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妖蟲1
宏大的斗獸場里座無虛席。
在人群的歡呼聲中,第一扇鐵門被打開了,一隻體型碩大的巨猙從門裡慢慢走了出來。
尋常的猙一般體長五尺到七尺,長約八尺,但這隻兇殘的巨獸卻高超過了一丈,體長大概接近丈二,有著豹子一樣惡形惡狀的頭顱,尖銳的獠牙和利爪,厚實的外皮。而它那根長長的尾巴揮動起來有如鋼鞭,能一下子擊碎岩石。它一步一步地走到斗獸場的中央,每一步踏在地面都帶著沉悶的鈍響,似乎在令大地顫抖。
巨猙張開大嘴,對著天空發出一聲憤怒的嗥叫,那聲音高亢刺耳,充滿殺意。隨著這一聲嗥叫,觀眾們的激情也被點燃了。他們歡呼雀躍著,大叫著:「快點出來!快點出來!」
隨著觀眾們的召喚,第二扇鐵門也被打開了。這次走出來的,是四個夸父。他們圍著獸皮,皮膚有如岩石般粗糙,手裡拿著大刀、長槍和巨斧之類的武器,謹慎地向著巨猙的方向靠近。夸父是巨人的種族,這四個夸父的身高都在一丈四五尺左右,比巨猙還高一些,但從他們警惕的神情可以判斷出,這頭猙絕對不好對付。
巨猙注意到了敵人的靠近,它機警地轉過身,看著身前的四個夸父,目光中流露出某種殘忍和痛恨。這是兩個惡鬥了無數世代的物種,夸父搏殺普通的猙,巨猙搏殺夸父,彼此的血液中就蘊含著來自遠古的仇恨記憶。
它俯下了身子,兩條強壯的後腿微微彎曲,前爪不斷地在地上摩擦,這是它捕獵前的準備動作。四個夸父顯然對巨猙的習性非常熟悉,一見到它做出這樣的動作,馬上站成兩前兩后的隊列,握緊了武器。他們不敢分散開來,否則當面對單獨一名夸父的時候,一頭巨猙的全力一擊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顯然巨猙也知道四個手持武器的夸父有多厲害,雙方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好幾分鐘都不敢輕舉妄動。這令等待著觀賞一場大戰的觀眾們十分失望,看台上開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噓聲。
就在這時候,從斗獸場的後方、也就是巨猙和夸父出來的鐵門后,傳來一聲尖銳的號角聲。四個夸父聽到號角聲后,都是神情一變,顯得又是憤怒又是無可奈何,腳下卻已經移動起來,開始小心翼翼地接近巨猙。看來,這號角是催逼他們進擊的信號。
移動就會帶來破綻。巨猙捕捉到了夸父們前行中陣型的漏洞,猛然間搶先發力。它後腿一蹬,整個身子像箭一樣直射出去,撲向了最前方手拿巨斧的夸父。夸父看準了巨猙的來勢,雙手握斧橫斬而出,斧刃正對著巨猙的前胸。
但巨猙似乎是早已算好對方的動作,腰部靈活地一扭,在半空中躲開了這一斧。而它鋼鞭一樣的長尾也在這時候驟然揮出,抽向旁邊手執長槍的夸父。夸父猝不及防,被猙尾抽個正著,右手的指骨當即發出斷裂的脆響。但他的應變也快,迅速收手扔掉長槍,沒有受傷的左手一把抓住了猙尾。他暴喝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揪住猙尾用力往地上一摜,把巨猙重重砸在地上。但巨猙皮糙肉厚,這一下摔在地上只是讓它受了些輕微的擦傷。它立即翻身爬起,躲開了第三名夸父迎頭劈來的大刀,一爪抓向第四個夸父的左腿。
第四名夸父手裡所拿著的,是一根粗長的狼牙棒。見到巨猙向他揮爪,他卻並不躲閃,而是調轉棒頭,像握著一柄搗葯杵一樣向下戳去。如果巨猙不收爪的話,夸父的小腿固然會受傷,它的爪子卻也會遭受重創。
以一敵四,一定要盡量避免傷害,巨猙在這短短的一剎那做出了精確的判斷。它硬生生收回了爪子,身體因為用力過猛而向右傾斜,索性乘勢在地上一滾,脫出夸父們的包圍圈。它站立起來,沖著夸父們怒嗥一聲,雙方陷入新的對峙。
這幾下交手看似發生在極短的時間裡,卻蘊含著生死一發的無窮變化,先前還在噓聲不斷的觀眾們一下子過足了癮,噓聲也轉化為暴風雨一樣的歡呼與喝彩。
「殺!殺!」他們齊聲呼喝著,也不知是在叫夸父殺巨猙,還是叫巨猙殺夸父。
在正對著沙場的貴賓席里,觀眾卻相對克製得多。這是整個斗獸場里視角最佳的位置,能坐到貴賓席里的基本都是羽族貴族或者外族貴賓。他們顧及著身份,只是面帶矜持的微笑鼓著掌,相互之間交頭接耳評價幾句。
