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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苗疆蠱事4(1)

  第十四卷 降頭術,麒麟胎


  Chapter 27 潭邊故舊,白河苗族


  我和雜毛小道在附近隱秘的地方,各找了一棵斜葉榕的樹杈子,爬上去休息。


  這斜葉榕有十多米高,根莖處由許多手臂粗細的藤條組成,人騎坐在樹杈子上面,正好被茂密的綠葉給遮擋,而我們正好居於高處,即使地面發生任何異常情況,也能夠第一時間發現。因為有金蠶蠱在,我們也不用擔心這林子中最容易出現的毒蛇和巨蟒,或者別的什麼蟲子毒物,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光臨。


  而且它還可以給我們當哨兵,隨時提醒我們敵人的接近。


  於是,我把金蠶蠱叫了出來,讓它自由行動,只是需要給我們預警。


  這山林中的食物比城市裡要多無數倍,肥蟲子自然高興得要命,拚命地點頭答應。我也放寬了心,抱著斜葉榕的枝幹,跟對面十米遠的雜毛小道揮了揮手,然後沉沉睡去——我需要至少三個小時的充足睡眠,不然,即使勉力行走,也不能夠有良好的體力,處理隨時發生的危機情況。


  睡夢中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隱約聽到有水花的聲音傳來時,腦子一激靈,便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睛,透過樹枝的間隙看去,卻見到那個小潭邊,出現了好幾個人。


  總共四個人,三個女人一個男人。女人全部都穿著我熟悉的藍黑色粗布右衽上衣、青素百褶裙系圍腰,頭上還纏著藍色的頭巾;而那個男人,則穿著藏青色的對褂和無直襠大褲腳筒褲。之所以說我熟悉,是因為她們的穿著,是很濃郁的苗族服飾,特別是女人們頭頂扎頭巾的方式,能夠讓我一眼看得出來。


  只不過,在我老家裡,穿這樣民族服飾的人越來越少了,即使在鄉下的村寨里,也只有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捨不得丟掉以前的衣服,才偶爾穿一穿,不然就是那些搞旅遊的民俗風情村寨里,穿著銀飾盛裝的民族服飾,供人觀賞。


  然而我眼中的這四個人,卻是正正經經的生活常用服。


  這就奇怪了,在這緬甸山區的茂密林子里,怎麼會出現這麼幾個穿著苗家服飾的人呢?她們都是提著木質的背簍桶(一種盛水工具),用木勺一瓢一瓢地往背簍桶裡面裝清潭中的水,幾個女人還嘰嘰喳喳的調笑著,那個男人有點沉默,在旁邊穩著背簍桶。他個子不高,腰間插著一把碎布纏繞的刀子,黑色的,看著似乎很沉重。


  他們,應該不是善藏法師那一伙人,而是這大山中的山民吧?


  我們貿然跑進這連綿不絕的山中來,一點情況都不了解,是不是要上去跟她們接觸,然後探聽一番呢?這樣子,多少也了解一些狀況,白天好走出這大山,不至於迷了路。不過,她們若是不可靠,轉身把我和雜毛小道賣給了善藏法師那一伙人,那就有些不妥了。


  我抬起頭,看向了十米外的另一棵斜葉榕去,只見雜毛小道也在看著我。


  他似乎明白我的顧慮,看著我詢問的目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把槍掛在枝丫上,從樹上滑了下來,小心地往清潭處走去。我和雜毛小道並沒有隱藏身形,一出現,立刻引起了那四個人的警覺,他們本來是蹲在潭邊舀水的,現在全部都站了起來,那個男人還把手放到了腰間,一臉不安地看著我們。


  我長期在苗疆成長,雖然平時不講苗話,但是總是聽著我母親和外婆這些長輩說話,多少也還是知道一些日常用語的。雖然苗族打招呼一般也說「吃了沒」,但是並不適合此情此景,我只有硬著頭皮走上去,跟這三男一女打招呼,說道:「濛霧……」


  「濛霧」在苗話裡面是「你好」的意思,如果他們是苗族的話,一定會聽得懂的。


  果然,我這一句話出口,他們幾個人的臉色都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一些,身體也舒展下來。那個男人往前一步,然後說了長長的一段話。我並不懂太多的苗話,也說不出複雜的來,他的話語中,我也只能勉強地聽出幾個詞語:「你們」、「來這裡」、「中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不下去了,只有用晉平的方言說明——我不會講太多的苗話,但是我是正宗的苗族人。男人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好一會兒,他才用有些生硬的雲南話問我:「你們是中國人?跑到這裡來干哪樣?」


  我是誰?作為一個曾經的保險銷售,借口這東西自然張口即來。我便說,我們是中國人,來這裡是對緬甸的雨林植物進行調查研究,準備分門別類整理好,然後用來出書寫論文,只可惜我們在昨天的時候,碰到了一條大蟒蛇,結果我們就跟嚮導失散了,在叢林裡面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道路了。


