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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擇

  也許是怕我出更大的醜,三哥代我完成了敬茶的禮儀。陸雲曦品茶的的動作十分優雅,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無不體現他極高的修養與品位。所謂三代出貴族,誠如是也。


  在陸雲曦完美地展示抑或說是自然流露完一整套儀式流程之後,他溫文爾雅地問道:“房兄,遺墨小姐,承蒙賜茶,不勝榮幸。不知今日邀我前來所為何事?”


  三哥道:“實不相瞞,今天請陸公子前來,確實是為了一件極為要緊的事。家父與陸伯父已經初步議定,要在兩個月之內挑選良辰吉日為公子與小妹遺墨舉行婚禮,陸公子是否已經知道?”


  陸雲曦含蓄地一笑:“家父對我提過此事。”


  三哥表情稍顯遲疑,似乎感到很為難,極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說道:“墨兒,你自己與公子說明吧。”


  此時,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不想事到臨頭竟如此的緊張不安,好像自己將要做的是一件不可饒恕的罪惡似的,竟然把事先在心裏默念得滾瓜爛熟的說辭一下子全丟到爪哇國去了。我緩緩抬起低垂的雙眼,恰好與陸雲曦炯炯有神的目光交匯,他那略含笑意的目光清澈幽深,仿佛要洞穿我的內心,我剛剛鼓起的勇氣頃刻間又化為烏有。


  陸雲曦道:“遺墨小姐如此欲言又止,莫不是對我們的婚事有所顧慮?小姐若有難處,盡可直言,雲曦不會強人所難。”


  沒想到陸雲曦竟能預先料到我想說的話。我驚訝極了,而陸雲曦則依然保持著謙和平靜的笑容和儒雅穩重的姿儀。


  我隻好硬著頭皮說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言相告了。雖然公子文武雙全德才兼備,但是遺墨已經心有所屬,若水三千,隻取一瓢。請恕我不能履行婚約。公子深明大義,定會體諒遺墨的苦衷。”


  陸雲曦居然寬容地說:“其實聽房兄說遺墨小姐有事相告的時候,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以小姐豁達直率的性情,想也不會屈從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既然如此,雲曦絕不強求就是,情願成全小姐與他人百年好合。”


  陸雲曦的通情達理竟令我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這麽容易就達成了目的,我難以抑製感激之情,言道:“公子連遺墨的心上人姓甚名誰都不加細問,就成全了遺墨的心願,公子的寬宏大量遺墨定會感佩在心。”


  陸雲曦笑道:“遺墨小姐不說,雲曦怎麽敢強問?其實雲曦何嚐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敗於何人之手?想必一定是一位英才蓋世的人中龍鳳吧。”


  身旁的三哥一聽此言,不由得輕歎一聲。


  我也開誠布公道:“既然公子是心懷坦蕩之人,遺墨也不想隱瞞,遺墨的心上人正是吳王殿下。遺墨並非攀附權貴之人,但我與吳王生死相許,隻能有負公子。”


  陸雲曦一直含笑的雙目忽然現出一絲失神的憂傷,表情竟有些茫然。我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一表情的涵義,陸雲曦就恢複了他那一貫淡定從容的儀態,落落大方地說:“我明白了。想必我們的婚約一定給小姐添了不少的煩惱,雲曦十分過意不去。隻是不知小姐需要我做些什麽?”

  我連連擺手道:“公子千萬不要這麽說,是我有負婚約,該我向公子致歉才是。如果公子能夠想辦法推掉這門親事,遺墨定然感激不盡。”


  陸雲曦道:“推掉親事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者,你我兩家早有婚約,恐怕令尊大人與家父那裏都不好違逆;再者,退親需要有明確的理由,遺墨小姐白璧無瑕完美無缺,並無一絲一毫的短處可尋,如若尋不到成立的退親借口,豈能輕言退親?第三,若是毫無理由強行退親,令尊大人麵上有失不說,遺墨小姐的清譽也定然會因之受損。如此豈不是雲曦的罪過?”


  “那依公子的意思......”


