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約
果不其然,一個身著明豔耀眼蜀錦裝的球手已經衝出重圍一馬當先,隔著護麵就能感受到他那深沉嚴峻的麵容和英氣逼人的眼神,那周身散發的王者氣度令他很容易就脫穎而出。沒錯,那正是李恪。
李恪矯健而利落地揮動著球杖,勢不可擋地向對方的球門疾馳而去。雖然十數騎快馬緊隨其後,窮追不舍,但是在另一白馬球手的接應配合下,李恪還是輕鬆打進了本場比賽的第一粒進球。全場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英姿颯爽的李恪和他那精湛絕倫的球技,讓我充分見識到了什麽是馬球運動。緊張而精彩的比賽使我暫時無暇顧及其他。
比賽繼續進行。先失一分的黑馬隊不甘落後卷土重來,發動了新一輪凶狠的進攻。在激烈的爭搶中,黑馬隊中一個體態修長的紫衣少年表現十分搶眼,他騎術與球技俱佳,且拚搶十分凶狠,幾次擊出對白馬隊有威脅的球,而李恪爭到球後,幾次都是被他截斷下來。隨著比賽的進行,越發演變成為李恪與這名紫衣少年的兩人對決。
李恪又一次截擊到球,輕輕一撥,另一個白馬隊員接應到位,將球帶出重圍,然後將球擊至已衝到外圍等待的李恪。李恪帶球縱馬奔馳,正欲揮杖一擊,隻見那個紫衣少年從斜刺裏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球用力擊向李恪的身後,那球飛一般地從李恪的肩頭擦過,這驚險的一幕使觀眾席上發出一片驚呼。球再度落入黑馬隊的手中。李恪被這凶狠而無禮的一擊激怒,他立刻掉轉馬頭,與正要前去接應的紫衣少年並駕齊驅,看來,更凶狠的拚搶開始了。這次,李恪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紫衣少年嚴密盯防,不讓他有機會靠近球。紫衣少年左衝右突,就是擺脫不了李恪的阻截。黑馬隊沒有了紫衣少年的接應,很快就再度丟了球,球重又回到白馬隊的掌控中。一個白馬隊員將球撥至李恪馬前,李恪輕舒猿臂,如法炮製將球擊向紫衣少年身後,球幾乎擦著少年的耳邊飛了過去。這回敬式的一擊再次令全場驚呼不已。球穩穩傳給其他白馬隊員,黑馬隊還沒反應過來,白馬隊已將球擊入球門。白馬隊二比零領先。全場再次沸騰。
黑馬隊再失一球,隊員們都略顯沮喪,隻有紫衣少年似乎並不太關注比分的落後,他似乎更關注李恪。麵對李恪的縱馬昂然而至,紫衣少年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隻見他勒住馬蹄,立馬而待,靜靜凝視著迎麵而來的李恪。在兩騎側身而過的一瞬間,他與李恪四目對視,空氣驟然緊張起來。我從未見過有人在李恪麵前如此桀驁不馴。
步搖也注意到了這一幕,言語間好像對這個紫衣少年並不陌生:“聽六哥李愔說,長安有個什麽公子,馬球技藝十分了得,和他打球六哥從沒占過上風,想必就是他了。隻是今天遇到三哥就相形見絀了,誰叫三哥無論做什麽都那麽出類拔萃呢。”
我望著這位步搖口中“什麽公子”的紫衣少年,二十不到的年紀,身形修長挺拔,氣度之雍容華貴即使護麵也難以掩蓋。他擊球時的沉穩果敢,縱馬狂奔時的灑脫霸氣,麵對李恪時的傲骨嶙峋,與李恪竟有某種程度的神似。我不禁暗暗稱奇,究竟是誰家的公子,敢於在氣勢上與李恪一爭高下?
此時賽場上又開始了激烈的鏖戰。白馬隊勢頭正盛,一鼓作氣,李恪高高舉起球杖,奮力將球擊向球門,不成想紫衣少年竟然縱馬衝到球門前,用球杖用力向外一擋,飛向球門的球瞬間改變了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向李恪飛去!說時遲那時快,李恪以近乎神奇的反應力將上身略微一側,將球躲過。
紫衣少年奮不顧身的救球再次使李恪遭遇了一次驚險。全場再度驚呼連連。步搖大為不滿:“太過分了,他是不是輸紅了眼,這是打球還是打人?簡直放肆!難道他以前就是靠這種伎倆贏球的嗎?!”
