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街頭一家小貨鋪。午時兩刻,賣貨郎搖起銅鈴鐺。
舒棠蹲在街邊看雲沉雅逗兔子,聽到叮噹聲,便拍了一把腦門。她直起身,拉拉衣擺,對雲尾巴狼道:「雲公子,我還有事兒,得先走了。」
雲沉雅別過臉對她一笑,提起大木筐子,又去牽了騾子車,想了想,說了句題外話:「沒想到這兩隻兔子這麼討你喜,連出門也帶著。」
舒棠點點頭,道:「它們喜歡吃水畔草。我待會兒相了親,便待它們去幽荷水岸轉轉。」
雲尾巴狼牽著騾子車沒走兩步,腳跟便定住了。愣了一下,他回過身來,問說:「你待會兒……要作甚?」
舒棠訕訕笑起來:「我、我今兒個是來相親的。」語罷,她指了指街頭一間三層高的樓子。樓子名曰「臨江客棧」,乃是京華城最大最繁華的客棧之一。
兔籠子放在車棚里。雲尾巴狼往騾子車上一坐,一邊哼哼著小曲兒,一邊有模有樣地將騾子驅趕入巷弄。穿過折巷,不遠處便是雲府。守在門口的小廝見雲大少揮著小馬鞭,趕著騾子車,嘴裡哼哼唱,不由驚得下巴脫臼。
得到了大門前,尾巴狼笑兮兮地指揮小廝將大門敞開,隨即小鞭子一打騾,驅著車又咯噔咯噔使入雲府。
是時,白貴等三人正欲去鋪子里尋雲沉雅議事,走到院里,卻迎面見一小車歡騰跑來,車上坐著的,正是那隻揮著小鞭的唱曲兒狼。過了一會兒,司徒雪扶了扶額頭,司空幸抽了抽嘴角,白貴轉身抱著一棵樹,想要一頭碰死。
白貴額角撞出一個膿包。雲沉雅將騾子車拴在樹上,問他為何想不開。
白貴抖著手指著那破騾子車,說道:「便是這會兒停一皇輦在這兒,大公子你也只有坐裡面兒的份。臣——,臣實在不忍見大公子你紆尊降貴到這種地步,竟為了兩隻兔子趕一騾子車。我大瑛的顏面何存,我大瑛的氣魄何在……」
雲沉雅沒理他,回身卻拎了兔籠子交給白貴,說:「灰爪兔,替我看著點兒。」
白貴悲憤地將兔籠子接了,又欲說什麼,卻見雲尾巴狼拂拂衣袖,理理衣擺,一副又要出門兒的模樣。回身瞧見杵在一旁的司空司徒兩人,雲沉雅訝異地挑了挑眉梢,驚道:「這麼好的天氣,你們怎麼沒去談情說愛?」
司空司徒俱是一愣。須臾,司空幸咳了兩聲,司徒雪「哼」了一下。
尾巴狼左瞧右瞧,不禁來了興緻。他湊近了些,問:「司空,怎麼了?鬧彆扭了?」
司空幸一臉尷尬,又咳了兩聲,這才道:「請大公子不要拿屬下說笑。」
雲沉雅聽了這話,又意味深長地將他們二人看了會兒。玩笑開夠,他才轉了轉摺扇,恣意地道:「說吧,什麼事?」
司徒雪上前一步,搶先拱手道:「稟大公子,屬下業已查得阮鳳與舒棠,很可能是親兄妹,而他們的母親,乃是當年與六王爺有過一段情,紅極一時的京華城第一美人水瑟。」
雲沉雅愣了愣:「這不是,早已知曉的事情了嗎?」
聽了這話,司徒雪一向無甚表情的臉,不禁露出一絲怒意。她轉頭冷若冰霜地看了司空幸一眼,這才道:「確實是早已知曉的事。可當初,我等幾人分工行事前,司空卻絲毫未曾向屬下提及他所已知曉的內情,令屬下耗時耗力,卻百忙一場。」
來到南俊后,白貴等三人分工行事。白貴跟雲尾巴狼跑生意,打點棠酒軒;司空幸負責探察這兩年來,南北往來的生意記錄;而司徒雪,則是查探沉棠酒的來源。
豈料雲沉雅聽了司徒雪如此說,卻不氣不怒,他搖著扇子,又將目光興緻勃勃地移到司空幸身上。
饒是易了容,隔著薄薄的人皮面具,仍能看出司空幸臉上的微紅。司空尷尬地看了雲沉雅一眼,頓了一會兒,終是跟司徒雪解釋道:「我原以為你查沉棠酒的來源,只需尋個懂酒人品幾口便是,畢竟要緊的,還是那南北青稞麥的生意。故而也就未曾料到你竟會順藤摸瓜,查到小棠姑娘和阮鳳的身上……」
司徒雪再「哼」一聲:「沉棠酒的來源,除了查那酒水的原料,更要查那酒水方子來自何人。若如你說的那般輕鬆,我日夜奔波暗訪又是為何?!」
司空幸亦曉得錯在自己,可他是一個直性子,有什麼想法也不願瞞著,便說道:「我見你胸有成竹的模樣,以為小棠姑娘與阮鳳的事大公子對你說過……」
雲尾巴狼正興味盎然地瞧著他二人,聽了這裡,不由合起扇子指向司空幸,斥責道:「小兩口吵架,將外人扯進去是什麼道理?」
司空司徒二人對尾巴狼這類調侃早習以為常,因此刻說到緊要處,他們也沒理會。司空幸頓了頓,又繼續道:「你每日暗訪,卻並沒來問過我。你若問我,我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司徒雪不禁憤然:「你為何不主動與我提及?!」
司空幸素來是個木頭性子,這麼被司徒雪一逼,不禁愣住。他張了張口,過了會兒,只好軟下來道:「我、我日後注意。」
「嗒」一聲扇子在手裡一敲,雲沉雅笑眯眯地道:「這才對嘛。」說罷,他又瞟了司空幸一眼,道:「吵完了?」
司空幸一愣,只覺百口莫辯。過了一會兒,回了句:「屬下沒與司徒吵……」
