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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日落江湖白(2)

  問晷本已絕望,眼看著自己的手就要在青青劍下被斬成兩截,卻不料她忽然住手,獃獃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劍。


  她手中的劍形狀古怪,黑里透紅,方才或許是因為她內勁灌注之下,竟發出刺眼的紅光,而紅光中,劍身上出現古怪的花紋,竟有些眼熟的感覺,讓他也不由怔住了。


  青青看到劍身上被噴濺的血順著花紋緩緩凝聚,滲透,竟然連一滴都未曾滴落在地上,彷彿盡數被這把劍吸收進去,連原本黑里透紅的顏色,也隱隱亮了幾分。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問晷,先前只覺得此人長得美若女子,看到他哭喊哀求之時才會一時心軟,可這會兒仔細看去,竟然發覺,他的眉眼的確有些妖嬈嫵媚得過分,可那挺直的鼻,飽滿的額頭,還有那耳朵下方瑩潤如珠的耳垂,合在一起時,竟是那般眼熟。


  她七八歲時便已告別了阿爹,七年過去,阿爹的模樣早已有些模糊,她記不清阿爹的樣貌,卻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喜歡揪著阿爹的耳垂不放,哪怕他抱著自己時,也要扯著他的耳垂,興緻勃勃地想要將它揪得更大一點,因為村口的阿婆說,耳垂要大大的,才夠有福,阿爹的耳垂太小,像個小豆豆,要她多揉揉,多揪揪,才能變大變有福。


  她終於明白,自己那一時的心軟,一時的恍惚,是因為什麼。


  哪怕記憶再模糊,她終究還是無法對著一個有著與阿爹相似容貌的人下手,而如今,他的血竟然也能喚醒血瀅劍,說明他真的是趙家人,而且還是跟阿爹血脈極其相近的親人。


  這讓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她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手中的長劍卻一直舉著不放,讓問晷提心弔膽了半天,等得渾身僵硬,終於忍不住問道:「要殺就殺!為何——還不動手?」


  青青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來,收劍回鞘,一把又將他拉了起來,雖然他比她高出近一格頭,可她用左手卡在他脖子上,逼的他不得不向後仰著頭,露出修長的頸項,如同垂死的天鵝般優美的弧線,她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道:「你是不是姓趙?」


  問晷神色大變,這一次既沒有先前偽裝的軟弱,也沒了方才強硬的傲氣,反倒是如同見了鬼一般地看著她,張了張口,依然沒說出話來,只是臉色變得煞白,乾脆地閉上了雙目。


  青青定定地望著他,已然明白。


  「堂堂晉國五大世家,趙家的人,為何會在楚國?還差一點兒成為九歌中的東君……你能告訴我嗎?」


  問晷依然雙目緊閉,只是緊咬牙關發出的咯吱聲,透露出他內心的恐懼與緊張。他根本無法想象,面前這個女子,怎麼可能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他腦中飛速地閃過無數個念頭,他曾經有無數種可以致人於死地的辦法,可如今他的咽喉要害在人手中,她又似乎根本不怕毒藥,連那見血封喉的劇毒都未能殺了她,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脫身?

  若是脫不了身,就只有死。


  這是九歌的規矩,也是趙家的尊嚴。


  他磨著自己的后槽牙,幾乎能感覺到那個藏在關鍵位置的毒囊,那是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擊,可以讓他免於酷刑的折磨和不體面的死法。作為一個間客,從無數死亡中走過的時候,他曾經遇到過無數次危險,也知道自己的外表會引來怎樣的折磨,可他都利用自己的優勢和狡猾一次次解決了對手,才能走到今天。


  可現在,被揭穿真實身份的時候,他彷彿被扒光魚鱗扔在烈日下的魚,充滿恐懼,無法呼吸,完全找不到一點生機。


  或許,真的到了用上這個毒囊的時候……問晷用舌尖輕輕地碰了下毒囊,只要咬下去,一切就到此為止……


  「我也姓趙。」


  青青並沒有注意到他臉上流露出的絕望和釋然,只是看著他那熟悉的耳垂,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揉了揉,輕聲說道:「我阿爹,是從晉國來的,叫——趙戩。」


  「噗——」


  問晷差一點咬破毒囊的時候,忽然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地用舌尖推開毒囊,可牙齒已經落下,重重地咬在了舌尖上,痛得他一個激靈,又忍不住吐了口血,這一次,舌尖流出的血,殷紅殷紅,紅得無比刺眼。


  青青不明白他為何又吐血,只是皺了皺眉,不客氣地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是趙家的人,也算是我的親人。可你為虎作倀,幫著九歌的人,害死了孫大將軍,這筆賬,我不能不算!」


  問晷一睜眼,就看到她如此嚴肅認真的表情,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只是苦笑著說道:「我叫趙冕,如果你說的趙戩是晉國趙家第三代叛逃的趙戩趙十九,那麼,他是我是十九叔,我……應該算你的堂兄。幸會!」


  幸會?


