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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女

  我愕然,沒想到高貴如他,深沉如他,竟也有楚霸王般不好讀書的狂傲與自負。難道這是蓋世英雄必備的特質?天之驕子與生俱來的自信?他究竟是被我的一番金玉良言點撥地茅塞頓開大徹大悟了呢,還是被我的一番無理攪鬧徹底打回原形,重又背負起憂國憂民的包袱了呢?現在輪到我迷茫了。


  好在我還有那個不算太壞的消息想要透露給他,可以借此驅散眼前稍顯悲涼的氣氛。我上前一步,將李恪手中的筆奪下,神秘兮兮地說道:“恪哥,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做了一件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當心!”李恪這突然的一聲提醒把我嚇了一跳,我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原來我隻顧奪筆,一個不留神居然將寬寬的衣袖蘸浸在了滿是墨汁的硯台裏!我急忙抬起手臂,卻已經於事無補,衣袖上早已浸染上一大塊黑黑的墨漬。這突如其來的糗事令我十分沮喪,李恪卻輕吐一口氣道:“還好。”然後一臉輕鬆地將筆從我手中拿回,優雅地將它擱在了筆架上。


  此時的我為了清理衣袖,連手上都弄得墨跡斑斑,十分狼狽,不想李恪卻說出這樣一句,我沒好氣地問:“我的衣服都弄髒了,你卻說‘還好’,是什麽意思?”


  李恪不緊不慢地將硯台向桌案內推了推,氣定神閑道:“我是說硯台還好,沒有命喪你手,摔個粉身碎骨。”


  他總是這樣不失時機地展現他那壞壞的一麵。讓你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感受到他那冷幽默的無比驚豔。


  我嗔怒道:“不就是一個硯台嗎?摔了又如何?恪哥的反應也太過了吧?簡直就是重物輕人嘛,真是過分!”


  李恪壞笑道:“這是不是重物輕人我不知道,我隻看到有人居然會與一個硯台爭風吃醋,都說女子善妒,果然不假。”


  我感到自己的臉上一陣陣發熱,不敢再直視李恪深邃的雙眸,心想都是這硯台惹的禍,仔細打量一番,隻見硯台通體潔白無瑕晶瑩剔透,羊脂玉雕成,確像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難怪李恪如此珍愛。再看旁邊那個隔著毛筆的筆架,卻是青玉雕製,雖然同樣巧奪天工,隻是欠缺了一絲協調美。我不禁歎道:“這白玉硯台若是配上白玉筆架,豈不更妙?”


  李恪道:“你的眼力不錯,原來確有一個白玉筆架與這硯台相配,隻是後來我將它送人了。”


  我遺憾地說:“我猜那個白玉筆架一定更加精美絕倫。可惜看不到它了。恪哥把它送給誰了?”


  “武才人。”李恪的語氣波瀾不驚。


  “武──”毫無防備的我對這個答案措手不及,曾經的一幕像閃電般在我的腦海中映現。我驚愕不已,一時沒了言語。


  李恪問:“墨兒,你怎麽了?”


  “沒什麽。唔,恪哥怎麽會想要將筆架贈與武才人呢?”我掩飾著極度震驚下的失態,同時想進一步了解這一“私相授受”的前因後果。


  李恪平靜地說:“武才人剛進宮的時候,鮮有機會得睹天顏,一度曾十分失意,為了鼓勵她不要就此心灰意冷放棄上進之心,所以就把白玉筆架送給了她。”

  “哦。”我嘴上應著,心裏卻疑慮重重,李恪如此愛惜硯台,想必對那筆架也定然愛不釋手,卻將它送給了武才人,恐怕不止是“鼓勵”這麽簡單吧?難道他們惺惺相惜嗎?


  “墨兒,你吃醋了?”李恪問。


  “我哪有?”我極力狡辯著,“這隻不過是很正常的饋贈嘛,我房遺墨堂堂相國千金,難道連這點氣度都沒有嗎?”


