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幽水迢迢東流去,川心土豪茶百戲
吃過早飯,今昭被陳清平勒令,換了老周的一身方便活動的衣服,挑了兩個水桶,兩個人做沙和尚狀,往銀鯉兒說的「社區活動」地點去。
從清平館的後門出去,按照今昭的認知,是往二環去的一條小岔路,岔路出口就是公交車站,再走一段是地鐵站,門口一溜兒的小店,東西都挺好吃,非要在這一代找水源,除了一口氣走到什剎海。
早飯後該有的上午日頭一出門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月上柳梢頭。
夜色藹藹,周圍靜的離奇,潺潺水聲傳來,咕哩咕哩,好像一腳邁到了通惠河邊似地,兩個人沒走一會兒,一條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河存在於眼前,河面微微漣漪,緩緩流動,顯然是活水!
今昭揉揉眼睛,再三確認是不是自己出現了死後幻覺。
夜色,霧氣,小河,黑沉沉的天。還真不是幻覺。
她知道清平館接待妖魔鬼怪,但她可不知道,清平館還有時空任意門的功能啊!
陳清平白了她一眼,從岸邊拖來一條小船:「你可是太歲。」
我是剛出鍋的太歲,還是實習生好嗎!今昭腹誹。
兩個人坐在小船里隨著水流飄動,船槳懶洋洋地垂在船的兩邊,如果忽略周圍的霧氣和黑鍋底一樣的天色,這情景倒是有點兒像上個世紀談戀愛的必修科目——北海公園划船。
劃到這種沒人的背靜地方,是不是就該親嘴了?
今昭與陳清平沉默相對,隨著流水聲,小船靜靜地漂到了河中央,無聊之下她伸手要撩水玩兒,陳清平出了聲:「別驚動川心水。」
「那是啥玩意?」
所謂的川心水,就是河川中央的水。因為沒有打槳,又不靠兩岸,水質比岸邊的好。取回去用水缸存了,先拿青竹桿一個逆時針旋轉攪動一百下,見水面形成飛速的漩渦后停手。三天後把水舀了八成去到新的空水缸里,逆時針角度急停,再放置三天,舀八成到空缸。反覆三次,取到的水用來做飯煮茶兩相宜,並不次於泉水。
「……這種水可以增福助力,滌陳去阻,適合換法清心,只是川心水性平味甘,秋季的話顯得涼了,煮茶不如煮粥。不過四季輪替時,這水比天行水還好,功效很強。」陳清平很認真地解釋。
陳清平這個人,平時話不多,但是說到食材料理就格外來勁兒又話嘮,對待食材的態度,絕對比對大多數人要好。今昭猶記當年她感冒了請假,陳清平沒說啥,倒是第二天中午拿的那隻野雞下午打蔫兒,緊張得不行,生怕口感有變化。
今昭托腮看著,此時此刻的陳清平面露憐愛地看著裝滿了川心水的水桶,那樣子活像是看著他的新婚妻子。
「再怎麼反覆三次,這種重度污染的水都不能喝吧。」她環顧四周,確定這絕對不是北二環。北二環不走船。只是通惠河也好什剎海也罷,按照現在的污染指數,都不能飲用的。
「幽川沒有污染。」陳清平打好水,起了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來一盞燈點亮,光暈里今昭驚愕發現,原來周圍黑沉沉的顏色並不是因為天黑,而是這裡根本就是個溶洞。一條暗河蜿蜒伸向遠方,沒入石筍鍾乳之間。光影變幻中溶洞天頂琉璃色炫,石筍鍾乳頓時染了各種顏色,小船彷彿漂泊在綿延入鬼蜮的彩帶上,那光斑打在陳清平的臉上,更顯得他清新脫俗地英俊,好似剛出鍋一樣,散發著誘人肉香。
太歲實習生咽了咽口水,今天太忙亂,飯也沒好好吃過。
「脫衣服。」肉香陳清平說。
「啊?你說的,你說的是字面意思嗎?」今昭很肯定陳清平的意思絕沒有半分旖旎,只是這語氣怎麼如此耳熟地氣人?!
