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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點心無數

  祭燈大典一結束,今昭覺得,場面頓時失控了。


  且不論下面的大姑娘小夥子都開始相互扔東西,就說這觀海樓,剛才還在吃東西喝酒聊天侃大山的飛禽走獸們,這會兒就開始摟脖子親嘴兒,還有嬌羞地嚶嚀的,還有揮著手帕子喊著「來呀來呀來追我呀」跑到樓後面不知道幹啥的。


  十丈軟紅之中,陳清平十分淡然地吩咐夥計們:「累一年,玩吧。」


  而後夥計們竟然個個都露出歡容來,在人群里扭了扭就沒影兒了,單留下老闆一個人,把便利袋收好放在袖子里,抬頭看了看那觀海樓主樓之上的祭台。


  金風星雨還未散去,迷幻地在半空之中漂浮,祭台上的金甲衛士和嬌媚侍女也都早就退去,那一雙盛裝華服的主祭司也不見了。


  今昭不知道上哪兒去,只能一邊腹誹著這群沒良心不仗義的,一邊默默跟著陳清平——好歹也有個去處。


  觀海樓主樓是個九層的塔狀建築,樓梯像是大蛇一樣螺旋上升,盤在樓外。透過雕花窗子,能看到觀海樓里掛著許多的字畫,更可怕的是一通到底,九層高樓,樓內完全沒有任何階梯平台,就是個空心兒柱。


  觀海樓觀海樓,就是看西湖的大看台,陳清平上去幹嘛?


  今昭滿腹好奇,圍觀尾隨固然不好,可陳清平也沒表示不行,她就繼續尾巴一樣後面跟著。


  沒過一會兒,就登上了主樓樓頂。


  樓頂是一片漢白玉雕著圖案祥瑞的平台,中央一座祭台,約莫有個兩米多高,是類似四羊方尊的模樣,羊頭位置是龍頭,估計是迎合天圓地方的傳統觀念。


  陳清平看了看地上胡亂攤著的錦緞絲綢。


  今昭也看了看,哎呦,這個玄色低暗紅刺繡的錦緞,怎麼有點兒眼熟?再順著看過去,不遠處還有硃紅色的綢子,順著綢子往上看,祭台的龍頭上,掛著一個好鮮亮活計,好明彩顏色的大紅肚兜,順著肚兜再往上看,什麼也沒有——


  等等!


  一個人突然從祭台頂上直起身子,也不知道是與他一同騰起的遠方焰火金光太盛,還是那那發色太耀眼,那人整個側面都籠上了一層金色光暈,頭向後仰,金光就著銀華星雨一路從下頜攀過喉結跨過鎖骨綳下去,像是一張漸漸拉滿的弓。


  令人心悸的一聲「啊——」從那把弓繃緊的線條里迸發而出,又馬上屏住,咬在嘴裡。


  一隻柔軟的手順著弓弦撫上去,手指輕輕按住了那人的雙唇,又逐漸失去力氣似地,一點點落下來,分開被咬緊的唇瓣,輕輕地滑了進去。


  那人猛地張開眼睛,茫然地望著天邊金輪飛舞的煙火,顫抖地吐出一個音節來,似疑問,似訴求,似探究。


  又一隻手伸了上來,勾住了那人的脖子,那張弓一點點折起來,伴隨著凌亂的喘息聲,折入耀目的火樹銀花之中。


  今昭吞了吞口水。


  她覺得她的三觀更新了升級了!


  原來房東大人除了天然呆和暫停臉以外,還有如此嫵媚動人的時候!

  房東大人你這樣子,你的馬克杯知道嗎?你的房產知道嗎?!你的輝騰知道嗎!!你的官配不是你的電腦嗎!?!


  今昭使勁兒揉了揉眼睛,看著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很安靜地站在一旁,已經自顧自泡起茶來的陳清平:「我說老大,你——」