「我可真是孤陋寡聞啊,早知道天空城還有這種水準的斗獸場,我恐怕早就到這裡來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年羽人貴族捋著鬍鬚,眯縫著眼睛說:「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
「可不是,這也說明了我們羽族現在的強盛啊。」身旁一個女性貴族附和說,「斗獸場這種東西,過去只有在人類的地盤才會有,現在我們也可以在羽族自己的城市裡看到斗獸表演了。」
她側過頭,對身旁一個貴賓說:「風先生好像並不怎麼開心的樣子?是不喜歡斗獸表演么?」
被她稱為風先生的是一個看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眼瞳里泛著羽族特有的藍色,頭髮卻是羽人中較為少見的純黑色,身材也不像一般羽人那樣瘦削高挑,應該是個人羽混血。如那個女貴族所說,和其他人不一樣,這位風先生一直坐在座位上面無表情,一點也不像其他人那樣興奮。
聽到女貴族的問話,他咳嗽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啊,倒還挺好看的,我剛才只是一直在想著別的事情,所以稍微有些走神罷了。」
「哦?您在想些什麼呢?」女貴族問。
「我只是在想,在過去,在人類最強盛的時代里,那些東陸大城市的斗獸場地面上,除了夸父和猙之外,也流淌著我們羽人的血啊。」風先生說。
其他貴族的臉色都顯得有些難看。風先生站起身啦:「我還有事,先走了,不打擾諸位的雅興了。」
說完,他真的離開坐席,從貴賓席的出口處走了出去。貴族們面面相覷,都感到有些沒趣。一個年紀較輕的貴族忍不住問:「這個風先生到底是什麼來頭?在各位大人的面前,說話那麼狂妄無禮,真是可惡。而且看他的形貌,不過是個人羽混血,何德何能可以和血統高貴的貴族們平起平坐?」
女貴族搖了搖頭:「他的確是人羽混血,但論起身份,一般的純血貴族他可能還真不放在眼裡。他就是翔瑞鸞驛的老闆,風天逸。」
年輕貴族一怔:「風天逸?翔瑞鸞驛?你是說,那個遍布全九州的貨運商號,翔瑞鸞驛?」
「就是那個翔瑞鸞驛。」女貴族說,「九州的每一條道路上,都奔跑著翔瑞鸞驛的馬匹。就是風天逸獨創性地把運貨和保鏢結合起來,還利用遍布九州的驛站進行快速送貨,搞得全九州的鏢局倒閉了一半。」
年輕貴族不說話了,過了那一會兒才訥訥地說:「那也難怪了。這麼一個富可敵國的大老闆,又是貴族後裔——儘管是混血——如果高興的話,隨手能買下十座這樣的斗獸場。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會那麼年輕,看起來恐怕還不到三十歲吧?」
「的確很年輕,他接手這個商號的時候才十多歲呢,但他在商場上卻極有手段,是一個相當強橫霸道的人,讓多少商界老手都犯怵,」女貴族說著,微微一笑,「今天他和我們說話,都已經算是相當客氣了。」
年輕貴族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過了好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有錢就是好啊……」
斗獸場內,傷痕纍纍的夸父和巨猙繼續纏鬥在一起,喝彩聲越來越熱烈,響徹雲霄。
風天逸離開斗獸場,坐進了他的馬車,車夫揚起鞭子,駕駛著馬車駛往城中心。作為貴族的後代,風天逸在天空城也擁有自己的住所,並且正位於城市的中心地帶。當看到他的馬車時,守衛的士兵沒有做出任何阻攔,但眼神里卻隱隱有一些混雜著嫉妒和不屑的複雜情緒。
這是一個名動九州的富豪。這是一個人羽混血。
風天逸回到自己的卧房裡,脫下出行穿著的設計繁複的羽族貴族禮服,換回一身舒適的便裝。然後他慢慢地踱步來到樓下的花園裡。此時正是下午,初秋的陽光溫暖和煦,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他在一張石椅上坐了下來,表情看起來很愜意。
相比於斗獸場里的慘烈廝殺,這位有錢的大老闆似乎更享受獨坐在陽光下靜靜發獃的感覺。
坐了一會兒之後,一片還沒來得及變黃的樹葉落了下來,正掉在他的左肩膀上。風天逸漫不經心地偏頭看了一眼,右手伸出,很隨意地把樹葉撣了下去。
