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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毒

  九嵕山,也就是聞名於世的昭陵。昭陵的宏偉壯闊以及陪葬者之多堪稱空前絕後。眼下,那裏已經安葬著長孫皇後以及多位過世的開國功勳。現在,一代名臣岑文本也獲得了陪葬昭陵的絕世殊榮。


  三哥背倚廊柱,目視遠方九嵕山:“墨兒,你知道嗎?皇上就要返回長安了。”


  我一怔:“哦?那麽快?戰果如何?”


  三哥語氣沉重:“跟皇上以往的輝煌戰績相比,這次征戰的效果實在不太理想。興師動眾卻沒有除惡務盡,在皇上看來,恐怕與打了一場敗仗無異。”


  有著全勝紀錄的天可汗卻沒能徹底征服小小的高句麗,出征前皇上的那句“為隋煬帝與中原子弟報仇雪恨”的豪言壯語,如今回想起來平添了許多悲壯的意味。壯誌未酬飲恨遼東的皇上即將回到長安。也許這才是爹爹哀歎傷感的重點所在吧。


  吳王府前,守門侍衛毅然將我擋在了門外。


  冷不防吃了一回閉門羹,我極端不適應,詫異地問道:“為什麽不讓我進去?我要見你家王爺。”


  侍衛拱手道:“王爺此時不在府中,而且特別吩咐過今天不方便會客,請小姐改日再來。”


  “王爺去哪兒了?”


  “卑職不知。”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市的喧鬧與我鬱悶的心情形成鮮明比照。今天去吳王府,原本是想把有關陸雲曦的事情告訴李恪的,結果竟然連麵都沒有見到,隻好改日再說。誰又知道這個“改日”究竟要改到何日?上次李恪明明說過“五日之內不可來”,可目下距離那日已經過去十餘天,居然兩次來訪兩次撲空。李恪究竟去了哪裏,在忙些什麽?在他的時間表裏“請婚”這一項究竟排在何時?如今皇上已經回到長安,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眼看三月將終,春試也即將開始。預示著時間已經所剩不多。我必須馬上讓李恪知道還有一個陸雲曦的存在,哪怕這樣做看上去很像是在“逼婚”。還有那個雪凝,自從她出現在吳王府,我就一直感到很不安。那天雪凝說的話並不是毫無破綻,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一定大有問題,可是李恪居然對雪凝的眼淚深信不疑,這與他平日謹慎細微的處事作風簡直大相徑庭啊!還有,李恪所說的“自有主張”又是什麽意思?

  隻顧一門心思地想心事,不知不覺又偏離了相府的方向。我環視四周,還好這裏是我認得的地方,於是痛下決心,今後一定要改掉一邊思考一邊走路的習慣,因為對於一個路盲而言,這種習慣實在不宜提倡。又往前走了一段,就來到了長安城鼎鼎有名的大酒肆──禦杯樓的門前。也不知是因為到了進餐時間還是用腦過度或者僅僅出於條件反射,我竟然有些饑腸轆轆的感覺,於是想都沒想就徑直奔入了禦杯樓,準備好好祭祭我的五髒廟。


  滿臉堆笑的店小二殷勤地將我請到一張雅座坐下。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還好,出門前居然很有先見之明地裝好了錢袋。我放心大膽地拿起菜單,把上麵那一串串惹人垂涎的名目大點特點了一番,打算美美地飽餐一頓。不一會兒工夫,山珍海味就擺滿了桌麵。我的胃口果然好的出奇,超起筷子風卷殘雲地享用起來。一個女兒家,獨自一人用餐也就罷了,還點了這麽多,吃相又不甚優雅,遂引得周圍的食客紛紛側目。有一位坐在遠處的食客甚至一直盯著我看個不停,食客簡直成了“看客”。不過,美食當前,我才懶得理這些少見多怪的“看客”,索性埋頭大吃,直到將一桌子美味佳肴消滅地隻剩下殘渣。

  腹中滿滿,飽嗝連連。麵對店小二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瀟灑鎮定地吐出兩個字:“結賬。”


