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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進京(二)

  “初五哥哥!”小丫頭衝進初五的懷中,搖晃著他的手臂撒嬌“我們出發吧!”


  宸兒勢必會叫上她的初五哥哥這一點紅墳早就料到,隻是為什麽他沒有行囊呢?空手走得了這麽多路途?萬怨之祖好奇地打量濃情蜜意的二人,困惑地開口“你的行李呢?”


  少年朝紅墳伸出手,歉意道“你身上。”


  “誒?!”紅墳一怔,反應過來後凶神惡煞看向宸兒“丫頭……你?!”


  宸兒朝初五身後躲了躲,急忙辯解“初五哥哥腳不好,不能背太重的東西!你平日裏吃的最多,多負擔一些有什麽關係嘛!”


  “我……”我了個叭了個叭叭?紅墳被宸兒氣得無言以對,白眼差點翻不過來,“不帶這麽區別對待的好不好!”


  “別鬧了,宸兒。”少年欲接過紅墳身上的心行李,卻被前者一躲。


  唯看她昂首挺胸,扯著嗓子“我背就我背,看我給你們吃的不!”


  “初五哥哥你看她!不講理!”宸兒嬌嗔。


  “哼!”說罷,某怨祖從行囊中掏出一塊燒餅出來吃的不亦樂乎。


  靈鵲著一襲幹練勁裝,不施粉黛滿目清秀,她驅來一輛馬車在城門口翹首以盼,見紅墳領著兩小娃娃來雖有些不喜,但好在公子是同意了紅墳相隨,進京這一路許是不會孤獨了。


  “來啦,上車吧!”靈鵲一躍而下。


  “介紹一下,宸兒,初五。”紅墳迎了上去,轉而又對身後二人指了指靈鵲“這是靈鵲,比你們年長幾歲,喚她阿姐便成。”


  “靈鵲姐姐你好!”宸兒禮貌地鞠躬,少年則是淡淡點了點頭,他不親陌生人,隻道了句你好便不做聲。


  靈鵲一一回複他們標準的笑容,那是曆年在名利場上練就的人魔鬼神見其都會喜笑顏開的表情,卻透著深深的敷衍,年少的人覺察不出,隻感她是個溫柔的人。


  “你們進去,我來駕車。”紅墳將沉甸的行李丟進車廂,挑簾邀其餘三人進入,宸兒與少年相視一眼,得到後者同意後踏上馬紮。


  靈鵲往紅墳身邊靠了靠,“我來吧。”未入許府時流落江湖的靈鵲幾乎具備了所有的生存的技能,後得老管家賞識入了纓公子眼的那幾年,也時常出門辦事,風餐露宿,長行顛簸早已習慣,想從紅墳手上順過韁繩時卻被前者扯了回去。


  “好鵲兒,還是我來吧。”


  靈鵲解讀出了紅墳眼底未盡之意,點點頭也踩著馬紮上了車。


  “誒,初五,發什麽呆呢?趕緊上車。”


  好熾熱色彩的女子今日偏偏著了件素衫,淡抹的臉上幾粒褐斑如星辰點點,那雙某個雨夜血翳遮捂的眸子一如往常那般清透純淨,倒影少年人一躍而上落坐在馬車的另一邊,他拾起韁繩又順理成章地揪過紅墳手中的另一半,淡淡說“你指路,我策馬。”


  紅墳微怔,閃過的那絲不思議被她藏匿地很好,也罷,再爭下去也無果,她亦躍至馬車上,“好吧,走著!駕!”


  一路出了軼城往東去,不同城內櫛比的指天屋簷,多的是些爛泥青石堆砌而成的農舍,各自人家都有柵欄,圈住一兩隻牛羊抬著癡呆的瞳孔目送馬車軲轆碾過林蔭小道上初秋的淡金落葉,一道長長的轍痕越過矮山,曆了不知多少的土丘;不知是否錯覺,總覺得天色比起軼城來沉悶了許多,農戶的屋子愈加稀少,炊煙更是要回首眺望才能看得清,直到馬車駛進一處矮竹林,汨汨竹濤卷起一層又一層的清冽於眼前。


  “到了。”紅墳的視線如天色一般,伴隨著目的地的愈加靠近而漸稀凝重,她幾乎是滑下馬車,雙手不知何時虛握成拳。


  宸兒挑起車窗布簾環視周遭,又好奇地從車廂裏探出頭來,剛要開口詢問此處為何,卻被初五攔住,少年搖首,示意她輕言輕行,三人下車緩慢跟著前方幾乎融進蒼茫的身影,她如潮汐歸海的玄龜,月色皓然卻失了洋流。