然而,正當樹葉開始下落的那一瞬間,一道銀色的光芒從他的右手裡射出,方向正好和樹葉相反,是筆直地射向了上方。這一道銀色光芒帶著破空的尖嘯,射入了風天逸頭頂密密的樹葉里,樹葉里傳來叮的一聲金屬碰撞的響聲,那道銀色光芒斜飛出去,掉落在地上,原來是一枚小小的飛鏢。
而沒等飛鏢落地,風天逸已經拔地而起,一躍跳到了大樹的枝葉之間。樹頂上傳來幾聲拳腳相交的聲響,像是他和什麼人打起來了,但沒過幾秒鐘,風天逸忽然大叫一聲:「是你!」
他的身軀迅速從樹上跳將下來,落在了地上。很快的,另一個人影也跟著跳下。這是一個人類女子,看上去有二十多歲,一張圓圓的蘋果臉生得很可愛,但眼神里有一種很奇特的倔強,還略有一點點……呆。
風天逸和女子對視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風天逸先打破了沉默:「你躲在我的花園樹上幹什麼?扮狗熊么?」
「你……你才狗熊呢!」女子哼唧著,「你下手還真是重,要不是我這些年武功有了進展,剛才就被你打下來啦!」
「廢話,我哪兒知道蹲在樹上的是狗熊還是刺客呢?」風天逸白了她一眼,「我這樣有身份的人,當然得謹慎為先了!」
女子正想說話,肚子里卻發出咕咕的聲響,她臉上微微一紅,風天逸笑了起來:「樹上沒有蜂蜜,難怪你餓了,走吧,跟我吃飯去。」
女子哦了一聲,跟著他向樓里走去,走出幾步,忽然反應過來了:「樹上沒有……蜂蜜?你還是在說我是狗熊?」
風天逸哈哈大笑,對著身前走過來的僕人指了指女子:「這是白茯苓小姐,是我的客人,快去替她準備晚餐。」
他頓了頓,又補充說:「她可以在院里隨便走動,哪裡都行。」
白茯苓看來是真的餓壞了,把一桌子的素餐幾乎一個人風捲殘雲消滅了個乾淨。風天逸一直坐在旁邊,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幾乎沒有動筷。直到每一個碗碟都空了之後,白茯苓才滿足地嘆息一聲,然後發現似乎風天逸什麼都沒吃。
「對不起,我實在是餓壞了,你們羽人吃的東西沒有肉,又不容易吃飽……」她低下頭,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風天逸撲哧一聲:「你到底是有多長時間沒吃飯了?餓成這樣?」
白茯苓想了想:「大概有……快一天了吧。天空城裡到處守備森嚴,我一直逃啊逃啊,根本沒顧得上吃飯。」
「逃?有人在追你?」風天逸眉頭微蹙,「什麼人在追你?你又為什麼會來天空城?幾年前你離開的時候,不是說你厭倦了羽族的一切,以後也不會進入這座城市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嘛……」白茯苓嘟嘟囔囔地說,「離開翔瑞鸞驛之後,我也想要去做其他的營生,可是都做不好,我發現我還是最適合押運貨物——你以前也誇我腿腳最麻利。可是我都跟你說了我不在你的商號做啦,又不好意思反悔,只好再去找別的事兒做。後來我認識了一個人,他介紹給我做一份活,是在九州各地跑腿送東西,而且送的貨物一般都很輕,並不費力。」
「幫他跑腿送東西?還都是很輕的東西?」風天逸思索片刻,臉上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這孩子,真是呆到無可救藥了,難怪被人利用。那個人一定是犯罪組織的人,利用你傳送一些不可告人的情報之類的玩意兒。」
白茯苓竟然也跟著作恍然大悟狀:「啊?原來是這樣?那我豈不是成了犯罪組織的幫凶了?難怪他們要抓我呢!」
「誰?誰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次也是幫那個傢伙送一樣東西到天空城,給他的同伴,或許就是你說的……情報之類的東西吧。反正我把東西送到了,還沒來得及離開天空城,忽然就有虎翼司的人抓我。我東躲西藏,幸好最後打聽到了你的住址,就跑來碰碰運氣了,看能不能撞上你。總算我運氣還不錯。」白茯苓說。
風天逸哭笑不得:「你這孩子真是無可救藥了……可你知不知道,你幫助傳遞情報的到底是什麼組織?」
「那些虎翼司追我的人嘴裡一直念叨著『血羽會』。」白茯苓回答。
「血羽會?你沒聽錯?」風天逸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是的,就是血羽會。」白茯苓肯定滴點點頭。
風天逸以手扶額:「我他媽上輩子一定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