  男人點點頭說,哦,原來是這樣。他轉過頭去,把我的這一番說辭用苗話講給三個女人聽。她們聽到了,表情都放鬆下來了,笑,然後跟這男人說了幾句話,男人不住地點頭,然後告訴我們,她們要請我們到寨子裡面去做客呢。我和雜毛小道都露出了高興的笑容,說:「好呢,我們在叢林裡面轉了一個夜晚,困死了,正求之不得呢。」


  三個女人把四個背簍桶的水裝滿,然後相互幫忙,放在背上站起來。男人謝絕了我們的幫助,也背上了這個大大的木桶,然後一邊跟我們說著話,一邊往西北的方向走去。


  通過交談,我們知道這個男人的漢名叫做熊明(即苗族十二大姓中的「仡雄吾」),他們幾個是附近寨黎村子的人。寨黎村是一個苗寨子,他們的祖先最早是雲南白河苗族的分支,在明朝中葉的時候,從國內遷徙到此,並且一直繁衍生息下來。


  寨子的人世代過著自給自足的閉塞生活,在山林中開墾著土地,種玉米、稻穀、香蕉和土豆為食,很少有人走出山外去,再加上這些年附近都在打仗,他們更是少與外界交流——當然,也不是說沒有交流,至少熊明便到過大其力,也知道現在的大概局勢。


  不過,那些都與他們這個與世無爭的寨子,沒有任何關係。


  他們生長於斯,繁衍於斯,死後,與這山林融為一體,世世代代,連綿不絕。


  熊明的雲南話說得並不利索,而我的晉平話跟雲南話又有一些差距,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的交流。他是一個健談的人,剛才的沉默只不過是暫時的休息而已。從那小潭到寨黎村有差不多四里路的距離,我們一直在熱切地聊著天,我從中也探聽到不少的消息。


  比如西南方向有個叫做錯木克的村子,是有名的長頸族,他們村子的和尚很厲害……


  比如往北有一個黑央族的聚集區,唱歌不比侗族大歌差……


  比如黑央族旁邊有一個叫做王倫汗的大毒販子,有好大一片種植鴉片膏子(罌粟)的林園,他跟幾個地方的人關係都很好,而且手頭還有部隊,經常來他們寨子拉人……


  來到了寨黎,我看到了熟悉的吊腳樓。這是一個還算是大的寨子,在向陽的斜坡上錯落分佈著上百家的房子,外觀陳舊,有吊腳樓,也有緬甸常見的茅草屋,看樣子並不是很富裕,有著讓人心中沉悶的貧窮。不過能夠看見鼓樓和打穀場,這些倒是和國內一樣。


  有梯田從山下一直蔓延到山上,水亮亮,在這陽光下,格外漂亮。


  一道蜿蜒的小溪水從寨子的西北處流過。


  我指著那溪水,問熊明:「既然那裡有水,為什麼你們還要跑到幾里地遠的那個水潭裡去背水呢?」熊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的白牙:「你們是不知道吧,那個潭子,本地人喊它叫做福龍潭,有人說在裡面看到龍咧,喝了那裡的水,精神百倍,長命百歲呢!——這寨子里有三個百歲老人,都是託了那福龍潭的福分呢……」


  我們往前面走,正準備進寨子,雜毛小道拉住了我,我不解,看著他。雜毛小道跟熊明嘿嘿地笑,說,老鄉,我們這次來,跟錯木克村子的那個和尚有點誤會,他還喊了一夥拿槍的人來找我們麻煩呢,你們要是跟他們有來往的話,我們就不進寨子了……


  熊明愣了一下,眼睛眯了起來。


  他沉默了好久,然後問我們到底是不是到林子里來科學考察的。我點頭說是。他又問我真的是苗族的?我點頭說是,他叫我張開嘴,讓他看看我的牙齒,我依著照做。熊明看了一陣子,然後笑了,說,既然是我們苗家人,到家了,不進門喝一碗油茶,怎麼能放你們走呢?莫說是碰到錯木克的老和尚,就是王倫汗,他也不敢到寨黎裡面來撒野的。


  熊明拉著我的衣袖往裡走,說,走嘛,裡面還有兩個也是從外面來的人,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進屋裡頭去,先喝碗油茶。


  Chapter 28 似是故人,浮出水面


  熊明的熱情,讓我們有些不好意思拒絕。


  說實話,由於受到的教育不一樣,我對中華民族的認可,遠遠高於苗族,一直以來,也為是一個中國人而驕傲,少數民族的身份給我帶來唯一的好處,就是高考時多了二十分的加分,可我還偏偏沒有利用上。甚至,我至今為止,都還不能夠熟練地運用苗話。


  當然,這與社會大環境有關,我們是被熟化的苗族,要想擺脫貧困,便沒有選擇。


  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遠離祖國、東南亞的深山老林子里,竟然有人因為我的苗族身份,便不顧忌錯木克村的那個善藏法師的壓力,將我留在這裡。這份感情如果是真摯的話,無疑讓我感動。我看了一眼雜毛小道,他點了點頭,說要得,是要去吃一碗油茶的。