李恪與紫衣少年再次咫尺對麵。又是一次火藥味十足的對視。也許是對剛才那個險些傷到李恪的救球舉動感到有些不妥,紫衣少年在馬上向李恪微微欠身,算是為自己的危險舉動表示歉意。然而,這個看似輕微的致歉動作卻頗有些傲慢的意味,看上去更像是一種無言的挑釁。我簡直不敢預期李恪將會有怎樣的反應。誰知,對這個一直與他針鋒相對並且不擇手段製衡他的傲慢少年,李恪並沒有利用皇子的身份特權加以訓責,竟然隻是冷冷地一言不發策馬而去,留下紫衣少年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又是一番耐人尋味的注視。
比賽結束,因為李恪成功地製約住紫衣少年的緣故,白馬隊取得了勝利。
“墨姐姐,”步搖推了推正在凝神發呆的我,“快去和三哥打個招呼吧!”步搖難得心情如此之好,語氣中顯出久違的淘氣。
不遠處的李恪已經摘下護麵,表情肅然地離開了球場。在得勝球手們洋溢著喜悅之情的笑臉的襯托下,他的麵容顯得越發冰冷。
“算了,我不去了,打不打招呼無所謂。”兩個婦人的言語仿佛又回蕩在耳邊,我感到好像有一千一萬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今天姐姐拘謹了許多呀!”步搖若有所悟地眨眨眼睛,沒有繼續追問。
球手們還在陸續地退場。已經不見了李恪的身影。
“墨姐姐,回去吧。”步搖準備興盡而歸了。
我起身準備離席。心中卻懷著一份強烈的好奇,那就是希望一睹那位紫衣少年的廬山真麵,看看敢於和李恪爭鋒的究竟是何許人也。我不經意地舉目一瞥,運氣好的很,正看到那個紫衣少年走馬而來。他遲遲沒有摘下護麵,更顯神秘莫測。就在我感到有些失望的時候,紫衣少年敏捷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一手牽著馬韁繼續前行,一手灑脫率性地將護麵摘下,現出了真容,那是一張十分清雅俊秀神采奕奕的麵龐。
是他!我驚異萬分,幾乎呆住。
紫衣少年竟是──
陸雲曦!那個與我指腹為婚的陸公子!
“啊?那個紫衣少年竟然是你的“未婚夫”?!”回府的路上,我將陸雲曦的事和盤托出,步搖大吃一驚。
“沒錯,他叫陸雲曦,他的父親陸德明和我爹爹是莫逆之交,我和他是‘指腹為婚’。”說到“指腹為婚”,我難掩尷尬之情。
“三哥知道嗎?”步搖問。
“我從未對他提及此事。”
步搖完全不當一回事兒:“指腹為婚又不是正式的婚約,當不得真,姐姐又何必放在心上。”
步搖的不以為然卻觸動了我的心結:“你哪裏知道,爹爹他可是一心要促成這門親事,好幾次對我提起,隻是因為祖母過世,爹爹最近又公務纏身,所以擱置了一段時間。但這並不表示這個婚約不存在,爹爹遲早會舊事重提的,那時我該怎麽辦?”
步搖悠閑地掀起車帷,看著窗外的景致,故作漠不關心狀:“怎麽辦?依我看,那陸雲曦雖不及三哥的絕世風範,可也算是英俊瀟灑才貌出眾,你何不遵從父命嫁給他做個公侯夫人呢?”
我急切反駁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恪哥在我心中的地位,我和恪哥已經生死相許,我還對著信物發過誓言,今生定與恪哥生死相隨!怎麽可以背信棄義呢!”
步搖的眼神中閃現著悲涼,冷笑道:“誓言?難道我和柳逸是因為沒來得及立下生死一處的誓言才分開的嗎?”