「是啊。脫光。」陳清平這語氣,跟平時吩咐她把裡脊上的筋膜剝掉不能剩一點兒時一模一樣。
敢情美女在他眼裡,還真是一條裡脊!
太歲姑娘腦子一熱,血性上來,脫就脫!人都死了還怕啥!遺體都火化了他還能幹啥!人有生老病死不過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剛脫完,她就被陳清平一把推到了水裡。
一瞬間河水沒了頂。
今昭剛想喊一聲救命,就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一天一夜了,哪還有命呢,再說陳清平何必要淹死她,他推下來既然不是為了殺人害命,那自己在這水裡,就一定不會死。
這麼想著放任自己幽幽地浮在河裡,她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淹死的感覺,反而自由自在地懸浮在了河水中,涼絲絲的河水好像從皮膚里滲透進來,在身體中活潑地流動,四處亂竄,那種感覺類似又熱又渴的下午,突然喝到一瓶冰涼的汽水,一口下去每個毛孔都和多巴胺緊緊相擁,用廣告詞來說,就是激活暢爽,身體里那種沉甸甸的的鈍重感逐漸消失不見。
這又是怎麼回事?
今昭試著往上浮,結果剛露了一個頭,就被守在船舷旁的陳清平給按了下去。
「不滿一小時,是沒有用的。」陳清平的話帶著水泡傳過來。
先不提他是怎麼把腦袋伸到水裡還能開口說話的,就說這話的語氣,和平時他囑咐自己要把五花肉泡在料酒里要泡足十五分鐘有什麼區別!
一股巨大的悲愴感擊中了五花肉女青年的內心:老大,我好歹給你打工兩年,怎麼也比五花肉強吧!五花肉又不稀奇!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幾度清風換寂寞,吃太咸,別有一番心緒渴憑說!
胡思亂想之間,一小時就混過去了,今昭爬上小船,眼瞅著陳清平的臉越來越近,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吻,臉一熱,腳一滑,嘩啦!一男一女倒在小船里,帶起一襲水花。
陳清平淡定地從腋下掐住今昭,舉了起來,起身,放到了一邊。
還真當我是五花?!
小船緩緩向岸邊靠過去,可水暈打了幾個轉,船頭穩穩地畫了一個圈,一寸不挪。
陳清平看了看周圍水面升騰起的霧氣,說了一句:「鬼打牆。」
今昭嗷嗚一聲就團在了船底,把陳清平的外套罩在頭頂,還真活脫脫一條五花肉卷。
陳清平的聲音在她身前響起:「起來划船。」
小船又劃了一陣子,終於靠在了一個小小的碼頭旁。
碼頭幾十丈遠的地方,露出一片林子和一條小路,曲徑通幽之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宅院。
陳清平挑起兩桶川心水:「跟上。」
太歲實習生從善如流,拉起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陳清平丟給她一個干炸泥鰍的眼神。
被他這一瞪,今昭突然發現不同的不僅僅是這條路,還有周遭的溫度。
秋末東臨的北方,按說穿著這樣的濕衣服,是一定受不了的,可她非但不覺得冷,反而發現濕漉漉的衣服,穿著還挺涼快。揉了揉濕漉漉的頭髮,環顧四周,她再次確定這不是北二環,北二環哪有這麼大一片空地,供著這麼孤零零的一個小院子和這一片林子,就算是有錢,也沒地。
穿過不大的林子,院子的小門就在眼前,陳清平門也不敲,推開柴扉,直接就走了進去,還就這麼一路暢通無阻進了屋子裡,屋子裡光溜溜的地板上盤腿坐著一個少年,翹翹的頭髮,戴著一副眼鏡,穿著家居服在聚精會神地玩遊戲,時不時還對著耳麥吼:「別管這個五毒的娘們兒了,快點下本!」
