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群魔齊掃川心鬼,河邊燒烤燉湯鍋
如果說人類的世界是一塊披薩餅,那麼神鬼的世界,就像是焗在披薩里的芝士,有的部分與人類世界相融,有的地方,卻又浮於人世。幽川是浮於人世的部分,這條奇怪的河擔當起了整個神鬼世界的航運。
那種被陳清平叫做鬼打牆的團霧,就是這條河上的垃圾。今兒社區活動,正是掃垃圾。
今昭想到學生時代熱火朝天的掃雪,頓時有種親切熟悉的溫暖,她握著紅色的條掃,興緻勃勃地向一團圓滾滾還在蠕動的霧氣掃了過去。
吱——
團霧發出刀叉劃過瓷器的聲音,跳起來糊到了今昭的臉上。
燕螭無語地拿出一張符咒,貼在了團霧上,轉頭對陳清平抱怨:「你什麼也沒有和她說嗎?這樣會死人的,要不是小爺手快,太歲姑娘就可以升天了。」
今昭蹲在一旁乾嘔:「那是什麼味道,好像是生鏽的鐵鍋放過期花生油炒汗腳患者一個星期沒洗過的襪子的味道……」
「……你這個形容太具體了。」站在他們不遠的一位全身是青色的傢伙忍不住插言。
放眼望去,河道上和兩岸都是手持紅色條掃,揣著符咒的妖魔鬼怪,這邊廂那人三頭六臂掃得飛快,那邊廂下半身是蛇的就噗嗤一聲鑽進水裡。正是好一片群魔亂舞,熱鬧非常。沒過多久,碼頭附近大片大片的霧霾一樣的昏暗霧氣就都被清楚殆盡,只剩下個別狡猾的團霧還在東躲西藏。
「這到底是什麼鬼玩意。」今昭本日戰況不佳,不僅一個也沒有成功清除,反而還給燕螭造成了幾次麻煩。其中一次還要感謝那個青色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傢伙,不然燕螭都會被這團霧糊在臉上。那青色的傢伙從發黑的眼皮里擠出一個媚眼兒,樂顛顛地跑到了碼頭另一邊。
燕螭站在碼頭上中氣十足地喊:「各位父老鄉親,多謝大家來參加北幽社區的集體活動!我老爹後年就會醒,到時候他親來謝謝這一百年各位的照顧。現在大家來上船領條子,划完片兒就可以掃塵了,早點兒做完早點兒回去,今兒咱們河邊燒烤!」
前面那一堆話似乎都沒落入眾人耳朵,只有最後這一句,驚起一片叫好聲。燕螭發了寫著鬼畫符的布條兒,安排了打掃的片區,這才拽著陳清平和今昭:「來來來,咱們把碼頭這片弄好就行。」
與陳清平十分不同,燕螭天生就是個話嘮,話題範圍特別的廣闊。
據他說,幽川本來不叫幽川,叫做黑川,也就是黑水。雖然與弱水同源,但本領完全相反。弱水萬物皆沉,黑水萬物皆浮,因為這個特性,遍布九州的黑水,成了一條交通便利的水網,好多河段不僅走私家小船,還有計程車公交車一樣的大船。以「死後」的神鬼世界來說,黑水對應的,就是人間的國道。後來,凡間的人把下水道和工廠的污水叫做黑水,為了表示區分,在這邊黑水就改名為幽水了,其中不走大船的河段,叫幽川,走大船的通路,叫做幽水。
因為大傢伙兒都在幽川取水,所以每年清掃幽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跟過年以前掃塵一樣。
掃的「塵」,就是今昭之前見到的霧氣。
關於這霧氣,燕螭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今昭聽得雲里霧裡,一掃把下去,霧氣團團,不但沒有撒,反而纏在了今昭的腳腕上,怎麼甩也甩不掉。
「你這樣不行。」燕螭舉著掃把示範,「要把它們趕到一起,像這樣,然後……」他把那畫著符咒的布條往那幾團霧氣上一抽,就好像一瓢水澆在了燃氣灶上一樣,刺啦一陣糊臭味兒,那幾團霧氣就不見了,「這些是死後留戀人世的浮遊,不用超度文牒是不可能超度了它們的。」
「浮遊?靈魂?」今昭看了看那一團團的霧氣,這些東西別說是人型,根本就是一團倆星期沒掃的灰啊,這跟她印象中的鬼魂差太多了。
燕螭愉快地超度著一團團的浮遊:「什麼生物,死了以後都有幽冥的領路人來接引去往生。西方管領路人叫死神,咱們這叫鬼差,比如黑白無常,不過領路人不能強行將死靈帶走,因為強行的話,靈體一定會死。死掉的人,總有些沒辦法溝通,非不願意走。那些不願意走的留下來,時間長了,又沒本事變厲鬼,又沒本事自己把自己超度了,想要去找閻王還不認識路,久而久之就成了這樣子。你看這些,一般都是晃悠了上百年的,精氣神兒被天地吸走了,剩下來的就是這些渣滓。」
「有什麼害處嗎?」不然幹嘛這麼費力超度,今昭咋舌。
燕螭白了她一眼:「當然有害處,別的不說,這玩意多了,第一,幽水會污染,第二,容易出現鬼打牆。上次有個哥們在一個犄角旮旯里遇上鬼打牆,活活困了十二年,等被人發現救出來,嘖嘖,兒子都能變人形了。」
