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兄弟再見
日色沉沉,那半卷殘雲悄咪咪地向地平線的方向移去,S城的一切人和景物全部都埋藏在那暖暖的夕陽之中,薑繼恒抬起頭,微微閉著眼睛,長而忽閃的睫毛完全遮蓋住了他的眼眶,將裏麵墨黑般的瞳色隱藏的恰到好處,寧靜而悠遠。高挺的鼻梁在餘光的映襯下形成一小片陰影,因年幼而飽滿得恰到好處的蘋果肌凸出,相輔相成形成良好的麵部格局。雖是父子生著相同的相貌,但薑繼恒的眸中卻少了他父親長帶的那一絲狠辣,取而代之的則是那略顯稚嫩的單純。
他已經站在校門口很久了,接他的管家卻遲遲沒有到。無論處於怎樣的家世,他畢竟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低頭望向那早已扁平的肚子,薑繼恒止不住輕歎一聲,便繼續乖巧的等著。
像這樣管家沒有及時出現的情況也有過不少,無非是自己父母那裏有一些狀況要處理,暫且是顧不到他這裏的情況的。他也是習慣,從來都不吵鬧,隻是靜靜地等著,享受這落日餘暉中不可多得的寧靜。
“叮鈴鈴……”一陣短促的鈴聲響起,打破了他放空的神經,將他的思緒從遠方拉了回來。
“媽。”語氣沉沉卻沒有缺少尊敬,纖長的手紙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眼窩,悄悄地掩去今天一身的疲憊。
“繼恒,管家就快要到了,你就在校門口等著,張媽已經做好了飯菜,回來就可以吃飯了。”換上一貫的慈母風範,柳澄園帶著疼愛的聲音十分悅耳動聽。她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聲音卻還帶著些少女的清甜,清透而又有靈氣,十分抓人。
“好,我知道了媽。”十幾歲的年齡卻帶著幾十歲的沉穩與疏離,不知是因為家庭環境的影響還是基因的繼承,薑繼恒的聲音似乎總帶著些疲憊感,仿佛將自己與這個世俗的世界拉開了一道邊際,不願沉溺於大市的喧鬧,隻願飄忽在外,做一個悠閑的散人,這倒是和他的母親,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似乎也是習慣了他不拖泥帶水幹脆利落的說話方式,柳澄園倒也沒什麽異樣,隻是沉吟了一下,又續著話茬說道,“繼恒……”說道一半卻又停止,似乎不知該對眼前的人如何開口一般,儼然已經不止僅有剛才的疼惜,裏麵則是摻雜著更多的複雜心情。
從她十幾歲喪父喪母,家破人亡,遇到薑城,被安排在薑一歡的身邊,她的十幾年青春年華已經消耗殆盡在這個人的身上,要說沒感情那是假的,隻是這種複雜的情感糾葛著自己的父母,到現在還牽扯著她與薑一歡唯一的兒子薑繼恒,她驀的就有些梗塞,感覺到十幾年的一切就這樣糾葛在一起,讓本來對一切毫無所謂的柳澄園有了別樣的心情。
眼看著計劃就進行到了這一步,她隻是想跟繼恒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
“嗯?怎麽了媽媽。”今天的母親好像有點奇怪,不感覺似尋常,卻又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
“繼恒……你要記得你叫薑繼恒,你是薑家的人,這個城市對於實力強大的人來說是金光耀眼的,可對於地位低下的人來說就是一座惡魔的城池。”柳澄園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正在為還年幼的她織圍巾的母親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被派來的殺手一刀割開了頸動脈,原本幹淨整潔的房間霎時間血如泉湧,猩紅的液體噴濺,潔白的牆體上盛開了大朵大朵的彼岸花,暗紅色的花朵將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家人指向冥界的邊緣。
她的父親就那樣睜眼躺在地上,身體還在因為不斷的失血而不斷的抽動,扭曲的樣子像極了泥潭裏的蜈蚣,肮髒而又絕望。驚恐的母親求饒不成,隻得將她藏在牆角的一隅,然後引開追殺者的視線。空蕩蕩的房間裏寂靜無聲,父親瞪大的雙眼就望向幼小的她藏身的角落,他們互相對視,柳澄園的臉上早已經因為害怕而失了血色。她不明白前幾分鍾還好好的家人,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自己從小生活的快樂之屋怎麽就染上了遍地的絕望。
鮮血肆意的流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仿佛要抽幹她那可憐父親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才肯罷休。她不敢出聲,隻是悄悄地盯著自己父親那雙已經失了生機的瞳孔,他也隻是靜悄悄的看著,看著他。