  橙黃青嫩交替的竹葉似刀,掠過素衣,腳下無路,滿是枯草銳枝,她好幾次被絆倒,扶著竹竿又蹌蹌起來,前方到底掩埋著怎樣的瑰寶無人比她更明了。聽聞遙遠的西處有種大小不一石塊堆砌起來的瑪尼堆,是西邊人民神聖的祭壇,取自三世如來心咒八字真言,視線落尾處的這座小小的青石丘,又在祭奠誰?


  初五的腳步停駐在三丈外,視線伴著蕭索落葉枕在女子的肩頭,隻見她小心翼翼,幾盡虔誠地撿淨石碑上的落葉,她深深呼吸,閉起眼睛覆手於石碑,似是在極力感受碑上誄文的鋒利,而其動作的柔婉,卻讓人覺得她在撫著誰冰冷的臉龐。


  “我來了,俏和尚……”尾音深深的繾綣不知何時染上濕潤,“我以為我不會再來了……沒想到臨走之際還是想來跟你道個別,我這便要上京去了,小半年不得空回來看你……莫要生氣才是。”話及此處,紅墳卻被自己逗笑,“你何時生過氣?你連慍色都不曾有過半分……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若是哪一天我惹得你生了氣,那便是我有了真能耐了,可笑的是最近我才發現我並沒有這個能力……在你的麵前,我也不過是汝佛眼中的俗門一物,堪堪不得特殊……罷了,誰教贈我歡喜的也是這樣的你……”歎息聲太過冗長,長到幾乎分不清是竹林搖曳還是她近乎粘稠的聲線,碑前女子的羽睫倏忽綻開,她定睛碑前風化的濁褐字跡,眼中的混沌忽而清明,隻聽她吟吟酷笑突兀迷離“我啊……大概是恨你的……恨你如此不惜命,恨你把他人的性命擺在天秤上加持了太多籌碼,而你本身卻如鴻毛浮萍,隻夠供他人消遣……明晃晃的就像是……”


  紅墳咽下喉中翻湧而出的顫抖,哽噎著“一個玩笑……”


  “我不原諒啊,此塵……”女子低頭猛吸鼻子,又惡狠狠抬起頭“我沒有辦法原諒……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啊……”你們都忘了,我是怨祖啊,是這天地間第一縷因執念無消輾轉而成的邪戾,我多的是看不開的執拗,多的是黃河水也衝不散的執念……無忱讓我放過你,好,我放過那些你本想讓我放過的人,而那將你當做玩偶的高官權貴,我定讓他們血債血償。


  緘默的空氣凝滯半許,碑前的女子忽地挑起自己的一簇鬢發,雙指化匕,輕輕一劃,垂發堪比落葉凋零在手,她緊緊攥著長發,心下暗暗發誓,後隨手挑了塊小石將落發壓於碑前。


  這樣的行為場麵遙在她身後的三人解讀出了不同的意味。


  再次起身的女子周身多了一抹磐石般的堅定,肉眼可見她背脊英挺,回身利索;瞥見三個同伴時候,她眼中的那些狠絕又如星空下海浪擠打出的泡沫,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裏……是此塵師傅的衣冠塚?”靈鵲記得,此塵的屍身在那場彌天大火裏焚作芥粒,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後與殘垣斷壁混雜在了一起,哪裏還能尋得到他的殘身起靈?心下翻騰不安的咕嚕,她擔憂的視線掃過紅墳全身。


  紅墳微微頷首,視線的餘光似乎還黏留於身後的塚上。


  “紅墳……你可知斷發於人情的含義?”鴇娘博聞,她想給身側的前花魁解釋解釋她方才舉止有多麽的……讓人驚愕。


  素衣女子上眼瞼無力地垂落,搖搖頭“不就是決然之意?我隻知我想這麽做,這是我的決心。”她才不管人世的規則,於她來說這是毒誓。


  原來她明白!“當真?你當真這般決定了?”靈鵲大驚失色,她年紀尚輕,風華正茂,怎可做這般打算?


  “廢話。”萬怨之祖討厭旁人質疑她的決定,雖然身旁一直是她喜愛的丫頭,但還是贈了她一記白眼。


  靈鵲忽地懷疑起自己前些年教給紅墳的禮教是否太過刻板,明明當年她最不屑的便是那些女戒,女貞之類的書籍,怎如今開始言傳身教起來……“你何時變成了這樣……”還是當初那個放火燒了許府書齋的叛逆女子嗎?


