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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誰人黑夜點盞燈

  遠處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山路上的天空星星點點,一顆顆黯淡無光。她退開一步,蕭卷近在眼前,卻已經看不清楚臉了。「熙之……」蕭卷忽然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聲道:「熙之,我在讀書台和藏書閣都準備了很多燈油、燈燭,你可以每天夜裡都點著……」


  蕭卷的手是冰涼的,蕭卷的聲音也從來不像現在這樣顫抖得厲害,藍熙之甚至能夠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之聲,「砰砰砰砰」的又快又紊亂。「蕭卷……」


  「蕭卷,你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隨著黑夜一起黯淡,一切都是肯定,只是自己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天終究會來,而且來得如此倉促。


  黑夜,那樣每天都會重複的深深的黑夜。


  她微笑起來,推開蕭卷,慢慢的往前走:「蕭卷,這個世界上沒有足夠大的燈可以裝足夠多的油!無論什麼樣的燈,總會有熄滅的一天!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也總是一個人在黑夜裡行走的。我就不去東林寺畫壁畫了!」


  她想,其實,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無所謂,習慣了就好。而在遇到蕭卷之前,自己本來早已習慣了最最討厭的黑夜,可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因為有人點燈,原本的習慣就變得不再習慣。


  依賴,真是一種可怕的驕奢的東西,它滋生得太快,到明白過來時,已經很難一刀斬斷了。可是,就像一團麻,無論它亂到何等地步,只要你肯揮刀,它就一定會斷的。


  她想得太入神,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


  兩人一前一後,無聲的行走,遠遠的,已經能夠看到讀書台門口的燈光了。


  「熙之……」


  蕭卷伸出的手還是和他的聲音一樣冰涼:「熙之,不要離開這裡!不要走到我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那冰涼的聲音裡帶了深深的幾乎是絕望一般的恐懼,這是藍熙之從來沒有聽過的。心裡忽然有一種極其陌生的撕扯,她緊緊抓著這雙冰涼的手,低聲道:「蕭卷,我去東林寺畫壁畫!」


  那雙冰涼的手忽然有了一絲暖意,蕭卷的聲音鎮定了一點兒:「熙之,我走了。」


  「蕭卷,我就不和你說再見了。你要保重!」


  從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側面看去,讀書台的門口,八盞明亮的宮燈一字排開,八個青衣勁裝的侍從荷刀而立。前面,一個身著紫色仙鶴官袍的老者一見蕭卷,立刻躬身行了一禮,口張口合低聲的說了一句話。


  蕭卷沒有回應,面無表情的轉身慢慢走在前面。


  老者見他走在前面,臉上露出大喜過望的神色,揮揮手,眾人立刻跟在身後,魚貫而去。前面不遠處停著一輛異常華麗的車輿,老者做了個手勢,蕭卷沒有理睬他,看了看旁邊一匹駿馬,估計是來人中某人的馬,翻身上了馬,雙腿在馬肚子上一蹬,人馬很快奔入了黑夜之中。身後眾人也顧不得那輛車輿,立刻也上馬追了上去……


  藍熙之慢慢的從大樹的陰影里走出來,讀書台的門口還掛著兩盞明亮的宮燈,將相反的方向照得很亮。而相反的方向,正是通往她居住的小小的亭台。


  直到走出燈光的盡頭,直到走到那小小的亭台。


  緊閉的門口也點亮了兩隻燈籠,藍熙之提起燈籠看了看,裡面的燈油還有很多,那是特別加足了的。她知道,推開門,裡面還是會亮著同樣的燈光。


  只是,今晚之後,除了自己,就再也不會有人先點燃這些燈籠了!

  朱府。


  朱濤正在客廳里和兄弟朱敦閑談,只見兒子朱弦提了一把三尺長劍興緻勃勃的走了進來。


  兩人停下閑談,朱弦一一向父親和叔叔行過禮,朱敦笑眯眯的看著侄子面色歡愉,又看看他手裡的長劍:「弦兒,這是什麼劍?」


  朱弦對著劍身輕吹了一口氣:「這把劍叫做『玄霜』,是我好不容易找來的。」


  朱敦笑眯眯的道:「弦兒,你也成人了,該娶妻生子了,如今,有王府和何府的幾位小姐可供選擇,你自己拿個主意,鐘意哪一家的姑娘?」


  朱弦搖搖頭:「我的功夫還沒大成,現在娶妻只怕早了點,會嚴重影響練功的,再等三五年再說吧,也不急於一時。」


  朱敦瞪眼道:「弦兒,你可別聽你那些混帳師父說的,練什麼童子功,娶妻生子照樣可以練得高深武功。朱府第高門顯,娶親只能娶般配的士族。四大家族裡,朱家、石家旺男,王家、何家旺女,如今王家、何家有幾位正當年華的小姐,再過個三五年,只怕被別的家族娶走了……」


  「不會吧?三大家族合起來,起碼有幾十上百的小姐,哪裡那麼快就被娶完了?」


  「可是嫡出的小姐卻只有十來個,等沒得選時,莫非你娶偏房的小姐也願意?」朱敦看著這個唯嗜好騎馬射擊的侄子,「或者,你想做駙馬?」


  朱弦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叔叔可千萬別提什麼駙馬,這個玩笑開不得,開不得!」


  朱濤見兒子嚇得不輕,趕緊制止了從弟的玩笑,只道:「弦兒既然有心多學武藝,那就等等再說吧。」


  朱敦知道大哥溺愛兒子,自己多說無益,轉移了話題:「現在太子又被接回宮裡,看來,很快又要立太子妃了……」


  太子是皇后所出,所以8歲那年就已經被確立為太子。太子成年後,屢次勸諫皇上不可太過佞佛、不可大興土木,越來越不得皇上歡心。宮裡傳言,太子很快將會被廢黜,皇上中意的太子人選,已經變成了最得寵的謝妃的5歲的兒子。


