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去心知更不歸
多年後的常惠早已不是當年的木頭。他會笑，會生氣，會原諒自己，也會體諒別人。
他見天氣轉冷，便對相夫說：“公主，這天色見涼，眼看就要入秋。這一入秋，塞外便要開始下雪。若此時生了病，要熬一個冬天才會見好。公主要格外注意，天涼多加衣。”
“我好著呢。”相夫笑著，拍拍自己的肩，“我外公力能扛鼎，將軍別忘了，我可是也能扛小桃的呢。”
原本在身旁跟著伺候的小桃，一聽，便羞得轉回去與瑞珠相伴走著。
“公主身體自然健朗，可這塞外天氣不一般，公主又是幾次受過傷。”常惠繼續慢慢地念著，雖說有些囉嗦，卻讓相夫有一絲的感動。
“多謝常將軍關心。”相夫道，“我自是會保重身體，不拖累大家。”
常惠點點頭，卻覺得這個畫麵有些熟悉。
當年，解憂剛出了塞外，便時常在他身邊嚷嚷：“怎麽一出玉門關，就這麽冷了。我的衣服都沒怎麽帶夠呢。”
“公主冷了，車裏備有皮裘。”常惠騎著馬，不回頭地說。
“我不喜歡那個裘衣，紮著脖子疼。”
“.……”
“常將軍不冷？”
“臣不冷。”
“不如我們去休息一下，天氣這麽冷，我們紮個營，生一把火，再去抓一隻羊，晚上烤了吃。”解憂嘴饞了，咂咂嘴吧，繼續說道：“我好久沒吃烤羊了。我最愛.……”
“公主，時日不多，我們得趕緊行路。天黑前，我們要到下一個驛站。”常惠神情有些漠然，沒有注意看到解憂失落的表情，隻自己說著。
“常將軍，不如我們在前麵休息一下？”相夫說著，打斷了常惠，“這天冷了，夜裏也黑得快。我想，大家應該都有些累了。”
“也好。”常惠點點頭，又指了指前麵山頭，“那裏是個山穀，夜裏山頭擋住了風，應不會太冷。我們就去那裏安營紮寨，生把火，公主好熱熱和和地烤火休息。”他看著，忽然又轉頭道：
“一會兒臣再命人去抓頭羊。今晚，就讓行軍的廚子為公主烹了烤羊肉吃。”
“好啊！”相夫笑道，“我最愛吃烤羊肉了。”
常惠回頭，隻見相夫笑顏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塞外的夜空，總是又高又亮。可那星星卻是亮得嚇人，懸在夜空，似乎稍微抬高一點頭就要碰到幾顆掉落一樣。
相夫拿著皮布，取了自己的切玉刀，仔仔細細地擦著。
她坐在篝火旁，火焰的溫度散開，熏得她的臉紅潤明亮。
她埋著頭，一言不發，像是在嗬護自己最摯愛的寶貝一樣，一寸一寸地抹著裴衡贈與的短刀。
“裴將軍此時，應該已經過了玉門關了。”常惠走過去，坐到了相夫的身側。
“他去了哪裏，與我無關。”相夫擦著刀，抬頭見常惠一直望著自己手中的刀，想到他是知道這把刀是裴衡送的，便說：“我愛護它，是因為我聽說這是一把寶刀。跟那個人無關……”
“是嗎？”常惠看著，又說：“我聽說這是西域的刀，第一眼見到時便知道這把刀來頭不小，可是有什麽名字？”
“切玉刀。”相夫有些自豪的神情，“聽說是當時秦王征戰西域時留下的。這可是揚名天下寶刀啊。”
“哦？”常惠也很好奇，“可否與臣一看。”
“自然，常將軍請便。”相夫遞過去，“你看看這紋路，這雕花，這光影.……”
常惠抬起刀，映著月下光，又說：“果真是一把寶刀。裴少將可真是大方。”
“那是!”相夫笑道，“聽說這是霍去病大將軍當年打仗時留下的，他把.……”
說到這裏，相夫的笑容忽然僵住，趕緊噤聲。
“霍家與裴少將的關係，臣是知道的。”常惠說，“公主不必擔心。原本臣知道後，還是去勸過裴少將，讓他務必注意在陛下麵前與公主的言行舉止。”
常惠繼續說：“其實陛下，應是對裴少將的關係有所懷疑。正因如此，更不能在陛下麵前暴露裴少將他，對公主有情。
可眼下，那日在萬國宴，裴少將如此遮掩，可是看到公主時的神情，卻是沒有辦法，全部流淌在外。
陛下看到了，自然是不能容忍，這才命裴少將護著弟史公主出了塞外，又說讓他去匈奴駐紮。想必是不想再讓他與公主相見。”
“不見也罷，就這樣吧。”相夫說著，“那日，曼姬居然也是來跟我說，讓我與那裴衡離得遠一點。看來，她在宮裏呆的久，李惢又是她養女，自然早就知道這裴衡不是一般風流，來勸誡我罷了。”
常惠笑道：“裴少將，可是我見過的英雄少年裏，最不風流的一個人。我看他啊，滿眼都是公主，這輩子，心是拴在你的身上了。”
“滿眼是我又如何，栓在我身上又如何。還不是要離開。”相夫歎口氣，說著；“也罷，隻怪我們沒有緣分而已。常將軍不是也說過，凡事莫強求。”
“凡事莫強求……”常惠也歎口氣，點點頭。
有緣，無分，這種痛苦，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很早便知道，早到，第一眼見到解憂時就已經知曉。
那個時候，解憂已經被封為楚國公主，武帝劉徹命剛從塞外回來的常惠一路護送劉解憂去烏孫。因是想著常惠熟悉塞外生活，又懂得烏孫和匈奴語言，便安排他去護送。
常惠第一眼看到解憂，便早已料到那種痛苦，有緣無分，情深緣淺。
於是，他一路克製著自己，總是處處與解憂保持距離。
解憂說要休息，他便說要繼續走。
解憂要停下歇腳吃飯，他便命人向馬車裏送去幾個幹糧，讓解憂邊走邊吃。
解憂說要騎馬，他便以女子不便騎馬為由，讓她好好呆在車裏。
直到解憂執意跳出車，騎了馬在常惠身邊跟著。他便冷冰冰地說：“臣先去前方探路。”
然後鞭子一揮，一溜煙地騎著馬跑走了。
留下解憂一頭霧水，心想自己到底是什麽事情讓這個常惠將軍這麽不喜歡自己。
直到幾月後，一行人都快到烏孫了，解憂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被常惠騙了。
原來，他一直在騙著解憂，也在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