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詩
陸雲曦現在是九品秘書省校書，雖然高中狀元按例要外放的，隻因公公陸德明的攻擊和父親的舉薦，才得以留在京裏。雖然官職不大，卻有實權，而且靠近中樞機構，能量不可小視，隻是，我從沒見過他的俸祿，想必不值得一提。秘書省設在皇城的廣運門裏，也是進宮的入口之一，我在辦好阿婆交代的事後，沒有興致在陸雲曦那裏多留，現已日暮，陸家也不願意這麽早回去，免得被阿婆問東問西，想著既然已進宮，就在宮裏多呆一會再回去。隻是，現在宮裏已經沒有了我牽掛的人，李貞、李恪相繼去了封地，高陽在房家，我能做的，也隻有在宮裏閑逛消磨時間了。
都說滄海桑田，這話一點也不假，如今的心情，我是難以欣賞太極宮夜景了，就擦擦的踢著石子，百無聊賴的在宮裏走著。
我望著天空中的月亮，今天的似乎又大又圓，忽然，我有一種想法，月光似乎在指引著我什麽，我閉上眼睛，心無雜念，慢慢朝我心中感覺的那個地方走，與其說是走路，不如說是在聆聽心裏的聲音。我一邊走，一邊感受著周圍，我感受著細細的風，感受著鳥鳴，一步，兩步，三步……十步……百步……千步，就在快到一萬步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來到何地我已有了答案，想起在這遇見皇上，遇見李恪，這段距離，我已了然於胸。
我走上台階，輕輕推開了淑景殿的宮門，門咯吱咯吱的響起來，在這靜謐的夜裏顯得那麽不協調。淑靜殿很幹淨，看來時常有人打掃，這是我第二次走進淑景殿，第一次是和李貞，當時也沒能看清楚，而據李貞所說，他是尾隨皇帝而來，看來皇上有時會來。
“淑妃娘娘，我無意打擾您的清幽，隻是，我確實很想來看看。”我自言自語著，的確，我承認，李恪走之後，我萬分想念，但我不能流露出來，心裏憋悶，而淑景殿就成了我唯一能寄托情緒的地方了。
淑景殿的陳設依舊，並沒有因為楊妃的離去而荒蕪，不出我所料，這裏和吳王府的風格很接近，簡樸又雅致，李恪肯定也是受楊妃的影響。我環顧了一周，幾，凳，一應俱全，而讓我驚奇的是，楊妃寢宮也有一個六角屏風，上麵也用白玉鑲嵌，隻不過這個不是畫的花鳥，而是山水，尺寸也小的多，除此以外，和我在張府第一次遇見李恪那天見到的一摸一樣，難道這裏麵有什麽玄機不成？我走近屏風，摩挲著屏麵，上麵隻有一些山水，很普通，而溝壑之間卻似乎有一些突起，我暗生奇怪，可反複摸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異常，心想會不會在屏風後麵？
我撥開了屏風。看到了地上的印記，想到前不久可能被人動過，而下一秒，我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屏風後麵的牆上竟然是李恪的筆跡！寫了滿滿一牆，隻是字並不大，又在屏風後麵，所以我上次沒有發現。站在這麵牆前麵，目光所及之處，我充滿了震驚，還有撕裂的心痛。
因為我所見的，是一個皇子尊貴的背後所不為人道的苦痛。
最初的筆跡很細，字也顯得稚嫩，時間看來已經很久遠，已經有點模糊不清：“忍承乾，忍青雀，忍父皇。”
旁邊還有一條小注：貞觀元年七月。這是李恪幼年所寫，當時他隻有七歲，我想象不到，一個七歲的孩子能經曆什麽樣的事情，會寫下這麽一段話。
再看下一個，是一首詩：月過中庭思雨來，誰留淑影盡徘徊，玉案孤燈燭未剪，秋霜琵琶兩無奈。認識他那麽久，我還不知道他竟然會寫如此悱惻的詩，這首詩可能適逢中秋佳節，而他的詩中，孤獨仍是主題，李恪不是個不謹慎的人，信手塗鴉的背後，有著多少不為人道的心酸。
還有：遙遞身是恪，家國無限悲。願為滄桑住，卻道今是非。這首詩含有他的名字，他似乎有寄人籬下之感，這恐怕和他的身世有關。通過這麵牆，我知道了李恪從小到大的心路，這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
