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明白你的痛
夜,那麽黑,那麽冷,該怎麽熬。
雪白的燈光,雪白的牆壁,雪白的桌椅,雪白的床單,還有傲藍雪白的臉頰。
外麵,是漆黑的夜。
一切都是那麽平靜,平靜的像海麵,蕩漾著細碎的夕陽,顫動著不盡的生命,不帶任何聲音。沒有人知道海底是平靜如水還是波濤洶湧。
桌上的百合悄悄地開著,它似乎有些膽小,偷偷摸摸的,舒展著自己的身體。又或許,它是怕自己綻放的聲音攪亂了這份寧靜,迎來一場狂風暴雨。嬌弱的身軀,怎麽經受得住。
冷楓守在傲藍身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憂,是悲是愁。他伸手輕輕撫摸傲藍滲著汗水的額頭,那麽熱,那麽燙,像火一樣灼傷了他。可他卻不願收手,顫抖著停在那裏。
燒吧,痛吧,我沒有辦法把你的痛苦轉移到我的身上來,但至少,我可以陪著你。
原來,想象著你的痛,我也會痛。
強烈的燈光刺進傲藍的眼睛,她把頭往旁邊歪了歪,看到猛然站起的冷楓,還有從沙發上爬起來的夏青和聶旭堯。他們緊緊圍繞在傲藍身邊,說著什麽,傲藍聽不清,也沒有心思去聽。
傲藍環顧了一下四周,冷楓明白過來,立刻說:“別怕,你在醫院。”
疼痛在傲藍的小腹蔓延開來,像滴在紙上的一滴墨汁,慢慢地浸染著周圍的雪白。
傲藍漸漸清醒過來,眼前浮現的是飯店的那個油膩膩的盆景,還有長長的樓梯。她伸手去摸肚子,平坦了。
她的手停在那裏,顫抖著,卻不敢用力,生怕傷害那個已經不存在的生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總是我。
我八歲離開家,賣過花,挨過打,吃過苦,流浪過,感恩過,努力過,驕傲過,孤獨過,放棄過,絕望過,哭過,傷過,痛過,就是沒有真心的笑過。我的父親死無葬身之地,我的姐姐遊蕩在冰冷的河裏,我的母親和弟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著,是好是壞我也不知道。
我前世是不是做了好多壞事,今生讓我用親人的生命來償還。
為什麽不用我的命呢?一了百了,多省事。
何苦給了我一切,卻又搶回去,當著我的麵狠狠地摔碎,像海麵上的夕陽,永遠不能拚湊在一起。
罷了······
罷了······
傲藍緊緊攥住床單,深呼吸,閉上眼睛,淚水打濕了眼角藍色彩蝶的翅膀。
它還能飛起來嗎?
冷楓緊緊握住傲藍的手,親吻著她的額頭:“哭吧,痛痛快快的哭出來。”
傲藍搖搖頭:“我很好,扶我起來。”
傲藍靠在枕頭上,看著眼前疲憊的夏青,她一定是哭過了,眼睛還是紅的。
傲藍拉住夏青的手,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可到最後隻說了三個字:“回去吧。”
夏青搖著頭,眼淚灑在傲藍的床單上。
傲藍的聲音無氣無力:“很晚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來吧。”
夏青看著憔悴的傲藍,除了眼淚,沒有什麽能表達她此刻的傷心和心疼。
聶旭堯輕輕拉起夏青:“走吧,這裏有冷楓,今天晚上先讓他照顧,我們明天來替他。我們替換著來,每個人都必須保重自己的身體,別等到時候病人還沒好,我們先倒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夏青一部三回頭地往外走,傲藍報以微笑,告訴她自己沒事。
夏青走後,傲藍對冷楓說:“我餓了,去幫我弄些吃的吧。”
冷楓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出去了。
也好,給她一個空間,讓她好好發泄一下。痛苦深埋進心裏,是會發芽的。
傲藍看著窗外,還是有煙花。小小的火球躥上夜空,綻放出美麗的花,照亮了整座城市,那麽美,那麽絢爛。
果然,隻有在夜裏,煙花才是最美麗的。
孩子,你還記得嗎,昨天晚上,我和你一起開著窗外的煙花,爸爸把我們抱在懷裏,你曾經擁有一個多麽幸福的家。那時候的你,應該是開心的吧。
孩子,你能告訴媽媽嗎,天堂裏有沒有煙花,它們漂亮嗎?你喜歡它們嗎?一個人看煙花會孤獨嗎?你會想爸爸媽媽嗎?
孩子,你恨媽媽嗎?媽媽沒有保護好你,都是媽媽的錯。本想著給你一個完整又幸福的家,卻沒有那個能力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
孩子,你知道媽媽長什麽樣嗎?你知道爸爸長什麽樣嗎?
孩子,能讓媽媽看看你的樣子嗎?
在夢裏。
媽媽能在夢裏見到你嗎?