  陸雲曦明眸閃爍,不慌不忙道:“明年三月雲曦要參加春試,這或許是一個推遲婚期的好借口。雲曦就以專心備考為由設法讓家父同意將婚期後延至考試結束以後,估計到了那個時候,聖上也差不多應該凱旋回京了,之後的事情想必吳王殿下定然知道該怎麽做。隻要聖上降旨賜婚,你我兩家的婚約也就不了了之了。遺墨小姐以為如此行事是否妥當?”


  我連忙點頭稱善道:“確實是萬全之策,再沒有比這更穩妥的了。難為公子為我設想的如此周全。”


  陸雲曦謙遜地微微搖首:“遺墨小姐不必如此客氣。既然此法可行,事不宜遲,我今天就勸說家父將婚期推遲。房兄與遺墨小姐靜候消息就是。”


  三哥表情沉重道:“雲曦,你的寬容大度讓遺則也自愧不如,我替小妹感謝你的成人之美。今後賢弟但有使令,遺則定會竭誠效勞,絕無二話。”


  陸雲曦淡然一笑:“房兄言重了。”


  茶坊門外,我和三哥與陸雲曦就此別過。分手之際,陸雲曦頗為深沉地凝望著我,言道:“我會盡力而為,也預祝遺墨小姐心想事成。”然後帶著對我的承諾縱馬而去。


  這次見麵順利地超乎我的預想。越發讓我覺得陸雲曦非比尋常。原本以為即便是最瀟灑超脫的君子在麵對當麵要求退親的情形時也總會因尷尬而或多或少有些困窘之色,卻沒料到陸雲曦竟自始至終處之泰然,未嚐有分毫的失態,實在有些不可思議。難道是因為陸雲曦把這樁婚事看的無足輕重,所以才有這份淡定從容嗎?還是因為他的君子風範與貴族修養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陸雲曦真可稱得上是一個奇人。但我還是有所感覺,此事並不簡單,他聽到李恪名字的時候似乎有所遲疑,難道是我多慮了?


  我的焦急等待隻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大概剛過了三五日,爹爹竟然真的接到陸府推遲婚期的通告。爹爹雖然怏怏不樂,但還是默認了這個決定。因為實在無從反駁。畢竟考取功名也是大事一樁,先金榜題名再洞房花燭的要求很合理,爹爹沒有理由不答應,隻好同意將婚期延後。得到消息後,我喜不自勝,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人,陸雲曦果然一諾千金,而且果斷利落地兌現了諾言,確是君子。雖然在球場上凶狠霸道,不肯避讓,在球場外卻是如此的義氣深重,把自己的未婚妻主動“讓”給了李恪。若是李恪知道這一切,會如何看待這位“對手”呢?

  “墨兒,陸公子已經如約履行了承諾,幫你爭取了足夠的時間采取行動,他要我轉告你,要盡快采取行動,不要錯過時機。”三哥向我轉達陸雲曦的忠告。


  “我一定不會辜負陸公子的一番苦心。三哥,你能交到這樣的朋友,真是一件幸事啊。”


  三哥勉強地笑了笑:“你真的這樣想?”


  我不由自主讚歎道:“那當然。陸公子不僅風度翩翩,才識過人,豁達坦蕩,言出必行,更兼少年老成,行事穩妥利落又果斷,將來必是國家的棟梁之材。”


  三哥鬱鬱寡歡道:“陸公子固然很優秀,可畢竟沒有贏得小妹你的青睞。”


  我看出三哥的心思,問道:“三哥,其實你更希望我選擇的是陸公子對不對?你一定為陸公子感到惋惜對不對?”


  三哥沉默了。他的失落與矛盾可想而知。


  半晌,三哥強顏歡笑道:“吳王殿下和陸公子,一個是我效忠的對象,一個是我的同道好友。他們兩個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這種取舍確實很痛苦。但是在這件事情上重要的是你的感覺而不是我的。既然你愛的是吳王,最終選擇的也是吳王,那麽我注定隻能幫其中的一人。你是我的小妹,站在你的立場上為你著想,助你一臂之力,我責無旁貸。何況吳王人中龍鳳,他日小妹若為王妃,必會恩愛不疑。”


  我不勝感激道:“謝謝你這麽理解我。無論我和吳王殿下最終能否在一起,你和陸公子都是我的大恩人。”


  打著去看高陽公主的幌子,我又偷溜到吳王府,一進門就問小興:“王爺近來安好?”