  “您的賬已經結過了。”店主人一臉和氣地說。


  “什麽?這怎麽可能?你沒搞錯吧?”我吃驚地問。


  “沒錯,剛才有一位公子已經替您結過賬了。”店主人怕我不信,把賬單拿給我看。


  一位公子?我暗自揣測著:難道是李恪?不太可能;是陸雲曦?至少應該跟我打個招呼吧?究竟是誰這麽好心,願意替我支付這筆數額不菲的餐費?我可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受人恩惠,最起碼也要當麵道聲謝啊。“那位公子人呢?”我問。


  “已經走了,”店主人指了指遠處的一處雅座:“剛才那位公子就坐在那個位子上,他經常來這裏用膳。”


  我扭頭一看,店主人所指的位子正是那個在我用餐時遠遠地一直盯著我看的食客所坐的位子。可惜我隻顧美食,卻不曾正眼看過那人,隻是用餘光一掃,隱約記得那人好像身著一襲白色長袍,身形修長。


  我撂下賬單,跑出店外,茫然地環視著大街兩側,人海茫茫,早已不知該向何處找尋。按理說,被人請吃了一頓大餐應該高興才是,可為什麽我反而感覺很失落呢?而且,我是如此地希望能夠親眼看到這位好心人。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奇怪感覺。我回頭望了望禦杯樓,沒想到此處會有這般奇遇,還真是個有趣的──

  我忽然猛醒,禦杯樓!

  我知道這位好心人是誰了。


  我以手加額,如夢方醒。我惱怒於自己的遲鈍與健忘。同樣是在禦杯樓,同樣的山珍海味,同樣是我,都遇到了“好心人”為我結賬;同樣的不期而遇,同樣的一襲白袍,同樣是他,為我結過兩次賬。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卻不肯出現在我麵前。


  李貞,你在哪裏?請不要就這樣離開。你知道嗎,我想對你說一聲:謝謝。還有一句:對不起。


  “小姐,您還沒有用過晚膳呢,怎麽就歇息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香茗在床前關切地問道。


  和衣而臥的我毫無睡意,起身對香茗道:“我很好,隻是沒什麽胃口,晚飯就不吃了,我去後花園走走,不必跟來。”


  我拿起一件外衣,一邊穿著一邊走出房間。


  日暮時分的後花園頗有幾分景致,怎奈我心亂如麻,無心觀賞。昔日的許多情景一一在我的腦海中重現:

  含情脈脈的李恪耳語溫存:“如果我能大勝而歸,一定向父皇請旨賜婚,娶你做我的王妃。”......


  陸雲曦凝視中那難解的深沉:“我會盡力而為,也預祝遺墨小姐心想事成。”......


  馬球場外貴婦人的語出驚人:“燕妃的兒子越王李貞到太極殿晉謁,請求皇上賜婚將房小姐嫁給他當王妃!”......


  重陽夜李貞幽怨的眼神,淒慘的笑容......

  “小施主這命數正是造化難測之端。禍福未定,前途難卜......貧道尚有錦囊一個贈予小施主,待到萬分危急之時方可打開,可保化險為夷。切記,切記!”......


  一個個錯綜複雜的過往片斷一齊翻轉縈繞著,千頭萬緒,欲理還亂。


  天色越發昏暗,我也走得乏了,索性在一個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巧的是那巨石後麵正開有一叢枝繁葉茂的芍藥花,散發著醉人的香氣。不顧天氣的微涼,我別出心裁地倒臥在岩石上,不失時機地演繹了一回醉臥芍藥茵的相府千金。附庸風雅之餘,卻禁不住要苦笑自己的不合宜:縱然情景擬得再像,又到哪裏去尋找那份浪漫的情懷與閑適的心境?可歎自己終究是個俗人,總是做這種東施效顰的蠢事。


  正要起身回房之際,不經意間卻隱約聽到身後不遠處似乎有人語之聲傳來。奇怪,這麽晚了,誰會在這裏竊竊私語?我好奇地站起身,隔著茂密的花叢望去,隻見兩個男子正背向立於不遠處的涼亭之中,其中一人衣著華麗態度倨傲,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另一個仆從模樣的則顯得態度馴服畢恭畢敬,兩人的舉止神秘而怪異,說話的聲音十分低沉,好像有意避人耳目。


  “事情辦的怎麽樣?”


