第23回 一張不喜歡江山的臉
周缺自卑了,他覺得自己既沒有這位將軍好看,也沒有這位皇帝好看。
低頭看了看被將離誇過好幾回的爪子,也不知道哪裏好看。
少年將軍頭上戴著左右嵌滿六顆暗紅寶石的亮銀冠,一身大紅的袍子亮亮堂堂,牽著紫色長袍頭戴鬆枝嵌珠玉冠的小皇帝,眼底一片赤誠。
“阿璟,福珍宮一遇,是我不合規矩,唐突了你,但是你沒有惱怒,還看著我在笑,然後我就知道我沒錯,是規矩錯了。”
“鬱青,你一生沙場征戰送我五國江山,卻不知自你去後,五國江山也補不了我心上空缺。”
三盞血酒,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冥王天齊君。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共赴黃泉,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轉世投胎。
祝詞過,大宴開,百鬼同慶。
一班長得並不非常難看的侍女踩著點的端上一道道菜肴,又添滿一壺壺美酒。隻是大約無常爺這席是特意吩咐過的,一桌三盤炸的金黃酥脆的活人手指,每盤還都是十三根。
眼見範無救咬了一口,哢嚓一聲,竟是濃香彌漫。周缺被自己這股想法駭到了,連滾帶爬的避到將離牧遙那桌。
將離朝他一笑,一手牽住他,一手往他嘴裏灌了杯酒“這才幾日,膽量練得這般大,都敢覬覦無救的吃食了。”
周缺嗆了一聲“我是太醉了,但還不至於去吃人肉。”
牧遙替他順了順氣“還好你沒真去分他的東西吃。你沒瞧見那都是有數的?”
“要是不夠數…會怎麽樣?”
將離陰陰一笑,壓低了聲音“他會想辦法湊夠數的。”
說完捏了捏他的爪子。
冷汗一發,周缺酒醒了一半,臉色煞白的樣子又被將離牧遙兩個嘲笑了半天。
他低著頭捂臉,指縫裏一不留神就看到兩位結拜男鬼執手相視的畫麵。真是心驚肉跳。
“怎麽會有一個大男人,寧願棄了江山也要去尋另一個大男人?”
將離順著他目光欣賞了一會兒,道“他就長了一張不喜歡江山的臉啊。”
“誰?”
“薑璟,那個皇帝。”
“我沒看出來他臉不喜歡江山…”
“你要看出來就麻煩了。”
“人類對伴侶的選擇總是難以捉摸,小公子不必驚訝。”錦煙端著杯酒走下來,矮身坐下,朝他一笑。
這嬌嬌聲摻了酒香,軟糯入了骨,周缺把持不住,羞成個紅蝦子“錦姑娘說的是…”
錦煙大約也有些醉,看上去沒什麽戾氣,給他這副模樣逗的嗬嗬一笑,正要舉杯,將離壓下她的手腕,彈指往杯裏放了塊東西,勾唇一笑“急什麽,夜還長呢。”
眼如絲,笑含情,錦煙柔聲道“天齊君說的是,夜還長呢……”
刹那之間,四目相對,又好似一眼萬年了。
周缺默默從二位傾城佳人天雷勾地火的氣勢中退出來,討好的繞到牧遙身邊“你穿白衣好看極了。”
“比錦煙姐姐還好看?”
“這…”
“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了!”
“我錯了我錯了,你別生氣。”
“哼。”
知己最是相惜,周缺給牧遙倒了杯酒,問“你可知道剛剛阿離往錦煙姑娘酒杯裏放的什麽?”
“糖啊。錦煙姐姐喝酒要加一塊糖才行。”
“這是為何?”
“誰還沒個小癖好了。”
“那你有什麽癖好?”
“不能告訴你。”
“為啥呀?”
“告訴你還怎麽做實驗?”