冷楓端著粥站在門外,傲藍的身影在眼裏變得模糊。
她是有多麽絕望,連哭的念頭都沒有。
“醫生說你應該吃點清淡的,我就買了粥,你先湊活著吃點,等你好了帶你去吃大餐。”冷楓一邊忙活著一邊說。
傲藍微微一笑:“我要吃壽司。”
冷楓坐到傲藍身邊,攪著粥:“好。可今天隻能吃粥了。來。”說著,冷楓舀起一勺粥,在嘴邊吹了吹,遞到傲藍嘴邊。
“燙嗎?”冷楓問道。
傲藍搖搖頭:“不燙,很好吃。”
“那就好,再吃點兒。”
誰都沒有提孩子的事情,誰都心照不宣,誰都不想打碎這美麗的夜晚。仿佛隻要不去想,它就不存在。
人,天生會撒謊,尤其是欺騙自己。
喝完粥,冷楓扶傲藍躺下。
“要關燈嗎?”冷楓輕輕問。
“開著吧。”
夜,那麽黑,那麽冷,我隻能亮著燈,慢慢熬。
“老公。”
“嗯?”
“抱著我。”
冷楓側身躺在傲藍身邊,把她緊緊環在胸膛,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他感到胸膛一陣濕熱,他發覺她的身體在顫抖,他聽到她輕聲的哭泣。
哭吧,哭吧,讓痛苦化成淚水流出去。
哭吧,哭吧,讓心酸和委屈幹涸枯盡。
哭吧,哭吧,這是你的權利。
哭吧,哭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不離不棄。
窗外的煙花綻放的那麽美麗,多麽諷刺。
大自然永遠都是平衡的,有人哭泣,就一定有人歡喜。
哭泣的人是傲藍,歡喜的卻不是殷娜,而是Aaron。
“告訴你個好消息。”Aaron在電話裏很興奮。
他當然興奮,此時的他,正左擁右抱著美女,喝著香檳,在酒店裏狂歡。
“什麽好消息?”殷娜那邊似乎安靜很多。
確實,此時的殷娜,正一個人站在窗前,手中的酒杯裏映著煙花的影子,有些孤獨,有些落寞。
Aaron故意逗她:“你猜?”
“我掛了。”殷娜沒心思聽他廢話。
Aaron急了:“別掛別掛,我真的有事情和你說。”
“說啊。”殷娜有些不耐煩。
Aaron在電話裏頭笑著:“那個赫連傲藍,你的情敵,流產了。”
“真的假的?什麽時候?”殷娜十分吃驚,隨手把酒杯放在窗台上。
Aaron若無其事的說:“當然是真的了,我哪裏敢騙你。就昨天晚上,她和她丈夫還有朋友出去吃飯,出來的時候被一個醉鬼撞了一下,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孩子就沒了。”
殷娜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睛被黑夜包裹著,隻有煙花在她的臉上映出一種又一種顏色。
“喂,喂,你在聽我說嗎?”
“你怎麽了?”
“你沒事吧。”
······
Aaron在電話另一頭催促著。
殷娜終於反應過來:“哦,我沒事。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你不是讓我追她嘛,破壞她的家庭,好讓你有伸手的空間,所以我當然要實時掌握她的第一手資料。嘿嘿,厲害吧。”
殷娜又是一陣沉默。
Aaron有些奇怪:“你怎麽了?你不應該高興嗎?你情敵的孩子沒了,這對你有很大的幫助啊。”
殷娜重新拿起酒杯,一口氣把酒全喝光了:“你很高興嗎?”
“當然高興,”Aaron的語氣很輕鬆,“至少我不用去追一個孕婦了。”
殷娜冷笑一聲:“祝賀你。”
Aaron在電話裏笑得很開心:“謝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殷娜放下電話。
Aaron,你知道孩子對母親的意義嗎?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現在的你,一定不會笑著說新年快樂。
殷娜坐在地上,她突然開始可憐這個倔強的女人。
她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她們都為愛奮不顧身,明知前方是火,也要撲過去,即使化為灰燼,也要感受一下那無可替代的溫暖。她們都渴望一個家,一個完整溫暖的家,家裏有她們愛著的他,有他們可以依靠的肩膀,可以做夢的大床。她們都一樣的倔強,眼淚不允許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舔舐傷口,永遠把自己偽裝到完美。她們都一樣的固執,固執到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撞得頭破血流,綁上紗布,很像英雄。
她們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傲藍是白玫瑰,沉靜,優雅,從容,平和;殷娜是紅玫瑰,熱烈,奔放,開朗,驕傲。
隻可惜,冷楓的窗前有皎潔的月光,掌心卻沒有朱砂痣。
所以,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已注定。我們的努力,不過是給自己一些安慰,讓自己不要輸得太難看而已。不然,這漫漫人生,如果連上場的機會都沒有,豈不是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