  陳清平舉起杯子:「要喝?」


  過了一會兒,今昭在內心流著眼淚鄙視自己,為什麼也跟著喝起茶來。


  「起風了。」陳清平仰起臉。


  今昭左顧右盼,覺得好像有點不對:「你不覺得我們周圍的星星多了點兒么?」


  原本周圍的焰火和熱鬧似乎都遠去褪色,或者說,看上去,像是隔了一層什麼,隔著一層點綴著星雲銀河的紗,看不真切,而這一層星雲銀河,也模模糊糊,搖搖晃晃,同樣不真實。


  陳清平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好吧,看來又是知情不報。


  一股子妖風卷過來,卷著地上幾件兒衣服,沒幾眼的功夫就散了。


  今昭警覺地向陳清平靠了靠。


  祭台上飄下來一個身著紅綢長裙的女人,微微揚著下巴,橫抱著裹著禮服的陳輝卿。


  房東大人雙眸緊閉,似乎是睡死過去了。


  今昭看了看這位給房東大人來了一發公主抱的女俠,不明覺厲。


  女俠抱著陳輝卿,赤腳站在地上,看了看陳清平:「好久不見,氣色不錯啊,吃了嗎?」又看了看今昭,「啊,你好,太歲妞兒。」


  今昭看了看這位女俠,又看了看怎麼算也比這大俠高一頭的純爺們房東大人,默默給跪了。


  「累的?」陳清平用下巴指了一下房東大人。


  女俠搖搖頭,一臉的濃重油彩讓她顯得面目詭譎,有種血腥而強悍的古怪美感:「我下了葯,我還有事,把他送回去我就走了。」


  陳清平放下茶杯:「我送?」


  女俠咧嘴一笑,頓時又恢復了那種有點詭譎又有點霸道的神氣,仰頭看了看天空:「想得美。」


  說完,她對今昭擠了擠眼睛,有一陣風起,那星雲銀河紗幔都隨著紅綢女郎,一同消失在了普天同慶的不夜城。


  「我真是太久不混江湖了。」今昭捧著茶杯感慨。


  陳清平挑眉。


  「我剛才祭典上,還覺得那女祭司對咱們房東大人一臉恭敬,現在來看,恭敬個毛線,分明只是攻。」


  「……」


  人一散開,青婀就扯著蔓藍,鑽過倆帥哥拉著的手,不到眨眼的功夫就沒影兒了,玉卮連一個爾康伸手的姿勢都來不及做,便被丟在了衣領子上還沾著奶油的朱師傅身邊。


  「真巧,只有我們兩個呢。」朱能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看人這麼多,真的很容易走散呢。」說著,便自然而然地把玉卮的手攥了起來。


  玉卮試了試,除非壯士斷腕,不然她是溜不掉了。


  算了,大庭廣眾,天網恢恢,他還能怎麼著?大不了,被他再逼著做苦力,刷三百隻螃蟹!娘西皮的,想想剛才的榴槤炸彈,五百隻也忍了!


  這麼想著,玉卮淡定地指著路邊的簡氏炸臭豆腐:「我要吃那個。」


  朱能垣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兒,笑得連臭豆腐都不顧了,只能頻頻點頭。


  玉卮眼珠子一轉,心計上來,將自己的便利袋讓朱能垣拿著,轉頭笑眯眯地瞧著那幹練的小夥子用長油筷子撥弄著油鍋里的豆腐,撈出來以後用一隻木勺,在澆頭罐子里撈出辣子榨菜芫姜之類,抬頭撞見玉卮的笑,臉一紅手一抖,一點子澆頭就沾到了玉卮的小指。


  時機正好!


  玉卮清純溫柔地望著朱能垣:「哦呵呵呵,手紙,哦不,澈之,幫我拿一下可好?我擦擦手。」


  說著,她就把臭豆腐遞到了朱能垣面前,打得好算盤:他一手還拿著兩個人的便利袋,另一隻手要接這碗臭豆腐,勢必得將她的手放開,只要一鬆開,到時候魚入大海,就由不得他了!


  朱能垣微笑著看著玉卮,又看了看她的手和臭豆腐。


  玉卮笑意更濃,把臭豆腐往前遞了遞。


  朱能垣附身,玉卮期待地等他伸手——他伸了——舌頭——將那一點點醬汁,從玉卮的小指上,舔掉了。


  「媽媽你看,那個大姐姐怎麼石化了啊!」一個低沉男音聲音奶聲奶氣地問。


  「那是打情罵俏。」另外一個清澈男音冷冷教導。


  朱能垣起身莞爾:「好巧,老周,老宋,有句古語叫做,不作就不會死喔。」


  「媽媽你看!好大的棉花糖!」老宋麻溜兒地拽著老周,咻地一聲消失在人堆兒里。


  「真是,怎麼會有如此淫劃掉穢劃掉之事呢。」老宋用手扇著風。


  「你可以不用河蟹。」老周將棉花糖戳在了老宋臉上。


  「話說頭兒今年又去乳燕歸巢了?」老宋問。


  老周嫌惡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個比喻……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老宋想了一下,陳清平邁著碎步小跑,張開雙臂撲向那一位女神的畫面,打了一個寒戰。


  「卧槽!」老周突然出聲,指著不遠處一個條幅底下,「那是啥!」


  緊挨著糖果蜜餞鋪子的,是天市的點心名店軟萌甜,這店是大約五六年前開起來的,卻躥紅極快,中式點心和西式點心都有,竟然也都擅長,尤其是軟麵包,不大的一塊兒,用料也簡單,可鬆軟香甜如最旖旎的夢幻,被吃貨們稱為「舌尖上的春那個啥夢」,趨之若鶩。