  這種傳言越來越公開,太子妃生性柔弱,又因為在一次宮廷花會上,不小心忤逆了謝妃娘娘,遭到謝妃囂張的冷嘲熱諷,回家后,驚嚇憂鬱過度,不久就鬱鬱而終。


  太子妃死後不到兩個月,太子終於因為再次觸怒皇上。皇上借口他身體羸弱,需要靜養,將他遣送出宮去。眾人都知道,「靜養」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太子是被逐出了皇宮。走出了這第一步,身份被廢黜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太子這一出去「靜養」就是兩年,所有朝臣都已經看出皇上立謝妃的兒子為太子的決心了。不過,因為朱濤等權臣一再勸諫,萬萬不可輕易「廢長立幼」,這事才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沒想到半月前,謝妃的兒子因為一場天花,不治夭亡。皇帝雖然還有兩個兒子,不過一來太過年幼,二來都是浣衣局的宮人所出,生母身份太過低賤,不宜立為儲君。憂慮之下,皇帝立刻又想到了在宮外「靜養」的太子。


  一些擁護太子的大臣也立刻藉機上奏。皇帝雖然被連篇累牘的不可「廢嫡立庶」、「廢長立幼」的奏章弄得不厭其煩,但是,也只得接受諫議,立刻傳令,將太子又重新接回宮裡。


  太子重回東宮,再立太子妃就是必然的事情了。而且眾人也早已看出來,謝妃喪子后,寵愛已大不如前,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太子的地位忽然變得相當牢固。


  要知道,雖然做駙馬,宗室貴族子弟都是人人恐懼,避之不及,不過,做太子妃,卻是一塊搶手的肥肉,有女兒的士族大家無不躍躍欲試,因為女兒一旦入主東宮,待太子一登基,就會母儀天下,給家族帶來巨大的好處。所以,凡有女兒的豪門大族都開始瞄準了東宮女主人的位置。


  朱敦道:「這是個好機會,大哥,我們朱家的姑娘要不要去競選一下?」


  「不會吧?叔叔,小妹才9歲,選什麼選?」


  「唉,可惜啊,朱家就是沒有適齡的女子,白白錯過了大好的機會。」


  朱濤的正室只生了一個女兒,可惜年幼。朱敦倒是有幾個妙齡中的女兒,可惜都是庶出,相貌也一般。


  朱濤道:「最近何延出入宮廷很勤。他看準皇上信佛,就常常投其所好,和皇上大談佛法……」


  朱敦滿不在乎地道:「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不過是投其所好,想讓他的女兒做太子妃罷了。」


  朱弦忽然想起「新亭」里,藍熙之和何延那番素食主義的辯論,幾乎要笑出聲來。


  見父親和叔叔懷疑的目光,他趕緊把當天的情形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


  朱濤和朱敦兩兄弟聽得連連搖頭,相顧覷然,二人早就熟知何延那套兩面派的鬼把戲,他的兒子每頓飯花費過萬,還常常說什麼「無處下箸」,甚至有一次皇帝宴請,何家父子居然咽不下國宴級別的飯菜,只吃自己帶去的東西。可笑他豪奢成性卻整天大談什麼素食忌生。很多人對他都不以為然,但是也不好當面譏之太過。如今卻遭一個女子當面譏諷,想必不知氣惱成什麼模樣。


  朱濤本身擅長書畫,自從在寒山寺觀維摩詰畫像后,就對「藍熙之」這個人心嚮往之,甚至吩咐朱家子侄留意此人行蹤有機會加以接納,結果在兒子生日那天,才知道仙才「藍熙之」竟然是一個小小女子。這一失望不啻為嚴重打擊,令他唏噓不已,不過每次聽到藍熙之的驚世駭俗的言行,仍覺十分有趣。


  朱濤嘆息一聲:「張太守貪污受賄的錢財壓垮牆壁,石家蒸人虐殺兇殘成性,他兩家被抄家收監,也不算冤枉。藍熙之雖身為女子,畫藝超絕又膽識出眾,如是男子,即便出自庶族也可徵召提拔大顯身手,可惜身為女子卻率性不羈,難免終將招禍上身!如此人物,若遭橫死,實在可惜,如今仇家已滅,她也算暫時安全了……」


  朱弦笑起來:「她這種妖孽,仇家不知有多少,我看她一天也不會安生的。」


  朱敦見他父子二人興緻勃勃的談論一個陌生庶族女子,藍熙之雖然近日來名噪京城,不過他對繪畫不感興趣,聽得也不起勁,皺眉道:「這個藍熙之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我最近老是聽到有人議論她?」


  藍熙之是什麼人?


  朱弦見叔叔追問,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形容此人,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那是一個十分古怪的女子……」


  朱敦知道這個侄子和自己一樣不喜書畫,當然不像大哥那樣看了維摩詰畫像就驚呼什麼「仙才藍熙之」了,他見朱弦不以為然的樣子,趕緊轉移了話題:「要是讓何延的女兒選上了太子妃,只怕……」


  朱濤點點頭:「是啊,何延的女兒艷名遠播,就連皇上也大有耳聞,進宮當選的可能性實在極大。」


  何延原本和謝妃關係甚密,可是,自從謝妃的兒子染上天花后,憑藉何延的精敏,還沒等到小王子病死就已經疏遠了謝妃。事後,成為奏請太子回宮最賣力的家族之一。現在,太子重新回到宮裡,他自然不會白白放過這個可以令女兒入主東宮的絕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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