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左佳思這一回是真的被嚇到了,官兵清剿賊窩。她和阿狸上車,不一會兒就伏在阿狸膝上睡著了。
阿狸給她順了順頭髮,看到她脖子上的傷口,輕輕用手摸了摸,確定已結痂了,才放下心來。
便對外面的司馬煜、謝漣和衛琅說:「謝謝。這個時候勞你們來救人。」
司馬煜下意識就回嘴,「別說的好像是為了你來的似的。」
阿狸真想反問他,那你是為誰來的!想了想還是覺得沒意思——司馬煜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一周目里她不清楚,二周目跟他成親后也就什麼都明白了——若不是一周目里她留給他足夠深的執念和傷痕,二周目里怎麼可能有那麼強大的加成?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卻還是毫無理由把喜歡延續下來。
這倒霉孩子究竟不靠譜到什麼程度,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都要抗拒。明明互相喜歡,卻令她單戀著鬱鬱而終。
——也不對,其實一周目到後來,他肯定已經發覺了。卻死不肯點醒她,是看她苦戀、糾結很開心嗎?
阿狸忽然就有種想坑死他的衝動。
當然她也有不靠譜的地方,明明連左佳思都看出來了,她卻茫然無知。那個時候左佳思只是個缺愛的中二少女,偏偏遇上了他們兩個, 敷衍成那麼一段故事,也真是夠悲催的。
衛琅打完了架身上乏倦,思維卻還興奮著,立刻就跟司馬煜劃清界限,「我可就是為你來的!」
謝漣也在一旁湊熱鬧,「我原本也沒打算親自來。」
司馬煜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驅馬就離開了。
暮秋夜裡涼透,山野間到處都是獸鳴和蟲鳴。漆黑天幕低垂,靜無人煙的時候最可怕。
謝漣衛琅都是常年在外面跑的,最清楚不過,知道阿狸還醒著,便都不靜默,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閑聊著。
謝漣問:「她怎麼會坐你的車?」
阿狸便道:「聽說近來城外有流寇,怕她一個人出什麼意外,便派了車去送。不想反而給她招禍了。」
她當時只是想,左佳思生得太漂亮,坐著她來時搭的那輛鄉間牛板車,遇上賊絕對招人搶。才派了車去護送。原以為盜賊顧慮世家權勢,不會這麼狂妄,誰知家丁們都把名號報出來了,這幫山賊居然依舊敢搶。
也許他們就是沖著王家的人去搶的。
「越華貴的車子越招賊惦記,這是常識。」衛琅插嘴道。
阿狸只好說,「記下了。」
衛琅又忍不住想要教導她,「你不要小瞧男人的賊膽。若我是賊,知道這是你家的車,車上又坐著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絕對要搶。不但要槍,還要當即就把喜事給辦了,把喜帖送去給你阿爹。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你阿爹也要顧慮你的貞……」忽然意識到這話題跟阿狸說不妥,衛琅忙把話咽下去,總結,「總之我白賺一個有權有勢的岳父,還有個美貌嬌貴的娘子。簡直一本萬利。」
阿狸第一反應是「有這麼找死的賊嗎」。然而下一刻她就冷滲滲的意識到,在這個時代,這種無賴邏輯也許是行得通的。
簡直就像是聯手教導她一般,謝漣也說,「你不怎麼出門,大概不信阿丑的話。事實上適才清剿寨子,山賊們確實在製備喜宴……幸好他們想的是先辦喜宴。」
阿狸明白謝漣的潛台詞,再摸摸左佳思脖子上的傷痕,心裡火氣就翻湧上來。
若山賊們沒有把左佳思誤認作王家的閨女,只怕就算她以死相逼,賊子也不會有什麼顧慮吧。
幸好衛琅及時殺過來了。
阿狸腦中嗡嗡響著。外面衛琅還在教導她,「沒事少出門,出門多帶人。若真遇上了這種事,就聰明點,記著拖延時間,等我來救你。就算真……真被迫拜堂了,也別傻乎乎的去尋死。沒有三媒六聘,誰認了我也不認。絕對砍他個稀巴爛,你保命最要緊,記住了?」
阿狸懵了一陣子,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也許是想表白,但他沒有意識到,這話正該是阿兄說給姊妹聽的。
但無論如何,阿波說的沒錯——衛琅真心是個好男人。
只是——這混小子只知道耍帥,就不會說句吉利話!
真是讓人回答「記住了」也不行,回答「才不要」也不行。
還好有最會讀空氣的謝漣在,利落的轉移話題,「是要把她帶回府上?還是直接送回家?」
阿狸忙接話,「她跟我一起。」
左佳思也到了要成親的時候,真這麼大張旗鼓的送她回去,村子里勢必又要蜚短流長。不是她一個小姑娘受得了的。
衛琅等著阿狸回話呢,就被謝漣橫插一杠子,怎麼會甘心,立刻又把話題扭回去,「你適才說謝謝,是打算怎麼謝我?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要不要參考下?」
阿狸迅速回絕,「不要!」
「小氣!我都為你拚命了!」
阿狸:你能不能少說點招人誤會的話啊摔!