司徒雪見他越抹越黑,不禁又來了氣。她強壓著怒焰,這才又道:「稟大公子,屬下近日將沉棠酒帶給不少南俊的品酒人嘗過,這些人均說不出因由。屬下以為,唯今之計,得到沉棠酒的方子還是其次,反倒是舒棠,她是一個突破口。」
雲沉雅一愣:「小棠?」
司徒雪點頭:「是。屬下並非要利用舒棠,不過是想從舒姑娘口裡問出沉棠酒是否是阮鳳所贈,而阮鳳,又是從何處得來這沉棠酒的方子。」
雲沉雅挑起眉:「所以?」
司徒雪稍一猶疑,又回頭看了司空幸一眼。
司空幸再咳兩聲,上前一步道:「這事,只有大公子去問一問。」
雲沉雅道:「我?」
司徒雪道:「不錯。其實這原是屬下分內應當,但屬下與人交際溝通的功夫,委實差強人意。而大公子從前與舒棠姑娘是舊識,應當曉得她的喜惡。若然小棠姑娘肯幫忙探得這沉棠酒的來歷,那我們此行,必會省下功夫。」
其實這個道理,雲沉雅原也是知曉的。
他想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肯作答。扇子在手上敲了好一陣,他才道:「也好,那我問問她。」
看了一眼騾子,又望了兩眼兔子,雲沉雅不經意又自嘲地低笑一聲,「這小傻妞,兩年多來的日子倒過得紅火,養了一群小崽子,又釀酒做起小掌柜。比起我可真是瀟洒自在許多。」
語罷,他便又往府外而去。有一瞬,他的身影有點落寞,像忽然被拋棄的孩子。
其實什麼最撩人,是我帶著點滴思念回到你身邊,我看著你,你卻再不認得我。
司空幸怔了怔,忽地憶起兩年前的許多事,不禁地又喚了聲:「大公子。」
雲沉雅回過身來。
司空幸拱手道:「為難大公子了。」
雲沉雅倏然一笑,他抬扇指了指天,清清淡淡地說:「那小傻妞,與人赴約習慣早到。這會兒快未時,她差不多快相親了,我得瞧瞧去。」
雲尾巴狼猜的不錯,舒棠赴約習慣早到,約得是未時,她午時兩刻便等在臨江客棧。
臨江客棧的三樓全是雅閣。雅閣又帶左右偏間。舒棠與那梁佑梁公子約在渚雲閣。雲尾巴狼在樓梯一側,見那梁佑帶著一列丫鬟僕人外加媒婆一齊去相親,不由皺了眉。待梁佑進了渚雲閣,雲沉雅給了小廝一大錠銀子,便轉悠進渚雲閣的左偏間去旁聽。
閣中人多,但卻安靜得厲害。
舒棠也被梁佑這陣仗驚著,但想了想,又覺著人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理應擺足氣派。
梁佑長相不錯,五官端正,唯獨一雙眼睛過大,眼皮子過雙了些。他慢條斯理地撥著茶碗蓋,好半晌,才往旁邊端坐著的老姑子瞟一眼,說:「這是張媒婆。」
舒棠一愣,立刻朝那老姑子招呼:「張媒婆好。」
梁佑又瞟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我聽說這門親沒個媒婆,忒寒磣,便自己帶了一個。」
這話本沒什麼,可那語氣卻令人不舒服。舒棠聽得心中一頓,但還是老實答了句:「是梁公子想得周到。」
梁佑放下茶碗,目光在舒棠身上流連。須臾,他抱臂笑起來:「我梁佑也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今兒個來與你相親,也是看在你貌美,又會做點生意的份上。別的不多說,先提條件。」
舒棠道:「梁公子你說。」
梁佑朝旁使了個眼色,即刻有一小廝恭恭敬敬地遞上一紅帖子。梁佑將紅帖子接了,隨即往桌上一撂,一臉不在意地說:「帖子上是我的聘禮,你可以數數。我派人查了查,大概數目能抵十個舒家客棧。若成了親,你爹想搬來跟我們住也可以,不過他要另住一個院子。離我們遠些。」
舒棠聞言,不禁道:「可是梁公子,我爹這二年患了風濕,腿腳不好,他能不能與我住一起,這樣我也好……」
不等她話說完,梁佑便不耐煩地打斷:「你住那個院兒大是大,可空房子留著是往後我用來裝偏房的,你爹過來摻和什麼?!」
舒棠一愣,半晌才道:「偏、偏房?」
梁佑一抬眉,一臉不屑:「那你以為呢?」
「可是……」
「我說舒姑娘。」舒棠話未說出口,便被張媒婆將話頭搶去,「梁公子雖娶你做偏房,可你卻是他實打實頭一號夫人,日後吃穿用度,總也少不了你的。」
聽到這裡,舒家小棠心裡便慌了。她又沉下氣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商量說:「那梁公子只娶我一個不行嗎?」
此言一出,一桌人哄堂大笑。梁佑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娶你一個?!」梁佑抬起眉頭,又徑自大笑一陣,「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明明是個棄婦,還想攀高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