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揮退女侍,獨自坐在燈光下,初見腦子裏回響著鳳翔的話,這份曾經讓她沉迷的緣分當真是孽緣。
眼前的燭光一點搖動都沒有,黃色的光暈裏似乎凝聚了一張冰削玉砌的容顏。眼裏有著隻對她一人才有的溫柔普通初融的的冰雪。
究竟是什麽時候那人對自己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呢?一個鳳翔,讓初見絕望了,心死了。而歐陽初,她身體血緣上的父親,撒下彌天大謊,坑害了無辜的母親,還連累了一個孩子。初見崩潰了。她所認知的親情,友情,愛情都帶著無盡的算計,她也是血肉鑄成的身軀,如何經受的起這樣的痛?
還有紫筱,那個她真正當成家人的人,如今也已形同陌路。
那麽,百裏流雲呢?他說的救命之恩,初見記得的。可那不過是兩個人年幼時的一次偶遇,也不過寥寥幾句話,短短的一點時間,真的就可以讓一個人記得這麽深麽?甚至傾覆了情感?
若是真的那麽容易,那為何她做了那麽多,卻在鳳翔那裏換來了傷痛絕望?
百裏流雲,這個名字在初見的嘴裏徘徊,那絕世風華在眼前浮現,那曾經點點滴滴的柔情在心底沉浸。初見恍然,到底是何時這人已經滲透了她的所有?
千帆曆盡,到頭來一切成空,她真的可以接受麽?還能接受麽?站起身,推開窗戶,秋天的夜風帶著一點點寒氣,卻也吹散了心頭的思緒。
初見病了,或許是頭天晚上思慮過多,也或許是那一會兒床外冷風的挫摩。夜間守護的女侍驟然發現床上人蒼白的幾乎沒有顏色的臉突然出現了深深的紅暈,用手一探,觸手間滾燙的溫度,掀起了一陣喧囂。
鳳翔還在處理公事,孫權的話還未說完便急匆匆的去了掬心閣。時近半夜,人仰馬翻,在這一點風吹草動便被無限關注的皇宮裏,已然算是軒然大波。
一時間各宮裏人影湧動,不過一場人人都會得的,在平常不過的風寒,卻因為上位者,天塌地陷。
不管別人如何詛咒,猜忌,辱罵,初見隻在昏昏沉沉中飄搖起伏。再睜開眼時,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夕了。隻眼便朦朧的身影以及似乎來自虛空的聲音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皇上,娘娘醒了?”
女侍驚喜的聲音傳來,不過瞬間,一身明黃閑服的人影出現在視線裏,越來越清晰。
“小見,可感覺好些了?”
手被人小心的嗬護在手心裏,溫柔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聲音,讓初見覺得好笑。這人究竟是如何做到這點的?曾經自己那般付出卻換來這人那般的折磨。如今不過一載,在見麵,是如何換成了如此癡心寵溺的神色?
一場折騰,雖然燒退下去了,人卻驟然憔悴了太多,那雙眼似乎蒙著一層薄紗,隻看著自己,卻又似乎通過自己看向不知道的方向?
鳳翔的心底一突,手不知不覺間變加大了力度。手腕間的疼痛將初見從思緒中拉回,那不過一瞬間的縱眉,全然落在那隻一心關注眼前人的鳳翔的眼睛裏。
鳳翔慌忙低頭,明顯充血赤紅的手腕落在鳳翔的眼裏,懊惱瞬間攏蓋住一切情緒。
“小見,我不是故意的!”鳳翔的手緩緩揉著那愈發纖細的蒼白手腕“得把淤血柔散,會有一點點疼,你忍一忍。”
初見垂下眼簾,突然想起自己生病時那人的點點滴滴,她突然間用力將手收了回來,看著床邊的人,省心異常平靜“皇上是古鳳的帝王,這些事不該是您做!”
“小見!”鳳翔有些苦澀道“曾經你隻叫我的名字的。”
初見不看鳳翔,漠然無語。
“小見!我知我之前傷了你,可是,那些事,當真不是我做的?來古鳳我是借著遊曆偷偷來的,所以那段日子我必須古鳳大周兩處奔波,而且大部分時間是在大周。
是我的錯,我早就感知那人野心勃勃,也知那人耳根子軟,手段醃漬,卻依然任由他做大,最後害了你。
如今不怕了,小見,那人已經被我挫骨揚灰,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傷害的了你。你為什麽就不能在信我一次?”