  李恪不語,眉宇間掠過一絲笑意。


  然而我的內心已是翻江倒海。剛才在頭腦中閃現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這一幕就發生在不久前的那場馬球比賽中。當時武才人就坐在距離我僅幾步之遙的坐席上。比賽間歇時,我不經意的一瞥卻剛好發現武才人正含情脈脈地凝望著賽場的某處,目光的那一端正是英姿颯爽的李恪。當時的我還在興歎,連深居內宮的皇帝侍立都抵禦不了李恪無窮的魅力,越發慶幸自己這隻醜小鴨竟能得到這樣一位絕代王子的垂青,於是便醺然欲醉而無力多想其他。此時我才暮然醒悟,那深情的凝望是多麽的不容忽視。李恪送筆架或許真的隻是單純出於激勵的目的,然而贈者無心,受者有意,武才人深情的凝望說明了一切,原來她對李恪存有思慕之心!雖然這一事實極具震撼力,不過並不令我感到意外。武才人並非凡人,將來一定大有作為,又豈能沒有一雙識英雄的慧眼?

  想到這裏,我且喜且憂。喜的多少人心儀不已的人卻把真心給了我,不能不說是上天對我的厚愛;憂的是自己遇到個做事狠辣的情敵,還真有點不寒而栗!


  “殿下。”門外傳來小興的通報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進來。”


  小興匆匆走入書房,神情有些怪異。“殿下,門外有一個女子求見,說有要事稟告。”


  李恪警覺地問:“什麽樣的女子?”


  小興道:“十八九歲模樣,很是倉惶失措,像是從哪兒逃出來的。而且......”小興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而且什麽?”李恪問。


  小興極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回道:“可能是小興一時眼花認錯了人,隻是覺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李恪果斷地吩咐道:“帶她去前堂。”


  我欲加阻止:“恪哥,這個女子莫非來者不善?還是不要見她為好,以免......”


  李恪鎮定自若地笑笑:“果真是來者不善,一個女子尚且有隻身前來行刺的膽量,我又何懼之有?難道我堂堂一個王爺連一個弱女子都不如嗎?”


  廳堂之上,李恪正襟危坐,表情不怒而威。小興引領著那名神秘女子來到廳堂。兩名侍衛跨著刀劍立在兩旁嚴陣以待,嚴防不測。遠遠看去,但見那女子生的眉清目秀,膚如凝脂,隻是麵色十分蒼白憔悴。忽然,那女子對著李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而前,口中不住地呼喊著:“王爺,救命啊!”然後伏拜在地戰栗不止。我看呆了,李恪卻十分平靜地說了一句:“抬起頭來。”

  女子緩緩揚起了臉,梨花帶雨的容顏更顯楚楚可憐,淚眼中滿是驚恐不安。小興沒有認錯人,這個女子正是雪凝。


  我驚問:“雪凝?怎麽是你?”


  雪凝對著我又是一拜:“小姐,救救我啊。”


  麵對眼前驚慌失措苦苦哀告的雪凝,李恪麵無表情地問道:“說吧,究竟是何人要害你?”


  雪凝顫抖著說:“是、是房遺直要殺我。”


  什麽?房遺直竟然要殺雪凝?!她不是房遺直的......這怎麽可能呢?

  李恪仍舊不為所動,嘴角竟然含著一絲淺笑:“房遺直要殺你,這與本王有什麽相幹,本王為何要救你?”


  看著眼前已經哭成淚人兒的雪凝,與曾經那個窈窕多姿、心機頗重的形象實在相去甚遠,很難想象她究竟遭遇了怎樣的危機。


  雪凝惶恐不已,哭訴道:“王爺、小姐有所不知,我在成為小姐的丫頭之前,早就與房遺直相識,房遺直曾許諾要娶我做側室,可大太太一直不肯答應,所以房遺直就要我先進府給小姐做侍女,說是以後再找機會收我做小。後來他發現小姐與王爺常有來往,就時時向我打聽小姐的行蹤。後來,房遺直為了設計陷害王爺,便要我假裝被人綁架,騙小姐就範,以達到打擊吳王的目的。他承諾說隻要我願意配合他演這出戲,事成之後他立即娶我。我一時胡塗,相信了他的謊言,犯下了罪過。那次所謂的綁架正是房遺直一手策劃的陰謀。不想在那之後沒多久,小姐卻將我辭退,我無處可去,隻能去找房遺直,他把我安頓在府外的一處居所,卻絕口不提娶我的事,日子久了漸漸缺衣少食,他竟不聞不問,欲棄我於不顧。我忍無可忍,去找他理論,要他兌現當初的諾言,誰知他竟矢口否認,不肯娶我,而且怕我將他設計陷害王爺的事情說出去,就起了殺心,要殺我滅口。我終日東躲西藏,實在難以躲避殺手的追殺,想到或許隻有王爺才救得了我的性命,所以厚顏來向王爺請罪,王爺若肯收留我,我願意粉身碎骨報答王爺;王爺若不肯救我,我情願死在王爺麵前,也絕不死在房遺直的手裏!雪凝懇請王爺垂憐!”