我默然無語。
步搖略一思索後又說:“既然有堅守誓言的決心,那還顧慮什麽,等父皇回京以後,讓三哥立即向父皇請求賜婚不就行了,你爹爹是不敢用指腹為婚這等兒戲來違抗皇命的。”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有一次我隨爹爹進宮見駕,長孫無忌竟然當眾提議,讓我嫁給李治做王妃,爹爹當時就對皇上表明我已有婚約,拒絕了長孫無忌。如果恪哥向皇上提出請求,皇上在知道我有婚約的情況下還會答應嗎?我又如何讓皇上了解到這所謂的‘婚約’其實隻是個幼稚可笑的指腹為婚呢?還有就是......”我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將自己一直以來對父親似乎很抗拒再與皇室聯姻的直覺說出口。
不想步搖居然也心有靈犀地將重點放在了爹爹身上:“我一直看不透你爹爹的,正在於此。既然這麽竭誠地輔佐九哥做太子,若同意九哥娶你為妃,不僅可以自保,而且能進一步鞏固房家的權勢地位。他為什麽拒絕呢?你爹爹這個人真是深不可測。”
我糾正道:“不是深不可測,是你太不了解爹爹的為人。他可不是那攀龍附鳳貪戀權位之人。”
步搖似是而非地點點頭:“也許吧。總之,對於你爹爹的為人,至少有一點我能肯定,那就是他是個標準的老古板,說不定真的會固守那個可笑的婚約。恐怕也隻有父皇能讓他改變心意了。就看三哥有沒有本事叫父皇答應你們的婚事。可是,父皇這輩子從來沒有滿足過三哥的任何一個願望,希望三哥這次能有好運,”說著,步搖顯得有些無奈,“要是三哥是太子,將來承襲君位,哪裏還有這些苦惱?”
車駕行至房府門前,我正欲告辭下車,步搖拉住我的手:“此事若擱在過去,我的話或許對父皇還能起到些作用。可如今父皇對我深惡痛絕,根本不願意見我,你們的事,我是愛莫能助了。不過,我倒是有個釜底抽薪的辦法。既然是與陸家指腹為婚,如果陸家或陸公子本人不承認這個約定,或者願意主動放棄這個約定,不就自然化解了嗎?”
一聽此言,我恍然有撥雲見日之感,欣喜若狂:“對啊,我怎麽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果爹爹再提起這門親事,我就去找陸雲曦,要他推掉這門親事,連陸家都拒絕娶我,爹爹孤掌難鳴,也隻能作罷了!”
步搖反倒輕輕搖了搖頭,顯出一份遠勝於我的深沉成熟:“先別這麽樂觀,我看陸雲曦未必是個容易任人擺布的角色,到時候會不會碰壁還不一定呢!也許是我出了個壞主意。或者把這件事告知三哥,交由三哥處置更為妥當。”
看著馬車馳向公主府的背影,我忽生感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像當初我提醒步搖那樣,我強烈地預感到,也許步搖今天給我的建議是對的。然而與此同時又有另一個強烈卻無法言表的奇怪感覺困擾著我,使我不願意將此事告知李恪。而這一困擾,正是來自於陸雲曦。
星月皎潔,萬籟俱寂。
“小姐,醒醒。”香茗不知何時來到我的床前,將我從睡夢中喚醒。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含糊地問:“這麽晚了,什麽事?”
香茗很神秘地低聲說道:“吳王殿下來了,就在院中,要你馬上去見他。”
我吃了一驚,頓時睡意全無:“香茗,你不會是在說夢話吧?這麽晚了,吳王怎麽可能到這裏來呢?”
“小姐不信,出去一看便知。”
我慌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將信將疑地推門而出,果然看到一身白衣的李恪仗劍立於月華如晝的庭院之中,玉樹臨風宛如天神下凡。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恪哥,真的是你?”
李恪狡黠一笑:“意外嗎?”
“你是來見我爹爹的嗎?為什麽深夜前來呢?”
“我是專為你而來。”
“為我?”我欣喜之餘不免有些生氣:“恪哥,這玩笑開的是不是太大了?就算你是萬人之上的皇子,也不能我行我素到如此地步啊,為了見我竟然深夜潛入相府,要是讓爹爹知道可不是鬧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