  “房小姐來的正當其時。快去勸勸王爺吧,王爺他......”


  “王爺怎麽啦?”


  小興道:“自從安市城久攻不下的消息傳至長安後,王爺的情緒就一直很低落。最近又聽聞聖上終於沒有拿下安市城導致功敗垂成現今已回師定州的消息,更加鬱鬱寡歡。房小姐,眼下也許隻有你可以寬解王爺的鬱悶之情了。”


  小興將我引至李恪的書房,小心翼翼地稟報道:“殿下,房小姐到。”


  正在揮毫潑墨的李恪驀然抬首,當他深邃幽深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上一次的對視已經是一萬年前的事情了。短暫的凝視過後,一語不發的李恪又繼續寫起字來。書房中的景象也顯淒涼:牆壁上不見了那張巨大的遼東戰局圖,寶劍孤寂地躺在劍架之上,地上還散落著兩份不知何時寫就的奏折。我走上前去將奏折撿起,打開一看,原來全是有關遼東戰事的諫言,提請皇上用兵不可循規蹈矩步步為營,要敢於出奇兵迂回其後雲雲,字字泣血。我的雙手微微顫抖,又不敢歎氣,隻能默默地將奏折合起,連同桌案上另外幾封略顯淩亂的奏折一起歸放整齊。

  “幾張廢紙而已,又何必勞神整理,拿去丟掉吧。”李恪冷冷地說。


  “殿下明明知道這些奏折是來不及呈至遠在千裏之外的鑾駕前的,為何還要做此徒勞無謂之事呢?殿下難道不知,這些諫言越是力透紙背,就越是讓人看著心痛?”也許這樣的勸解之詞很幼稚,但我寧願以此激怒他,好讓他將心中的怨氣盡情發泄出來,遠勝於眼前這令人揪心的平靜。


  李恪頭也不抬,仍舊筆耕不輟。其實練字也不失為排解憂愁修身養性的好方法。隻是很好奇他究竟在寫些什麽。我湊近一看,原來李恪正在默寫《道德經》。難怪能如此平心靜氣,原來是在潛心悟道。


  “恪哥,為什麽人在苦惱無助迷失彷徨的時候,就越想重溫像《道德經》這樣的書籍以獲得啟示?”我問道。


  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似乎引發了李恪的思考,他停下筆問我:“你讀過《道德經》?”


  “不務精純,觀其大略而已,算是讀過吧。”無意中竟自比諸葛孔明的讀書習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知道這可是讀書的最高境界,我哪裏有這等本事。幸好李恪不會在意我的說辭,不然定會被他當麵嘲笑。


  李恪不以為然道:“能將書中的大略盡數吸納也算有過人之能了。隻是這聽上去實在很像是誇海口。況且《道德經》豈是淺讀幾遍就能參透的?”


  我狡辯道:“用書之智不在書中,而在書外。世間的道理原本就是在親身實踐中悟得的,反複琢磨書裏的文字又有什麽意思?”真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誰還敢在李恪麵前如此這般公然“說教”。


  李恪反問:“能學以致用倒也罷了,若是一貫秉承書中意旨卻屢屢在實踐中碰壁,越發困惑難解,又當何為?”


  我被李恪問住了,索性胡亂答道:“盡信書不如無書,必要的時候相信自己準沒錯。”


  李恪笑道:“如此說來,愚鈍之人就算皓首窮經也終無所得,所謂悟道非是生而知之者不能為之。”


  “世上沒有生而知之者。”


  “生而知之的不是道理,而是悟道的天生慧根。”他淡淡地說。


  我的思路有點跟不上了。


  李恪釋然道:“清談誤國,不說也罷。其實你說的很對,盡信書不如無書,所謂誦經習字,不過消遣而已,我從來不相信所謂天道,更不相信命運,我隻相信自己。我寧可笑對興亡成敗,快意人生,也絕不靠咀嚼文字以求得心理安慰。看來,知我者房遺墨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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