陳清平非常淡定地走到路由器前,拔了網線。
「哪個混——」蛋字還沒出口,那少年已經瞧見了陳清平,驚喜道:「勺子哥,你來了!快點!我還沒吃飯呢!這誰啊!是剛出鍋的太歲嗎?」
今昭立刻就確定這孩子跟她一樣,也是陳清平的勺下之臣,吃貨信徒。
陳清平點點頭:「認認門。」
「明了,你等著,我去泡個茶,順便,你把我網線插上行嗎。」
少年起身進了裡屋,燈光下耳朵上一排七個耳釘閃閃發亮,今昭好奇地探頭,一不小心地記住了這少年加的幫派。
她死了以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比如雍和宮地界出現地下溶洞了,男神腐了錘基了,還有北二環不見了,二環邊冒出來這麼一個土豪宅男。
少年端著茶具出來。他脫掉了那身起球的家居服,換了一身高巾闊袖的古風衣衫,頭髮也奇妙地挽了髮髻。那茶具看著也很惹眼,散發著值錢的古董味道。只見他提壺滿水,注湯擊沸,指繞腕懸,茶末漸漸隨著水波聚為圖畫,這土豪在兔毫盞里以茶為墨,居然在水面上畫了一字出來,茶雲裊裊中,那分明是個「今」字。
「獻醜了。」少年說著謙虛的話,可一臉自得掩飾不住。
今昭看著他的動作,脫口而出:「這是日式茶道?」
少年眉頭一擰,面露不虞:「哈,什麼時候這成了日式茶道?小丫頭,小爺教你一個乖,這叫分茶,也叫茶百戲,水丹青,是最風流不過的茶藝。嘖嘖,我就是煩,你看好端端想買個品杯,一搜店鋪,全是什麼日式粗陶,要不就是韓式田園瓷杯,哎呦呦……」
瞧見陳清平不怎麼耐煩的表情,信徒立即住口進入正題,「小爺燕螭,是幽川的龍神螭吻,幽川上的事兒都歸我管。憑我和勺子哥的交情,你也不用客氣。」燕螭挑眉,伸出手來虛握了握,「再說,茶好,也得謝謝川心水。」
龍神螭吻?是龍生九子的螭吻嗎?幽川,不就是剛才取水的河道么。
原來這少年是水中龍神。
水中龍神啊……今昭覺得應該驚訝一點,畢竟龍神是神鬼故事影視傳說里的人物,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並不覺得吃驚。
是不是這些奇怪的事情,和親眼看著自己的遺體火化比起來,那都不是事兒了?
唉,龍神呢。
今昭接了兔毫盞,嘬了一口。
她並不懂茶,但也聽過牛飲的說法,知道喝茶怎麼也不能一口悶的,燕螭這茶,嘬了幾口以後,還真的喝出了點兒門道:這茶水入口的味道其實並不最妙,反而是入喉以後纏綿在唇齒間的香味兒,讓人留戀不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川心水的緣故,還是這位豪宅土豪的茶很值錢,這茶清冽甘美,和今昭之前喝的茶包完全不同。
好吧,肯定不同的嘛。
這邊喝著茶,那邊燕螭啰啰嗦嗦地跟陳清平講著等一會兒去幽川打掃衛生,今昭插不上話,兀自提醒自己,回去記得和老周說一聲,今天的水她喝完了,讓他明天再做吧。
外面漸漸傳來人聲,之前見過的那位銀鯉兒款款走進來,道了句:「少主,人差不多齊了,咱們出發么?」
燕螭眉頭一皺,放下兔毫盞,他低聲又吩咐了銀鯉兒幾句,才轉過頭對陳清平和今昭說:「咱們這就出發了,現在正好是子時,今昭,你千萬跟著我,一步也不要離開。」
瞧著燕螭一臉凝重,眉峰凜冽,一掃之前的宅男之氣,隱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壓迫感,今昭也乖乖地點頭,一步站到了燕螭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