今昭無語扶額。
一陣白光像是群技能一樣四散開來,白光所及之處,團霧刺啦刺啦都被秒殺,旁邊還在勞苦用紅條掃和符咒超度浮遊的苦逼大眾紛紛起身鼓掌,有人吆喝:「大人,您再來幾發,我們就能去吃東西了。」
白光中款款走出一個男人,今昭一瞅那張臉,脫口而出:「哎呦!這男的長得,自帶美化濾鏡嘿!」
燕螭正在喝水,一口嗆在喉嚨里。
那男人走過來,對燕螭說了一聲:「夠數嗎?」
燕螭揉著喉嚨:「大神,您能多出點兒力么,咱們社區一共也沒有什麼上位神,你看大伙兒……」
刺啦刺啦又是一陣白光,掌聲過後,燕螭閉嘴。
濾鏡男子看了看燕螭,又看了看今昭:「太歲?」
今昭點頭如搗蒜。
濾鏡男子嗯了一聲:「聽清平說了,你住在我家裡。」
今昭大吃一驚,幸而濾鏡男子把話說了下去:「……清平館的房子,原本是我的。」
原來是房東大人,房東大人您長成這樣,飯店的老客戶們花痴腐女們都知道么?今昭默默腹誹,順便自我介紹:「給大家添麻煩了,我叫沐今昭。房東大人您好!」
刺啦刺啦,白光最後一次閃過,濾鏡男子整了整袖口,回答:「我是陳輝卿,你也好。」
大約是所謂的「上位神」的群體攻擊技能提高了社區清掃速度,那位濾鏡男子陳輝卿走了沒多久,整條河段就已經搞好了衛生,河水映照著溶洞里的奇異光暈,宛如一條琉璃玉帶。燕螭麾下的鯉魚精們抬來了很多啤酒和燒烤材料,就著啤酒和奇形怪狀長得好像超市貨架上的膨化食品的妖魔鬼怪們一起享用燒烤,今昭覺得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她的理智似乎與太歲族群十分同步,哪怕那個沒有腦袋的傢伙用肚臍眼兒跟她拋媚眼,她也不覺得吃驚,相反,她的感情現在洶湧澎湃,不知道是應該大喊「這都什麼鬼啊」還是應該嚎叫「天哪真的有神明耶」。
「來來,讓讓,倒霉喔,這幾天熬夜把腸胃搞壞了,吃不了燒烤了。」燕螭一邊說,一邊幫著陳清平往砂鍋里五顏六色地鋪著食材,這些食材有的是生的,有的半熟,從一絲不苟的切工來看,是清平館的手筆。沒過一會兒,那一砂鍋的食材都煮熟了,燕螭遞給今昭一隻碗,喜滋滋地搓了搓手:「你自便啊!」
今昭吃了一口飽滿湯汁的煎豆腐,頓悟,這不是壽喜燒嘛!在清平館,陳清平管這個叫做剩菜燒,廚房裡有剩菜,都會放進去,做好以後大家圍爐猛吃,是經濟實惠的員工餐。
就好比說,先用燒泥鰍剩下的豆腐煎成金黃色,然後黃油熱鍋,把火鍋剩下的肥牛炒熟,加糖,少許水,然後鋪進去不知道能來做什麼的半顆白菜,一把遺忘在柜子里的金針菇,幾塊多出來的香菇,一些大蔥屁股,魔芋絲,胡蘿蔔之類,倒入醬油、少許鹽,燒開了就可以吃。做法簡單,食材容易,但是味道鮮美,是所謂的「忠實還原食材味道」的一道快手菜。
任何菜品在陳清平手裡,都能鍍金鑲鑽,這菜今昭自己做,就不過是還挺好吃而已,跟鮮美到不沾邊。
燕螭很是很熱情好客,一邊吸溜著散開掉的魔芋絲一邊招呼:「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我們這邊的人了,以後常來玩,給人拘在這裡太悶了,小爺教你玩劍三。」
今昭捧著湯碗猛點頭,心說哥們回去我就加你,龍神的號耶,說不定還有什麼龍神團體,一起刷怪呢。
鮮美暖融的湯菜入腹,今昭覺得好像就這麼死了也不算是很可惜。
活著的時候,除了學校里處得來的幾個同學,她幾乎沒有什麼親朋好友,因為一直缺錢,也沒有機會參加聚會活動或者出門長長見識。相反,死了以後,好像發生的事情還挺有趣的。
燕螭露出同情神色:「你是死了,肉身損毀,不過別擔心,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儘快替換掉你現在身體里的死水,七七四十九天以後,嘖嘖,你就重塑金身,哦不,哪吒復活,也不對,反正,給你喝你就喝吧,喝完了你就可以不需要躲在勺子的羽翼之下啦,到時候你願意去什麼地方,儘管來找我!」
今昭看著燕螭把他的小身板拍得噗噗響,眼睛微微溫熱起來。
燕螭和她無視陳清平一貫的面癱沉默,吃完剩菜燒就了一罐啤酒,話題散漫地胡侃著。
突然一個電話響起,那一邊有人大怒:「燕螭混球!你搞完衛生沒!一群人等你下本呢!」
燕螭如夢初醒,忙不迭把漱口的茶杯捧在手裡。
陳清平在今昭耳邊說:「捧茶就是送客的意思。」
今昭恍然大悟,跟著陳清平起身,一扭頭卻被燕螭扯住袖子:「微信微博QQ號,你好歹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