  兩人四目相對,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才不過轉眼之間,他們從針鋒相對你死我活差一點就要了對方性命的對手,居然變成了血脈相連的兄妹。這種詭異的關係,讓兩人都有些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青青才舉起自己的手來,指指還鎖著兩人手臂的鎖扣,沒好氣地說道:「既然是阿兄,這個東西,可以解開了吧?」


  問晷臉上一紅,有些汗顏,指了指青青背上的劍,說道:「你還是用劍斬斷吧,這鎖沒法解開。」


  青青一怔,瞪了他一眼,「你別告訴我,這是你第一次用?上面那些毒刺,你沒事帶著玩?也不怕先扎死了自個兒!」


  問晷額上的冷汗都下來了,結結巴巴地說道:「用……用過,只是……只是以前……用……用不著解……解鎖!」


  聽他說得如此費勁,青青先是有些惱火,可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過來,不禁暗暗磨牙,恨不得一劍戳死了這個堂兄。他自然時用過,只是這鎖扣上的毒藥如此狠毒,只怕被扣上的人,要不了一時三刻就一命嗚呼,他自然可以砍掉屍體的手,從容脫身。


  唯有這一次,他碰上了自己,幾乎百毒不侵,搞得他非但沒有藉此脫身,反而作繭自縛,差點被她給弄死。


  「堂堂男子漢,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還是堂堂百年世家名門出來的……嘖嘖,還好我阿爹跑的快,沒被你們給帶壞了!」


  聽著青青如此鄙視的說話,問晷也只能低下頭,尷尬地看著自己的……身下。


  之前被她重重一膝蓋撞到的部位,到這會兒還在隱隱作痛,讓他無比尷尬,根本顧不上聽她的諷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腦中亂鬨哄的,全然沒了這些年來好容易練就的心境。


  青青看到他面色通紅,又結結巴巴的不敢說話,與先前陰狠狡詐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心下雖仍有些生氣,但還是用左手拔出劍來,劍身上的光芒已斂,恢復了原本紅得發黑的顏色,暗沉沉得毫不起眼。


  問晷看著這把不起眼的劍,卻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劍……這劍……」


  他先前看到這劍上光芒大綻,劍身上出現的花紋極為眼熟,可此刻又變回普普通通如同廢鐵棍一般,卻仍有種詭異得魔力,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我阿爹鑄的。」


  青青倒也不瞞他,抬手一劍下去,乾脆利落地將那鎖扣斬成兩段,卻連汗毛都沒碰掉一根,方才滿意地點點頭。經過這飛瀑寒潭水一浸,她所中的毒素很快被壓制下去,可以慢慢化解,如今手上的經絡已經暢通無阻,總算度過了這次危機。


  一念之此,她又想起問晷先前所做之事,面色一沉,望著他寒聲問道:「你既是晉國人,為何會在楚國做間客?害死孫武的毒藥,可是你所為?」


  問晷方才緩過勁來,本想追問這把劍上花紋的來歷,不意她忽然又變臉,問得如此犀利,眼神更是冷冽如冰,壓根不給他迴避的機會,大有一言不合繼續動手的架勢。


  他心底一顫,面色卻是一苦,眼神凄然地望著她,艱澀地說道:「趙家雖大,可家中子弟無數,以十九叔這等人物,當初不也被逼叛出家門?我不過是個庶子,根本無人在意我的死活,六歲就送我去丹心堂學藝……九歲就讓我潛入楚國,開始為間……我從個最普通小奴,成為如今的問晷,用了整整十年……」


  青青聽他說得凄涼,心中雖有些不忍,但事關孫武一門,她不願就這樣鬆口,乾脆地打斷了他的回憶,厲聲問道:「我只問你,孫武之死,可是你在我劍上下毒?」


  問晷看著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當日東君尚在,這等蓋世奇功,哪裡有我出頭的機會。若非你殺了他,我也沒機會離開楚國……只是……」他看了眼掉落在地上已經斷裂成兩半的毒鎖,有些慚愧地說了句:「對不起……」


  青青一聽孫武之死與他無關,莫名地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為何,一知道他是自己親人時,第一反應並非歡喜,竟然時恐懼。她嘗過毒鎖上的毒刺滋味,若非她打小就跟著白猿吃了無數毒蛇蛇膽,還有百毒不侵的朱果,只怕這一次早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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