  這陰沉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我耳中,難怪此人如此眼熟,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哥房遺直。另一個必然是他的屬下無疑。我屏息凝神地躲在花蔭後麵,打算一探究竟,看大哥又在搞什麽鬼。


  那個屬下語帶惶恐:“小人該死,沒能帶回雪凝的首級,請主人責罰!”


  房遺直頓時火冒三丈,極力壓製著憤怒:“什麽?!真是一群飯桶!連一個女人都殺不了!說,究竟為什麽會失手?!”


  屬下驚惶失措地解釋道:“我帶著幾個弟兄按主人的吩咐一直守在雪凝的住所,就等她自投羅網。今天雪凝一出現,我們正待下手結果她的性命,剛砍了一刀,沒想到突然出現一群蒙麵人,個個身手了得,與我們大打出手,救走了雪凝,還殺了我們兩個弟兄。主人,你看這......”


  房遺直咬牙切齒:“可惡!煮熟的鴨子居然會飛掉,真是白養了你們這群廢物!雪凝這一逃脫,連我也難以交待!究竟是哪裏來的蒙麵人,你可曾識破他們的身份?”


  “裝扮上實在看不出破綻,隻是三年前小人奉命去刺殺赴京的吳王時,曾與他的侍從交過手,從蒙麵人殺人的招式來看,倒和那些侍從有些相像,隻是小人還不敢斷定那些就是吳王的人。屬下本想捉一個活口,無奈那些蒙麵人的武功著實高強,恕小人無能!”


  房遺直氣急敗壞地跌足長歎道:“不想竟會有這等事!雪凝認得你,她已經知道是我要殺她了,雪凝若真是被李恪的人救走,留著她會更危險,我將寢食難安。”


  屬下戰戰兢兢地問:“若真是吳王派人救走雪凝,這事情就大了,如果繼續追殺雪凝,勢必要與吳王的人正麵交鋒,大人,恐怕我們難以應付啊!”


  房遺直的聲音陰冷而充滿殺氣:“我不管是不是李恪的人,我隻要雪凝的人頭。你多帶人手,務必要找到雪凝,殺了她。否則提頭來見!”


  ......

  之後兩個人又把聲音壓得更低說了幾句,然後就一前一後匆匆離開了涼亭。待二人走遠後,伏在花叢中的我方才深吸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番驚心動魄的對話又給我增添許多疑問:難道雪凝之前說的都是真話,房遺直真的想殺她滅口?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雪凝既然已經投奔了李恪,並且已被李恪安置起來,又為什麽會再次回到她從前的住所?難道就不怕被殺嗎?另外,房遺直所說的“難以交待”是什麽意思?還有,三年前房遺直的屬下奉命刺殺李恪又是怎麽回事?那些蒙麵人為何會及時出現?

  我陷入了重重迷霧之中。


  “什麽?!雪凝投毒?”聽到這個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我頓感頭暈目眩,如果沒有三哥的及時攙扶,險些跌倒在地。


  “墨兒,你先別緊張,雪凝投毒並沒有得逞,她被小興當場捉住。殿下他毫發無傷,安然無恙。”三哥安慰我道。


  聽說李恪沒事,我才稍稍放寬心,但仍然驚魂未定地問道:“真沒想到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情,還好有驚無險。那麽,雪凝如今人在何處?恪哥打算如何處置?是否應該稟告皇上?”


  三哥道:“雪凝已經逃出王府去了。”


  “雪凝逃走了?她不是被捉住了嗎?三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三哥穩了穩情緒,說道:“我也是剛剛去吳王府才得知此事。兩天前,小興發現雪凝行蹤異常,於是便暗中跟蹤觀察。果然,雪凝趁人不備潛入殿下的書房,從頭發上取下一隻發簪,將簪子拆開,將什麽東西倒入了殿下的茶裏。小興適時出現將雪凝執下,雪凝當即嚇得麵如土色。一驗方知茶中果然已投下劇毒。原來雪凝的發簪竟然是特製而成的,簪裏暗藏藥粉。殿下親自審問雪凝,希望找出幕後黑手。雪凝抵死不肯招認受何人指使,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要殺殿下,隻求一死。殿下不想驚動皇上,於是下令把雪凝暫時監禁在府中。昨天早上雪凝趁侍衛不備逃出了王府,如今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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