  據說這麵包的法子,是日本來的,叫做湯種,湯意為溫泉熱湯,用熱水使得麵粉糊化,吸了飽足的水份,作出的麵包鬆軟如綿,很適合姑娘家們的口味。本來靈城人的口味就好古,不喜愛甜膩過分或者粗糙干硬的西洋麵包,加上傳統的玉腰糕之類也很入得口,因此西洋麵包在靈城一直賣得不好,這軟萌甜倒是另闢蹊徑,給可憐的麵包活活找了一條銷路出來。


  「這不是軟萌甜著名的節慶比賽遊戲麵包愛愛愛么。」老宋納悶,老周管著外賣,跑來跑去見得多了,總不至於連全國連鎖的名店都不知道。


  「不,你看那條幅下面。」老周難得沒有出口吐刀子。


  老宋伸著脖子,仔細瞧,條幅底下似乎是進行到了最後一項,小情人們兩兩一對兒,男的背著女的,使勁兒往上跳,女的仰頭去咬麵包,好不熱鬧。


  但是,有一對兒很眼熟,背人的圓臉圓眼玉雪可愛,咬麵包的天真無邪一張肉蛋臉看了就想捏,正是青婀與蔓藍。


  「她們到底有沒有想過,既然叫做麵包愛愛愛,那就不是倆傻丫頭應該參加的。」老宋扶額。


  「我不認識她們。」老周說完,正要轉身走開,就聽見一聲大笑,伴隨著驚喜叫聲:「我們贏了!哎!老周!老宋!我們贏了耶!」


  「那邊好熱鬧,在幹什麼啊?」今昭指著點心鋪子的條幅,遠遠瞧著,好多人在圍著歡呼喝彩。


  陳清平眉頭微蹙,有些不耐煩:「不過是點心鋪子,又不好吃。」


  今昭立馬轉了話題:「剛才那位女祭司是誰啊?」


  陳清平很流暢地接道:「是我醒來以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今昭略一沉吟,雛鳥出殼以後見到的第一個……母鳥?嗯。原來是當年救濟啟發失憶陳清平的那位大神啊。


  等等。


  「你說清平館的房子,是她借給你的?」今昭覺得自己抓住了重點。


  「對。」陳清平回答。


  今昭又思考了一下,酋長大姐對這房子有處置權,而房東大人又是房子的主人:「難道女祭司是房東大人的老婆?」


  陳清平愣了一下,搖頭:「是好友。」


  今昭差點把嘴裡的瓜子糖吐出來,無數話語咆哮著堵在嘴邊——什麼鬼啊好友騙鬼啊誰信啊好友一起祭天啊祭完在祭台上啪啪啪啊!


  「姓陳的說的。」陳清平回答。


  「你也姓陳。」今昭突然有一種想要把陳清平塞進垃圾桶的衝動。


  「你們在這裡啊!」蔓藍的聲音響起。


  今昭扭頭,宋周青藍四人整整齊齊地站著,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不同的小吃,尤其是青婀提著的點心盒子,包裝看著十分小清新,賞心悅目。


  幾波人回到清平館聚齊,已經是後半夜,朱師傅煮了些消食湯分喝了,蔓藍十分可惜地嘆了一口氣:「這樣年就算過完了呢。」說完,她看了看窗外,嘀咕了一句什麼看。


  提到這茬兒,今昭也覺得心裡悵然不已,這年太美好太豐盛太熱鬧,只是誰人都知道,花不常好,月無常圓,此恨人間事,凡幾不無從。


  「明兒就開張了,可能有點兒忙,要不,今昭,你跟我刷螃蟹去?」玉卮笑眯眯地拉著今昭。


  正閑扯著,有風吹開了清平館的門,西裝革履的陳輝卿帶著濕潤的水汽大步進來,將手裡抓著的東西舉到陳清平和朱師傅面前:「這個怎麼會在這裡。」


  朱師傅露出驚訝表情,陳清平也挑了一挑眉毛。


  「不是客人帶來的?」陳輝卿掃視兩人,見兩人都搖頭,手裡一用力,啪嘰啪嘰卡巴卡巴幾聲,那小蝙蝠一樣的小妖怪,就筋骨斷裂地被丟在了垃圾桶里。


  陳輝卿抽了一張濕巾擦了擦手上的血,丟下一句「這幾天看好門戶」,便大步流星地往後罩房走去。


  看著霸氣側漏強攻味道十足的房東大人,今昭無語凝噎。


  倒是朱師傅,蹲下來看了看那倒霉玩意,說了聲:「是東瀛的妖怪,叫什麼,野衾?」


  「野衾在這裡,做什麼呢……」老周也露出沉吟之色。


  蔓藍又轉頭望向窗外,眉頭微蹙,似乎那窗外有什麼東西,讓她狐疑不已。


  窗外繁華褪色,煙花冷燼,這個年,真的過去了。


  那春天,便真的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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