  “我怎樣了?”這報仇之事還需旁人置喙?紅墳尾音夾裹了點點慍怒。


  鴇娘覺得自己脾氣這麽多年也該練就個喜怒不形於色了,現下到了紅墳這裏怎麽一戳就破泄露地毫無章法呢?她攔下紅墳徑直朝馬車而去的腳步,終是忍不住心口那憋悶了許久的問題“那……那……纓公子怎辦?”比起疑惑,口吻更像是質問。


  紅墳的腳步一滯,身子僵蹌在原地,頭也不回憤憤“這是我的事,不容他置喙,況且此事已成定局,他頂多是個旁觀者的身份……”心底還有些虛的,必不能讓無忱知曉這件事,若他再出手阻攔……鐵定是完不成了,唯一慶幸京都離軼城大幾千裏,即便他提前預知自己想殺那些發布命令的掌權者,光靠那一咒“千裏行,跬步為。”是鐵定趕不上的,待他來到京都,黃花菜都涼了;這般想著,心中驟然一陣爽快。


  “紅墳!?”靈鵲強製性地掰過前者的身子,強迫她看著自己,視線如是搖曳的燭燈照進她這雙明鏡似的瞳孔裏,“摸著你的良心說話,纓公子他怎就是個旁觀者了?他……他為你做了這麽多!”難道你從未發現他倦怠的視線瞥向你時總會綴上熠熠星辰?


  “多麽……”紅墳冷哼,“這隻是交換的代價而已。”視線與靈鵲交織在在一起,前者沉下語氣嚴肅道“小鵲兒,他有求於我。”指不定哪天就打上我身上另一半靈修的主意了……那小子,如今已長成緘默清冷的模樣,而那隻是他的外表,是他迷惑旁人的計量,生而豐神俊秀是他的本事,能令旁人得此淡漠印象也是他的本事,而紅墳則見識過他跪拜在地祈求力量的卑微模樣,以及潛藏在卑微之下那顆孤高卻絕不清寡的心;能忍得了最謙卑的禮拜,就攀得起最高格的野心。


  “你總說他有求於你,他到底求了你何物!?”靈鵲亦被激地滿臉赤紅。


  紅墳張口結舌,目光流連在靈鵲怒氣騰騰的麵容上,半晌,她怏怏搖頭失笑起來“我到底在幹什麽,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甚是無趣……”她輕而易舉掙脫靈鵲的禁錮,冷著眸轉身離去。


  “紅墳!你又這般!”這般,像一麵密不透風的高牆!明明是個對熱鬧如饑似渴的人,卻總在不經意間突兀地落寞起來,便好像旁人的存在都聊勝於有,都是空氣,都是花花草草,全全配不上她的一顰一眸似的。靈鵲最惱她這般兀自的困頓,她臉上的表情明明在叫囂著害怕孤獨,卻自將畫地為牢。武藝高強的鴇娘三下兩步追上了前者,咬牙切齒“你憑什麽?紅墓誄!你憑什麽露出這種表情!旁人的關心於你就這麽不值一提嗎——?”


  怨祖走到黑鬃馬跟前,扯拉韁繩的手頓懸在半空,她不解地回過頭,她望見靈鵲雙目通紅,當中血絲密布,儼然一副隱忍著極大情緒的模樣,細細想來,自這小丫頭成了醉夢塢的鴇娘,這些隻屬於孩子的肆意情緒隻能在記憶裏回味了,她眉頭微蹙,不自覺伸手撫上靈鵲的下眼瞼,後者觸電般朝後退了退,卻還是乖乖讓她觸到自己,紅墳的指腹輕輕擦拭當中濕潤,輕歎道“就是因為太重要了……而每次失去,不知是對我殘忍,還是對旁人殘忍。”上萬年了,數不清經曆了多少次誅心劫,數不清忘卻了多少重要的人與事,時間對誰都一樣,卻獨獨對她殘忍,要她經曆,卻不準她帶著記憶死去,要她一直活著,活著體驗人的靈識到底是如何被抹幹淨……如何重複往返曾經做過的事情……所謂失去,便是一次次目送在意的人先她而去,一次次背負無人再記得的過往砥礪前行,一次次離開那些空歡喜之地與過往的自己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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