“覆水難收!
破鏡難圓!
鳳翔,我們最應該的便是形如陌路!”
鳳翔的眼睛緊緊盯著初見,她渾身的氣息都在告訴他,她是真的將他當成無關路人了,別說是曾經的愛戀,便是那之後刻骨的恨也都沒有了。
鳳翔突然站起身,低頭凝視著初見“小見,我從來不信這些,我隻知,隻要我肯,便可以。
覆水可收,破鏡可圓!”
那日之後,鳳翔已然三天未出現在掬心閣,初見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桑麻,憐竹,槿璃甚至是紫筱都還活著,曾經的磨難雖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可人還在,初見心底曾經的怨恨也消弭了很多。
可是每日裏麵對鳳翔那寵溺的目光,初見著實自在不起來。
看著外麵的天,層層烏雲密布,本就不是歡快的心情愈加的壓抑。隨意的出了院子四處走動,帶到心神複位時,才發現麵前巍峨的宮殿,大門上金色的大字好像蒙了沙塵,全無往昔的富麗堂皇——鳳棲宮,那曾經承載她喜怒哀樂,埋葬她五月骨血的地方。
那曾經在她的肚子裏生存五個月的孩子,從孕育得那一刻開始便不受期待的孩子,剛剛學會在肚子裏同她的母親打招呼的小生命,她甚至從未懷念甚至為之難過的小生命,就孤零零的被埋在了這院子裏的竹林中。
阻擋住想要伸手幫忙的女侍,初見推開沉重的大門,院子裏似乎有人一直在整理,不見絲毫淩亂。抬步邁進門檻,按著記憶繞過富麗堂皇的宮殿,一直走到店後,遠遠的便看見那一片愈加鬱蔥的竹林。
手拂過竹杆,感受著不一樣的觸感,粗壯的竹幹上,刀子刻畫的痕跡還在,初見跪坐在地上,手輕輕拂過竹杆下的土地。除了冰冷,便沒有其他的感覺,那小小的一團血肉如今恐怕早就化作養料,找不到一點痕跡了。
臉上濕冷的感覺穿來,初見才發現自己掉了淚。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她從未忘記過這個孩子。不管別人如何,也不管他來的多麽荒謬,可自從她在她的肚子裏生根發芽那一刻,她是開心的,期待的。
當初她決絕的吃下灰飛煙滅時,縱然有著鳳翔的欺騙,也有著她對桑麻和容伯福伯他們的愧疚,何嚐沒有她對這孩子的悔?
細碎的腳步聲穿透竹林傳進耳邊,一女侍轉身出了竹林。隱約間女子輕盈的話語聲傳進耳裏。
初見恍若未聞,徒手抓著泥土放在鋪好的手帕裏,她不知自己要做什麽?隻憑著心裏所想,將一捧土緊緊包好,攏在手心。
出了竹林,正好看到被女侍攔住不得近前的少女。
藕色的長裙罩著粉色的鬥篷,嬌俏可愛。
“姐姐!”秀氣的容貌因為被人阻攔,懊惱的五官都糾結在一起,卻在看到自己那一刹那,如同嬌花綻放。
曾經的日子,她封閉自我,對外界毫無反應,那時的點滴雖然記得不全,卻還是記得大半。
眼前人曾經陪著歐陽老太君進出自己的屋子無數次,也曾親自為自己擦試過手臉,嬌俏的聲音一口一個“姐姐!”的叫著,甚至是後來她夥同她人將自己帶避暑山莊,這所有的一切初見還是知道的。
從大周到古鳳這一路她都未曾見過這人,卻沒想這人居然在這古鳳都皇宮出現。
“歐陽小姐!”
“姐姐那時病著,可能並不認識我,我是……”
“我知道!”
“啊!”
“雖然我病著,可很多事還記得!”
“所以你知道我是誰?”歐陽如玉有些歡喜的想要過來,卻被女侍複伸出的手攔住,頗有些懊惱的瞪著女侍。
“你讓開!姐姐!”
“歐陽小姐!我父母隻有我一個孩子。”
“可是!”
“歐陽小姐有事請直說!”
“我!”歐陽如玉似乎沒有想到初見既然知道,卻還這般無情,小臉上滿滿的氣惱“我隻是想問問你,你做了什麽,讓寒哥哥那麽生氣,他已經連著好幾天都不開心了!”
“寒哥哥?”是什麽人?歪頭想了一會,才猛然想起如今的鳳翔可不就是阮寒末麽?