  於是,我們順著發黃的道路,往寨子里走去。


  由於是在雨林之中開闢的寨子,所以成片田地並不多見,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扣扣索索不利落。這裡的建築大多是吊腳樓,但是屋脊的角度一般都比較大,傾斜,利於雨水的排除。熊明的家在寨子進去的第三家,另外三個女人則背著水離開,熊明朝一個年長一些的女人喊了幾句,然後回頭過來跟我們解釋,說讓她去喊寨子的頭人。


  熊明家的房子算是寨子中比較新的,樓板看著也沒有煙熏火燎的黑舊。


  我們進到屋,直接來到灶房裡。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吱呀」一聲響,木門被推開,走進一個瘦小的女人,那是他婆娘。熊明讓他婆娘去準備做油茶,然後讓我們在灶房裡,圍著火塘坐,他端了幾個糙瓷碗,又從柜子里翻出一個陶罐子,打開,有酒香飄來。


  熊明把酒給我們倒滿,說這是家裡面的苞谷酒,來了客人,要喝三碗的。


  說完,他一口飲盡,然後看著我們。


  我看著碗中黑黃的液體,也沒有多說,一口喝完。這酒看著不怎麼樣,卻有些烈,回味也綿長。我們一連喝了三碗酒,還沒說幾句話,聽到堂屋的樓板在響,然後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走進三個人來。


  見來人了,熊明立刻站起來,朝這三個人一一打招呼,然後雙手合十致禮。


  我和雜毛小道也站起來,看向來人:當先的是個六十多歲的長者,鬚髮皆白,包著藏青色的頭巾,雙手如同枯木;旁邊的是一個老太婆,撐著一根竹棍,稀疏的頭頂挽一個小小的螺髻,看上去就像一個日本武士;而最後一個是中年男人,骨骼粗壯。


  老太婆張嘴說著什麼,她沒有幾顆牙了,左手食指伸到嘴裡去含著,然後在熊明的額頭上畫了一個符號。熊明連聲感謝,然後用雲南話給我們介紹,說這個是他們寨子的頭人黎貢,這個是神婆蚩麗花,這個是他叔叔熊付姆。


  然後,他直接將我們遇到的麻煩講給了這三個來人聽。


  他們仔細聽著,我則好奇地看著旁邊這個叫做蚩麗花的老太婆。之所以關注她,是因為她跟我外婆一樣,都是苗寨子里的神婆,而且給我的感覺,竟然有一些隱隱的相似。三個人聽完了熊明的描述,頭人黎貢,也就是那個六十多歲的長者打量著我,然後問了一些關於我家鄉的問題,我雖然奇怪,但還是一一作了回答。


  最後,三個人當著我的面,用苗話商量了一下,便囑咐我們這幾天不要出門,如果有人過來找麻煩,他們自己應付便是。說完他們要走,熊明攔著,說,既然來了,喝碗油茶再走嘛。黎貢笑了,說,要得,不過村子里還是要通知一下的。便讓熊明他叔熊付姆去通知一下那三個女人,不要亂說出去。


  熊付姆點頭出去,其他兩個人搬了木塊做的矮板凳,坐在火塘邊跟我們聊天。


  黎貢這個老頭喜歡吹牛波伊,擺起他們這一族的歷史來,滔滔不絕,不過這一套大概也就是熊明給我講的那些,其中的篳路藍縷,老頭兒講得顛來倒去。而那個蚩麗花,則不時地笑,露出一口沒有牙的嘴巴,笑眯眯地看著我和雜毛小道。


  我有些奇怪,這個村子為什麼敢收留我和雜毛小道?


  要知道,善藏法師和他的那一夥不明來路的同伴,可都是狠角色,寨黎村跟錯木克相隔也才幾十里路程,雖是山路,但是多少也應該知道一些厲害,為什麼還如此淡定,幾個人圍著火塘等待著熊明的婆娘,把油茶弄好呢?

  他們似乎並不關心善藏法師的報復,而更關心那油茶什麼時候熟。


  聊著天,蚩麗花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說前兩天寨子里來了兩個外鄉的姑娘崽,不曉得你們認不認得到哦?她這麼說,我們倒是來了一些興趣,說,長什麼樣子啊?


  蚩麗花往外面叫了幾句話,跑進來一個光屁股的小孩子來。她讓這個小孩子去她家,把那兩個小姐姐找過來,小孩子聽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去。過了十來分鐘,我們聽到堂屋的樓板在響,接著門被推開,走進兩個讓我和雜毛小道都詫異萬分的人來:雪瑞,和她那個長相英氣的女保鏢,一個叫做崔曉萱的女孩子。


  我們進山之時,李家湖跟我通話的時候還在說他女兒雪瑞和堂弟李致遠,並沒有返回香港,而是失蹤了的事情,這個消息讓我們頭大了一圈,當時若不是沒有任何音訊,說不定就折轉返回仰光去幫忙找尋了。然而人生往往充滿了意外,沒想到,我們居然在大其力北部的深山老林中,又見到了雪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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