“我不明白…”
牧遙端著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笑的開懷“不必明白。”
周缺糊裏糊塗又飲數杯,直到眼前仿佛飄著八個範無救才一擺手,不喝了。
抬抬頭,一雙濁目裏鬼霧彌漫,浮輝堂內群魔亂舞,鬱青薑璟二鬼摟著對方的肩膀正哭的難分難解;範無救吃完最後一盤手指,收工時還嘬了嘬自己的手指;謝必安鬼眼碧綠在女鬼堆裏艱難掙紮;錦煙將離藕臂糾纏一飲交杯;就連牧遙也開始舌頭打結口齒不清。
周缺剛要扶穩她,就聽外頭一聲鍾鳴,堂內一瞬安靜,轉眼就轟的一聲炸了鍋。
亥時至,賞燈夜行,與鬼同遊。
案席一推,也不知是誰帶了頭,滿堂的鬼吼鬼叫手舞足蹈,四麵黃黃綠綠紅紅黑黑的鬼眼亮的出奇,你推我我擠你的就開始往外湧去。
周缺剛要伸手,牧遙就泥鰍似的鑽過鬼群,俏臉微紅的挽上謝必安的胳膊,甜蜜蜜的扯著他往外去了。
周缺當場失戀,正石化著,錦煙軟軟倚過來“小公子不去同賞麽?”
沒有人能拒絕這道嬌聲,鬼也不行。
周缺小心翼翼扶著沉醉的錦煙,又看見將離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四處張望“無救無救無救無救無救無救…”
範無救黑煙一樣從她身邊冒出來,將離傻乎乎一笑,手臂朝他肩上費力一勾“走!”
範無救看上去極不舒服,將她勒著他脖子的手扒拉下來,改為一個正常的攬在臂下的姿勢。
錦煙拍拍周缺的肩“我待她這樣一心一意,她還是要回過頭去找些個臭男人。所以我說,人類對伴侶的選擇委實難以捉摸,神亦如是。”
出了城主府,拐個彎就是斷魂街,寬闊古道上,古樓遍布,白日裏破紙殼子似的燈籠到了夜間果然都燃起了鬼火。
幽幽的黃藍光暈間,鬼影攢動,除卻剛從城主府內湧出去的高級鬼,低級的獸鬼、野鬼、水鬼、殘缺鬼,地上走著、跑著、跳著,天上飛著、舞著、劈裏啪啦往下掉著,全都提著燈籠或敲鑼打鼓的極盡嘶嚎,好似將自己當成個煙花放掉一般竭盡所能的看上去更絢爛一些。
天色烏青,隱有紅光,那是夜間冥宮紅蓮敗落後的細微顏色。給這滿街滿城的盛大遊行再添一抹鬼魅。
雖說眾鬼全都瘋了一般的原形畢露,但幾步過後還是能給陰氣更深重的厲鬼們留出足夠的空間,再加之枉死城麵積頗大,城中街道四通八達,幾個街口過後便分去大股鬼流。
一路之上,牧遙挽著謝必安,蹦蹦跳跳的走在了最前頭,後頭跟著的就是大概此夜全城唯一還清醒著的範無救和極不老實的將離,然後才是錦煙和周缺。
大概也沒有比這樣更詭異的組合了。
周缺回了回頭,看到錦煙城主府裏那十七位白衣侍女皆是兩兩執手,媚眼橫飛,餘下一個也是勾了個綠衣的無頭女鬼,對著她脖子位置嗬嗬嗬嗬的笑。
嗯,沒有比這樣更詭異的組合了。
將離歪歪扭扭半靠在範無救身上,伸手朝街邊古樓招了招手,一個紅紙描花的燈籠就落在她手上,這燈籠顏色紅的暗沉如血,將離嘻嘻笑著,抬手一道火光往裏渡去,騰地一聲,紅光大亮。
果真是醉到不知深淺,她竟派出道業火去燃這燈籠。
範無救給她嚇了一跳,抬眼望去鬆了口氣,這燈籠遠看陳舊,其實卻是個怨氣深重的人皮做麵、人油做芯的千年不腐鬼燈籠,不至於頃刻就被這一星點火光燃成虛無。
將離咧著嘴,將燈籠提到耳邊,聽了聽又湊到範無救耳邊。
厲鬼尖銳的嘶吼聲穿金裂石一般恐怖。範無救懶得搭理。
將離撅噘嘴又將燈籠挪回來,提的高高的,停在濃密的黑發旁,火熱的紅光照著她的臉,撒著嬌的指著燈籠上的團花錦簇,問“好看嗎?”
千年厲鬼挺不過須臾片刻,人油燃盡,人麵腐落,赤紅火焰歸於虛無,一同將美人的臉重新帶入黑暗。
範無救轉過頭“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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