而當我看到下一首時，我仿佛回到了兩年前，往事一一在目：“向來不願理閑愁，萬般良計盡空謀。可惜夜色多憐意，無聲絲竹問丹犀。”這恐怕是我被雪凝利用，破壞他的大計，他內心糾結所作。而這首旁邊還有一首：“寶劍久未握雙手，橫琴一把要傷魂。驪山淺笑醉黃昏，疏影長長兩相親。”這應該是從驪山回來所作，是我的痛苦，也是我的甜蜜所在，看到這裏，我自己都感到自己笑了——會心滿足的笑。而下麵這首詩卻讓我心痛不已，和其他字跡不同，字跡是紅色的，而顯然紅色不是朱筆，這深深的暗紅色昭示著，寫這首詩的人當時的心境是心如刀絞的：
自古愁腸有千結，結結無語問蒼天，天卻不假人之願，願爾從此無煩憂。
僅僅二十個字，卻道盡了他的無奈與糾結還有深深的不舍……，相比較其他句子，這首詩十分淳樸，不似其他的華麗之語。我現在有些明白，並相信，他棄我而去一定有隱情，雖然，我至今並不知道這個隱情是什麽。他用血寫上去，而我看的心在滴血，我摸著牆上的字，手在不住的發抖，通過這首詩，我觸摸到李恪的內心。我已經聽到了他想對我說的話，雖然現在淑景殿隻有我自己，可我分明感到，他也在這裏，他正對我訴說著一切，而我們之間的對話無需語言，這二十個字就能完全走進對方心裏，字字珠璣，因為我們心心相惜又心心相通。我隻做一個聆聽者，就知道，他要對我說什麽，情到深處情自薄，我太在乎他了，才會不信他，我對我以前的無知感到不安，我竟然那麽誤會他！
而另外一個有小注的隻有一句話：你若懂我，該知我用情多深。字跡很新，應該是近期所作，而這個也是這麵牆上的最後一句話。李恪，我懂，這一定是你去封地的前一夜在牆上留下的，那天在朱雀門，我已感同身受，今日，
當我剛才看到淑景殿時，就決定進來看看，這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讓我看到了他的心跡。而他，也和我一樣，對彼此的情，從未變過，並至死不渝！
難以形容我現在的心情，數年的陰霾一掃而空，雖然他是十分內斂的人，但終究以這種方式明確的告訴我他的心思，李恪也深知，我一定會來淑經典，也一定會看到牆上的字明白他的苦衷。他達到目的了，而這種目的的達到，源於我對他同樣有深深的愛，他對我如此了解，才會在牆上寫下這樣的字，而我同樣也這麽了解他，才會來到此地，才會從他詩中讀懂他的意思。我靠牆而坐，使勁掐了掐自己，怕這是夢，可下一秒我便疼的咧嘴，這真的不是夢，我欣喜的無以複加，心裏豁然開朗，不僅僅是多年的謎團終於揭開，重要的是，我終於不再強迫自己忘記他，排斥他，哪怕我們不在一起，可我們都在彼此的世界裏，離不開，趕不走，因為我們在彼此心裏。
我沉浸在愉悅中久久沒回過神來，直到聽到落葉沙沙作響，我才想到，不知道李恪如今怎麽樣，陸雲曦好像在針對李恪，而朝中的其他大臣，也因為太子之位的不穩除之而後快，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麽，既然李恪能在牆上題詩，也應該留下更隱晦的東西，想到這裏，我站起來，細細的檢查了這麵牆，這麵牆是實心的，通向太極殿的機關看來不在這裏，我又看了下各個角落，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幅畫，畫的是一個陶罐，想起李恪在我成親那天說的那句摸不清秒的話，又看到了這罐子，心下明白了，難道想讓我去張府找答案？不過再看時，我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了，李恪畫畫的水平實在是太爛了，根本就四不像嘛，要不是我曾經在張府遇到他，根本不會想到這是個陶罐。這時忽然有什麽聲響，我趕緊躲了起來，從門縫裏偷偷往外看，原來是皇家侍衛在巡查，好不容易等他們過去，我心舒了口氣，可還沒等我鎮定下來，我發現腳底下踩到一個什麽東西，是什麽呢？我小心翼翼的拿開腳，看到了一枚絹花，絹花雖然精致，但並不是很華貴，看起來這個發飾的主人品階並不高。
而這種絹花通常是一對，這裏遺落了一個，想來那個還在那個主人手裏，我必須找到這個人，萬一她也看到了我今天看到的，不知道會不會弄出麻煩。希望我能盡快找出答案，事已至此，以防夜長夢多，我最後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個屏風，離開了淑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