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寒流急·得寬餘 (7)
馬風很隨意地說:「任何事情都要有個主次,在我看來改善鎮政府的辦公條件是大事,改造學校危房和解決吃水難問題都是小事。再說鎮里一傢伙拿出一百萬是不可能的,但一次拿出十萬二十萬去改善一個村子的校舍還是容易辦到的事情,你說呢?步凡。」
王步凡的看法與馬風恰恰相反,他倒認為改造危房和解決農民吃水難是大事,但見馬風鐵了心腸就不想再駁他的意思。他也知道馬風是急功近利,想急於搞一點形象工程將來好升副縣長。於是就只抽煙不說話,保持沉默。他了解馬風的脾氣,粗暴、固執,他不想和他鬧不團結。於余坐在王步凡身邊,嘴唇氣得直哆嗦,想說點兒啥,王步凡踩了一下他的腳不讓他說。因為王家溝是王步凡的老家,於餘一說話讓馬風就不好下台了。於余把臉都憋紅了最終忍住沒說話,但從表情上仍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滿。
張揚聲見風使舵,聽馬風這樣說,王步凡又不再表示反對,就急忙表態:「我贊成馬書記的意見,我們教育上的事可以往後放放慢慢來,而鎮政府的形象工程是大事啊,任何事情都要服從大局嘛!」
陳孚是個滑頭,他見王步凡和馬風的意見不一致,兩頭誰也不願得罪,就一句話也不說只管低著頭抽煙,但他心裡和王步凡一樣是反對挪用教育扶貧款的,就暗罵張揚聲不是人。馬風這時看著張揚聲笑得很開心,似乎到今天他才發現張揚聲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
會議陷入僵局,王步凡心裡很不痛快,就用手不停地去摸胸口,摸著摸著鼻子也癢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惱火了,又不好發作,就盡量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只管抽煙不說話。
馬風見會議一時難以形成決議,很粗暴地宣布休會,說改日再議。王步凡站起來要走,馬風說:「步凡,你留一下,我有事還要和你研究,其他人先走吧。」於是,王步凡又坐下,張揚聲、陳孚和於余出去了。
別人走後,馬風與王步凡坐到一塊兒,怒容換作笑顏說:「因會議開得急,這事事先沒有跟你通氣,老弟千萬別介意。你要為我著想一下啊!縣裡現在缺個副縣長,米書記有意讓我補上去。可是我來孔廟時間短,啥政績也沒幹出來,領導也不好說話啊!米書記的意思是讓我抓緊搞點兒形象工程,干出點兒政績,他就好在提拔我的事情上說話。上午我專門到縣委向米書記彙報說我們自籌了點兒錢,準備蓋辦公大樓。他正在看報紙,態度很曖昧地點了頭。老弟呀!你想啊,我一旦升了副縣長,這黨委書記的位置不就是你的了?我賴在這裡不走也耽誤你的前程啊。」馬風是個直腸子人,說話也不拐彎。
王步凡聽了馬風的話才明白他是得了聖旨的,但米達文不會蠢到讓馬風用教育扶貧款去建辦公大樓,只怕米達文說的形象工程另有所指,馬風把它曲解了。如果米達文明知馬風蓋辦公大樓挪用的是教育扶貧款而不加制止,說明他也是個思路不清的人。馬風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王步凡不好再反對。但他很擔心地說:「馬書記,我們共產黨人是不講迷信的,但有時候你也不得不承認運氣。有人運氣好,辦點兒出格的事情也不一定出問題,而有的人一辦出格的事情就倒霉。這教育扶貧款可是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動不得的,一旦要動,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這幾年一直乾旱少雨,學校的危房也沒出什麼問題,如果夏天出現陰雨連綿的天氣就很難保證了。」
馬風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沉默了好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滿不在乎地說:「步凡啊,現在幹部要求年輕化,我如果搏一搏就有希望,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政績就可能沒希望,一旦將來年齡過了,即使有再大的政績也白搭。你也知道現在幹部調動頻繁,一旦米書記調走了,假如安智耀主政咱可就沒戲唱了,恐怕政績再大也沒用,你就不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你幹了十二年副職一直升不上去難道教訓還不深刻嗎?不就是因為沒有把勁用在恰當的地方。我看不行蓋辦公大樓的事你挂帥,你點子多,我相信你支持你。」
王步凡本來對這件事就有想法,有看法,現在馬風又想讓他負責大樓的施工,他一百個不答應。但他不能直接反對,就很委婉地說:「馬書記,現在都強調書記工程,我看蓋大樓的事還是你親自抓為好,憑你的威望和魄力既能減少許多外界的干擾,也能加快工程進度,對樹立個人形象是有好處的,我給你當好助手就是了。就我目前的根基和影響力來說我只怕難以勝任。」王步凡把推託的話說得很婉轉,想盡量不讓馬風產生疑心。
馬風也意識到王步凡是在推辭,但「書記工程」四個字點中了他的要害,也正中他的下懷,現在上邊一直在強調書記工程,他確實想顯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於是也不再說啥。就這樣書記和鎮長對蓋孔廟鎮辦公大樓的事總算統一了思想。王步凡見馬風開始打哈欠不說話了,就主動起身告辭。