從那之後十幾年來每一次午夜夢回,她都能聽到母親無助的呐喊和父親血流而亡時絕望的眼神。它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她有使命,她不能放棄。
待到她在那個已經布滿屍臭和血腥味兒的房間裏蘇醒過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了,她就像著了魔一般,不敢再看自己的父親一眼,飛速地逃離了那個養了她七年的家,呼吸到了失去已久的新鮮空氣。
她的母親就那樣躺在離家門外不遠的林蔭小道上,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因為是要拆遷的居民樓,附近已經很少有住戶的出現,所以屍體就這樣在這裏安安靜靜地躺著,誰也沒有發現罷了。‘嗡嗡嗡’她的腦中什麽都沒有,隻有這雜音亂耳,擾人心智。
惡魔的屠刀降下之時不會赦免任何一個人,她的家,就是他們的歡樂場,而她的家人,則是他們手下最好的玩具。
她已經很少想起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但有些事不提起不是因為人們將它忘卻了,這是把它藏在心底,不說出來罷了。收回這遙遠的思緒,柳澄園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將臉上柔和的五官牽扯成了一團,添了一分慍色。她努力地將這場猩紅色的回憶從腦中掃出去,牆上的鍾表隻走過了小格中的幾個刻度,而她頭上微微滲出的虛汗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媽媽?”察覺到電話那頭些微的停滯,薑繼恒關心的問道。
“……沒事,你隻需記得……薑家,是這個城市裏最強的存在,無論今後發生了什麽,媽媽都會站在你的身邊,保護著你,不要擔心不要怕。”剛剛回過神來的柳澄園輕輕拂去頭上的虛汗,換上往常一貫高雅柔和的神態,不讓周身察覺到她有絲毫的不對。語氣依舊回到那時的寵愛而又牽掛,仿佛在叮囑一個不滿幾歲的小孩子的日常起居,告訴他‘媽媽在身邊,你什麽都不用怕。’一個母親最基本的問候,一點兒也不奇怪。
“可你也要時刻記得,‘薑’這個姓給你帶來的同時也是無盡的嫉妒與陷阱,無數的人會盯著你,希望你能在下一個路口就掉進深淵,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你不能遂他們的心願,你要努力要變強,隻有成功站在最高頂的時候你才有資格俯視一切,成王敗寇,亙古如此。不要輕易的相信任何人,你可以冷漠,可以對任何人都置之不理,隻做自己,不要去豔羨其他的人,你隻需要記得,你跟他們不一樣,就好了。”
沒有忍住便說了這麽多,句中沒有平時謹言謹行,苦思冥想的百般設計,隻有一個母親對於自己摯愛的孩子最單純的言語。他還小,還理解不到這些諱莫如深的話語到底摻雜著怎樣的意義,他隻是知道,自己從小便和別人不一樣。
“媽……”試探卻又不敢冒進,今日的話語分明這麽的嚴肅,但他還是聽出了其中的百般無奈、複雜,而又不可明說的情緒。
“沒事了,早點回來吧,不要四處亂跑。”
“好,我知道了。”
疲憊的情緒溢滿了整個胸腔,整整一個下午便回想如此多駭人的回憶,柳澄園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已經出於一種超負荷的狀態了。那種劫後餘生的小心翼翼折磨得她周身如遭冰火兩重地的折磨,原本徹骨冰寒的身體卻因為後怕又驚出一身冷汗,她真的疲憊至極了。待在薑一歡身邊這麽多年,她每一天都要提心吊膽的把控好自己全身的每一個細胞,生怕自己的一個不小心,便毀壞了整個大局。她現在隻想把自己全身都完全的沒入浴缸中,用周身的溫水將自己包圍,忙裏偷閑,獲得一星半點的閑暇時光。殊不知剛剛接完自己電話的薑繼恒,正在向著她無法預料的結局走去。
一切一旦開始了,便無法回頭。
這個看似莫名其妙的電話剛結束不到幾分鍾,薑繼恒的肚子就不爭氣的響了幾聲,無聲的抗拒著他不進食的行為,櫻桃薄唇輕抿,他將自己低垂的視線移向對街一顆槐樹下的包子小推車,眼睛中似乎閃起了光芒,一副不與他麵部表情相稱的姿態,仿佛無欲無求的佛家人突然心向俗塵,讓人看著覺得有些好笑。
那個包子小鋪已經開了有很多年的曆史,聽周圍的人說是從上一輩便傳下來的經典店鋪。店麵看著並不大,跟這奢華的貴族學校相比更是相差了幾個階層,可這卻一點都不影響它門前車水馬龍,欲相爭搶的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