  李恪輕鎖眉頭,目光如炬,審視著匍匐在麵前的雪凝,半晌言道:“你起來。”


  雪凝站起身,弱柳扶風的體態惹人生憐。


  李恪威嚴地問:“你剛才說的都是真話?”


  雪凝道:“雪凝不敢欺瞞王爺,剛才所說沒有半句假話。”


  李恪冷冷地注視著雪凝,眼神中閃爍著犀利的光芒:“念在你是受人指使,如今又真心悔過,本王可以既往不咎,饒你不死。不過,你對本王而言是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人,本王為何要收留你呢?”


  雪凝道:“王爺如果不肯收留,雪凝就隻有死路一條。與其被房遺直殺人滅口,雪凝情願在王爺麵前請死。不過,雪凝活著可能對王爺更有用處。這些年來,房遺直做了很多不可告人的壞事,雪凝略知一二。如果王爺想除掉他的話,雪凝願意助王爺一臂之力。”

  李恪冷笑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果然不可小覷。原以為你隻是房遺直手中的木偶,沒想到你還是一件可以取人性命的利器。你如此厲害,房遺直居然隻用了一次就隨手丟棄,豈不可惜?”


  在李恪陰冷的笑聲中,雪凝羞愧地低下頭去,沒有作聲。


  李恪停止冷笑,說道:“既然如此,本王姑且收留你,看看你這件利器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小興,帶她下去,好生安置。”李恪目視小興,小興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我看不懂這其中的奧妙。


  雪凝見說,感激地深深一拜,千恩萬謝地隨小興退了下去。


  我不無擔憂地對李恪說:“雪凝是個很有心計的女子,這其中莫非有詐?會不會又是設計好的圈套?把她留在府上,殿下的安全何以保障?”


  李恪卻大而化之地說:“墨兒不必多慮,盡可放心,我自有主張。你這個小腦瓜就別費心想這些事了”說罷,彈了下我的額頭,讓我忍不住“憤憤”的朝他噘嘴。


  須臾,李恪卻問道:“墨兒,你剛才不是說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說來聽聽。”


  雪凝的出現早已打消我向李恪自我吹噓的興致,我悵然若失地說:“沒什麽,小事一樁,改日再說不妨,隻是眼下雪凝的事......”


  李恪一揮手,製止了我的疑神疑鬼:“好了,既然你沒什麽要說的,那就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吩咐小興。另外這幾日我有些事要辦,可能無暇見你,五日之內不要再來。”


  李恪居然就這樣下起了逐客令!雖然極不情願就這樣被“請”出王府,可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在麵對李恪時已經不知道什麽叫拒絕以及怎樣拒絕。沒奈何隻能唯命是從,乖乖離開。並且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和鬱結。想說的事情沒有說,不想聽到的事情、不想看到的事情卻各有一件,而且都與女人有關。


  “三哥。”回廊另一端的三哥遺則聽到我的一聲呼喚,止步回首。


  我追上去問道:“三哥,你可知道,爹爹這幾日是不是又有什麽心事?我昨天看到爹爹在庭院中長噓短歎,好生奇怪。莫非又在為我的婚事憂心煩惱不成?”我希望三哥能夠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證明爹爹不是在為我的婚事歎氣。


  三哥像是猜透了我的心事,一語打消了我的擔心:“你呀,是不是有些過分緊張了,父親身為當朝相國,國事又如此繁重,哪有空閑時時為你的婚事憂心操勞?父親是另有心事。”


  “什麽心事?”


  三哥麵色有些沉重:“隨駕出征的岑文本大人去年四月在幽州病故於軍中,兩個月前靈柩回到了長安,最近被安葬在九嵕山皇陵之中。父親念及與岑大人的同朝之誼,故而十分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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