王步凡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見陳孚和於余還沒有走,正在門口等他。王步凡開了門,三個人進來后陳孚先說話:「最他媽的看不慣張揚聲這個馬屁精,簡直是一副小人嘴臉,馬書記一說話他馬上附和,完全不顧學校的實際情況,這年頭往往他媽的小人得志,怪了。」陳孚能說出這種話讓王步凡改變了以往對他的看法,看來這個陳孚還是有點兒正義感的。可惜教育組長沒有當上,讓張揚聲給搶了。陳孚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王步凡不止一次用來日方長寬慰他。
於余更生氣,「王鎮長,教育扶貧款算我白跑了,你們怎麼天天把教育掛在嘴上,就是不放在心裡呢?王家溝學校的情況你也知道,這次如果不改造危房,你乾脆把我調離王家溝吧,我一天也不願再待下去了,出了問題誰負責?我不能放著功臣不當去當罪人吧?」
王步凡覺得這個事情確實對不住於余,臉都有些發熱。於余是孔廟教育的有功之臣,這次他跑回來一大筆教育扶貧款,理應給王家溝中學撥一部分,然而馬風不說,他又是王家溝的人也不好意思說,一說話就有為私不為公的嫌疑了。至於於余,他一向視教育工作如生命,這樣的人確實應該保護他,不能過於難為他。既然王家溝的危房問題一時不能解決,就應該把他調離,這樣對他也是一種保護。於是當著陳孚的面說:「老陳,讓於校長給你當個助手吧?」
陳孚知道於余的為人,不爭權,不貪利,是全鎮出了名的好人,教學上又是一把好手,能與這樣的人共事,業務上的事他就不用多操心,於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王步凡問於余:「於校長有啥意見嗎?只是正職副用有點兒委屈你啊。」
於余顯得無所謂:「走就走吧,只是放心不下那群孩子們,校長不校長我把它看得淡如涼水。」
王步凡對於余不貪名利的品質很讚賞,只是在當今社會這樣的人往往升不上去,只有一輩子在基層干。他望著陳孚和於余說:「希望你們正副職之間團結合作,把孔廟鎮初中的教學質量抓上去,不過我還是擔心危房的事情,我王步凡歷來是反對挪用教育扶貧款的,但是我不是書記,我說了不算。」 陳孚和於余當著王步凡的面都表示理解,然後告辭。
第二天,孔廟鎮要蓋辦公大樓的消息就傳開了。晚上,王步凡的同學夏侯知就提了十萬塊錢來找王步凡,說只要辦公大樓的工程他能接到手,事成后還會再給王步凡一定的好處。王步凡婉言拒絕,說這個工程是書記工程,由馬書記親自抓,他不負責這塊兒工作不好說話,只能從中幫幫腔,讓他直接去找馬風,馬風晚上回縣城了。夏侯知說:「王八,你小子是不是一當鎮長就變了,咱們是什麼關係?」
「猴子,我就是當了縣委書記也還是原來的樣子,你難道不知道在鎮政府是書記說了算?」
「我當然知道,不是不認識他嗎,如果認識還需要你幫忙?再說不是想讓你得一點兒好處嗎?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沒有膽量要這個錢,我打個電話向馬書記說一下,然後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
「也行,以後請你吃飯。」
王步凡給馬風打了電話,說了他與夏侯知的關係和夏侯知是幹什麼的,然後很客氣地把夏侯知送到辦公室外,看著他開車離開鎮政府。
一個月後,孔廟鎮辦公大樓開工了,承包工程的正是夏侯知。在發包工程時馬風徵求王步凡的意見,王步凡認為夏侯知在天野混事多年,干出的工程要比當地的小包工隊好,於是就定下來了。至於夏侯知給馬風送錢沒有,這是個謎,王步凡沒有問,夏侯知也沒有說。不過根據現在建築業的行情,包工頭至少要以工程總造價的百分之五以上到百分之十以下給主管領導以好處費,不然工程很難接到手。據王步凡推測,過去馬風是很清廉的,現在既然有了想當副縣長的願望,必要的打點是少不了的,收點好處費也在情理之中。但這次是挪用教育扶貧款,王步凡著實為馬風捏著一把汗,不知到頭來是福是禍。反正蓋大樓的事情一開始王步凡就不贊成,他把蓋辦公大樓看成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旦爆炸,輕則傷重則死,因此他根本不想插手這個事情,認為躲得越遠越好。
清明節前一天的晚上,王步凡正在辦公室里看報紙,馬風來了,悄悄告訴他米書記在老家芙蓉鎮給他老爹老娘立碑,明天搞揭碑儀式。這個事情米書記怕影響不好只對個別人說了,問王步凡去不去。王步凡當然要去,他畢竟也算是經米達文提拔起來的人,就算報恩也得去一趟。於是問馬風:「行多少禮?總得有所表示吧?」說罷這話他立即想到這也是一件不妥當的事情,一旦被好事者知道,也能捅個天大的窟窿,卻忍住沒有評論。
馬風伸了一個指頭說:「太多也不合適,就這個數吧。你別管了,夏侯知拿了三萬塊錢,明天到那裡我去報個賬,給你和他名下記個數就是了,夏侯知是想結識米書記的,不過他覺得目前以他的身份去不太合適。」
王步凡本不想沾上蓋大樓的事,但他手頭一時又拿不出一萬塊錢,再說如果拒絕了馬風的好意反而得罪了他,現在的現實是水太清了無魚,太混了會把魚嗆死,魚也難活,水也難做。他明白這是在變相行賄,但又無可奈何,就沉住氣抽了幾口煙才點了點頭,這事就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