初見抬頭看著對麵的歐陽如玉,突然間便明了了。突然間便失在聽她說下去的興趣,轉身便要離開。
歐陽如玉看著初見要離開,眼裏的不滿更濃鬱“寒哥哥那麽好的人,對你有那麽好,你不知道感恩便罷了,卻又為何非要傷他的心?
我們歐陽家皆是重情義的,你這番行為,壓根不配做我歐陽家的孩子?
喂,你別走啊,你回來!
寒哥哥已經好幾天都不好好吃飯了,你這般行為也忒冷血吧?
我告訴你,若是我寒哥哥因為你出了好歹,我絕對不放過你的。
喂,你站住。
寒哥哥那麽好的人,你怎麽可以傷他,嗚嗚!你怎麽可以這麽沒良心,你太壞了,你怎麽可以這麽對寒哥哥!
嗚嗚,初見,你站住!
你讓開,別攔著我!嗚嗚!”
初見抬起手一下拍在自己的額頭上,轉過身大步走了回來,來到歐陽如玉麵前,看著那人眼睛通紅的樣子喝到“閉嘴!”
這一生,不僅是歐陽如玉住了嘴,便是幾名女侍都麵麵相覷。
初見可不管她們如何,今天她的心情實在稱不上好,本想著這不過一個被驕縱了的小姑娘,不理她便罷了,卻沒想她如此執著。盯著那張小臉,初見臉上毫不遮掩的怒火。
“我姓初,和歐陽家沒有關係!
歐陽家血脈如何,跟我沒有關係!
我在這裏,是你的手筆,你憑什麽指責我?
你的寒哥哥心情不好,跟我何幹?那是你的寒哥哥,不是我的。你去安慰也好,去誘惑也罷,隻別來找我!
你哭的太醜了,哭聲太難聽!
你要發脾氣,罵人,打人我管不住,卻別來我跟前鬧!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所在折騰,我殺了你,你信不信?”
最後一個殺字真的帶著十足的殺意,從來被父母和兄長護佑的歐陽如玉便是連點陰暗手段都未曾見過,初見這樣眼神,語氣讓她連連後退,直到坐在地上。
明黃色的衣袍從她的腳邊走過,她茫然的抬起頭,便看見她的寒哥哥正將那個將她嚇壞了的女人攬在懷裏安撫,那是她連做夢都希翼的懷抱。
“寒哥哥!”她呢喃著,大眼睛眼淚普通掉了線的珠子撲簌簌的往下掉,滿眼期許隻盼那人回頭也抱一抱她。可不管她如何沉重的期許,終歸變不成現實。
一頓斥責,初見後來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從嫁給鳳翔開始,翻天覆地的變故,她的情緒幾經崩潰,卻一直被她壓抑著,從不曾像今天這樣嘶吼過。她的眼睛通紅,卻沒有淚水,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甚至在鳳翔將她擁住安撫時,她也一反常態的死命掙紮。
“為什麽都來找我!我做了什麽?我不過安安份份過日子!卻偏偏都來算計我?憑什麽?為的又是什麽?”
“小見!”
“別這麽叫我!
你憑什麽這麽叫我?
你有什麽資格這麽叫我?
我做了什麽?
我愛你,幫你,我傾盡所有!
你不稀罕,可以告訴我!
你討厭可以直說!
為什麽非要那麽殘忍!
姨母疼我,卻基於逼死我娘!
姐妹情深,卻是深深算計!
依靠的長輩,卻心含齷齪!
夫君溫和,卻暗藏殺機!
我不過世間蒲草,到底那裏不同,讓你們都這般心思應對?
你們愛而不得,卻偏偏拿我做筏子,事後還能如此義正嚴辭來指責我?憑什麽,憑什麽?
太可惡了,你們太可惡了!”
“小見!”
“不要這麽叫我,不要這麽叫我!”嘶吼之後,渾身的力氣似乎在這一刻被抽幹,卻仍咬著牙宣泄,初見緩緩伸出手,手心間護佑的一團展現在人前
“我到底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以讓我如此萬劫不複!
我的桑麻受斷腿之苦!
我的憐竹受酷刑之辱!
我的槿璃受落涯之驚!
我的紫筱沒了!
我的孩子也化作了這一柸黃土!
這所有的一切都受我所累,我有多痛苦,你們知道麽?
為什麽不能放過我!
我的罪過我擔,可為什麽連死都不行!便要將我拉回來繼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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