夜裡寂靜,聲音傳的遠。衛琅和阿狸說的話,司馬煜一字不漏的全聽到了。
他一直知道衛琅喜歡他師父的侄女兒。此刻才想起來,他是見過的,衛琅喜歡的那個王家姑娘,正是阿狸。他怎麼就給忘了呢。
這樣就好,他想,反正他又不喜歡她,這樣就不用被迫娶她了。
身後清脆的聲音如清泉敲擊玉石,一聲遞著一聲的傳過來,司馬煜心情煩悶,終於忍不住回頭,「我先走了。」
明明是不耐煩的,但是當阿狸探出頭來,說:「等等」的時候,他還是勒住了馬,望著她。
兩個人目光交在一起,四下里便是一片寂靜,寂靜得彷彿連星光都要沉落下來,只剩秋夜沉黑如水幽涼。
阿狸好一會兒才又說出話來,「謝謝你來。」
司馬煜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很失落,連聲音也低了下去,「都說了不是為你。」
「嗯,我知道。」阿狸點了點頭。
司馬煜忽然又負氣起來,「那你說我是為誰?」
阿狸抿嘴一笑:「自是為了京城治亂,百姓安危。」
「你——」司馬煜幾乎能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你真聰明啊!」
阿狸依舊只是笑著,黑眸子里一脈柔光,軟得幾乎要流淌出來,「更深露重,小心行馬。」她無意識的就從身上解了披風遞過去,又囑咐,「外邊不比城裡,多帶些人。」
她就這麼伸手握著披風,等他來取。司馬煜一時有種錯了時空的恍惚。他望著阿狸,而衛琅隨意撥馬,若無其事的就擋住了他的目光。
「讓阿胡護送你回宮。」衛琅說,「這邊我一個人就行。」
衛琅臉上一派正經,分明就是只護食的狼崽子。
司馬煜驟然回過神來,已經把目光移開,「明日在東宮給你們兩個洗塵,記得去。」
衛琅笑道:「好說。」
司馬煜頭也不回的驅馬走了,阿狸手裡還攥著披風,衛琅回頭笑道:「他跟謝漣都是苦行僧,三九天里沖冷水澡,才不怕冷。倒是我,風餐露宿趕回來,還沒落腳先跑來幫你打架,以一敵百,千鈞一髮,差點連命都搭上……」話鋒一轉,「風一吹,覺得好冷啊。」
阿狸利索的把披風丟給他,「明日我就叫阿青登門致謝……有什麼江湖規矩,只管說給她聽。」
「都說了我是為你來的。」
「你騙鬼啊!」
阿狸落了帘子坐回去,真心不想再和愛起鬨的不靠譜打交道了。
而衛琅只是彎了眼睛笑,聲音低低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
回到家已近亥時。
家中大人都等著阿狸回來,連王琰也沒有睡。
阿狸知道自己做了錯事,進門時略有些躊躇。衛琅何其聰明?看阿狸跟謝漣、司馬煜一道出現時就已經猜得不遠。此刻阿狸面上猶豫之色,正坐實了他的猜測。
便去牽阿狸的手腕。阿狸敏銳的躲開來,瞟了衛琅一眼,衛琅笑道:「有我呢,怕什麼。」
阿狸:……就是有你才更怕好不好!
私家越過官家去剿匪也是種忌諱。是以阿狸是聽她阿婆的話,去官府報了案。然而官府立了案,卻全沒有去救人的意思,推脫重陽假期無人值勤,得等明日請示了上峰再能動兵。
真要等一晚上,就算到時候把左佳思救出來了,只怕她也無顏苟活。阿狸只能想旁的辦法。
偏偏她阿爹隨皇帝登高去了。
阿狸束手無策時碰上了謝漣,順著就找到了東宮。
若這些不夠她阿爹阿娘責罰——入夜才歸,這一條絕對夠動家法了。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阿狸咬了咬牙,還是推門進去了。
進去了卻不是三堂會審的架勢。
她阿爹阿娘不但沒有橫眉冷對,反而是憂心忡忡的模樣,看阿狸和衛琅並肩走在一起,眉心越發的皺起來。
阿狸就有些忐忑了。
衛琅早想好了說辭,然而還沒開口,阿狸爹已經發話,「阿丑回來了?時候不早,就不留你了。阿琰,你送阿丑回家。」
衛琅:「……」
王琰對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別添亂了。」強拖著他下去。
衛琅對王琰的判斷是信任的,再回看阿狸一眼,終於還是跟著王琰走了。
而司馬煜回到東宮,也立刻便被皇帝宣入台城。
兩個人幾乎同時得知了皇帝皇后的意思。
阿狸安靜的聆聽父母含蓄的教誨,而司馬煜立刻就推倒杯盞站了起來,「我不要她!」
可惜到了這一步,要不要已經不是他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