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華清池裡洗凝脂,愛就為你炒蛋吃
等占著桌子的那幾個聚會的鬼差回放睡覺,清平館自己的時間,已經是半夜了,今昭有些睡不著,想起來朱師傅要做素蟹,便想去庫房拿點兒核桃幫著敲。
素蟹,就是敲裂的核桃炒了,用濃油赤醬,白糖砂仁,茴香黃酒燒熱裹汁兒,讓汁兒沁入核桃裂縫裡,吃的時候敲開核桃殼吃裡面的肉,滋味如肥美螃蟹,越嚼越香。就著熟桃子濾封一個月後做成的冰鎮桃漉,那真是看劇看球的好夥伴。
剛一入西跨院的月門,便有一陣香風鋪面而來,那味道說不好是什麼,好像是頂好的酒,或者特別美味的食物,又像是喜歡的人身上的味道,回憶里老家院子春天的氣息,總之讓人為之陶醉,今昭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別是男神大人在搗鼓什麼吃食吧。
西跨院那棵樹此時此刻滿是完全不合季節的梨花,雪浪一樣鋪天蓋地,樹下放著一個很大的木桶,男神正在準備洗澡,兩隻手伸進水裡,似乎在試著水溫。
等等男神您為何要在戶外洗澡!等等這不重要挺好的!
今昭瞪大眼睛,生怕錯過陳清平美好的脊線。
聽到了今昭的腳步聲,陳清平轉頭:「怎麼了?」
今昭剛想解釋,只聽嘩啦一聲,水裡冒出來一個人。
那個人是那位阿枝,此時此刻她也是一絲不掛,無限嬌慵地扶著陳清平站起來,陳清平面無表情地把一件奇怪的褐色的布裹在了阿枝身上。
「啊我根本沒來過其實我是夢遊我還沒有睡醒!」今昭一口氣說完,飛一樣地跑了。一口氣跑到東跨院的水龍頭旁,扭開水龍頭一通猛衝,才緩過神來。
大傢伙兒不是睡覺去了,就是在老宋房裡看球,東跨院靜悄悄的,只有一輪圓滿當空的月亮。
今昭擦了擦臉上的水。
糟糕,好像心口有點疼。
看來自己剛才和華練說的金城武論,有點算是講大話。
就在身邊,觸手可及的人,到底和遠在電視機里的不同。
人心原本就滿是貪婪。
仰慕,就想看見;看見,就想言談;言談,就想靠近;靠近,就想了解;了解,就想依戀;依戀,就想得到。
畢竟那不是明星,不是漫畫,不是一個活動的小說角色,而是真正的,會跟自己說話,會在早上一起刷牙洗臉的人。
「太歲。」
陳輝卿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今昭轉過身,儘管姓氏相同,但的確並不是她隱隱期望的那個人。
房東大人用一臉迷惑看著今昭,似乎在納悶她怎麼一頭一臉一身的水。
今昭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就是太熱了,沖一下。」
房東大人偏了偏頭,仔細看了看今昭,確定她全須全毛兒沒什麼損傷,才又問:「華練呢?」
今昭指了指前面:「櫃檯那邊。」
房東大人嗯了一聲,向前面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轉頭對今昭說:「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不必糾結太多。」
今昭又感動又想吐槽又想把他給燒了——房東大人您和女王大人說的一樣呢——您這是來秀心有靈犀的嗎?!
「清平?不知道,這兩天都沒出來。」朱師傅對此習以為常,「在搗鼓什麼菜譜吧。」
今昭挖著木瓜籽兒,她想了想,還是沒多說什麼。
朱師傅納悶地看了今昭一眼,而後看了看正在刷小龍蝦的玉卮,玉卮立馬眉開眼笑地起身,連手也沒擦,拽著今昭:「來來來!咱們來點兒girl talk去。」
「玉姐姐你真的可以刷完再去——哎呦別掐我腰。」
玉卮一口氣將今昭拽進了自己的房間,生怕朱師傅後面又端著一盆小龍蝦追上來,猛地關了門。
和今昭那種簡素又有點亂的房間比起來,玉卮的房間明顯更像是女孩子住的,原木色的傢具地板,帶著點兒新古典主義的軟裝,擺設也透著一股子清新小資的味道,窗外一片海景,讓今昭一愣:「還能這樣?!」
玉卮順著今昭的視線看過去:「為什麼不能,你要是想對著地獄都成,只是這景不是真的,你走不出去幾步。」
「那也行啊!」今昭拍大腿,看來清平館里值得倒騰的東西還有不少,難怪玉卮棄了嫦娥的活兒來這裡當賬房——現在還淪落到了水案。
玉卮端來兩杯桑菊茶,又打電話喊了小夥伴,姑娘們坐定后,玉卮才陰仄仄開口:「說,怎麼回事。」
青婀蔓藍華練三人齊齊望向今昭。
今昭欲哭無淚:「你們這是審犯人啊!女王大人您怎麼也湊熱鬧來了!」
華練不耐煩地擺擺手:「少廢話,閨蜜姐妹團茶話會,怎麼能少了我!」
今昭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小時候是多麼遲鈍少女時多麼自卑長大了多麼無所謂以及撞見陳清平動了凡心諸如此類都坦白從寬了。
「你看,我就說今昭和青婀不一樣嘛,雖然都是無節操吐槽黨,但是今昭走坦白路線,爽朗得狠,小青你就是遇見異性,尤其是有點兒鬚毛的,太害羞了,熟了以後,又太掉節操。」華練摸著今昭的頭。
青婀掀桌:「什麼害羞啊!哪有第一面就敢講葷段子的啊!就算是你,天天跟房東講葷段子啊!」
華練不假思索,笑容燦爛:「講啊。」
青婀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癱倒在玉卮的架子床上。
華練扭頭看著今昭:「昭啊,你要是想要,就出手,最起碼不後悔自己努力過對吧。」
今昭一臉驚恐地看著華練伸手一握的姿勢。
華練聳聳肩膀:「聽完了,我的意見也說完了,我出去辦事兒去了。」說著她起身下床,伏在今昭肩頭低聲說了一句,「你西跨院瞧見的那件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我倒是希望你想的是對的,因為真相可能更糟糕。」
走了這個直接出手的女王攻,剩下的姑娘們出的主意就靠譜多了,至少今昭覺得,她們說在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還是先這麼著吧。
就這麼著,看著其實也挺添堵的,尤其是陳清平不知道抽了什麼風,見天兒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那位銀髮美人阿枝,阿枝不吃葷腥,也不喜歡葉子啊根莖啊的形狀,因此吃的都是甜水和糕點,雲片糕雪花糕芡實糕,八珍糕九花糕玉腰糕,脂油糕百果糕雞豆糕,豌豆黃蠶豆餅栗子勺,合歡餅軟香卷菱角圓,玉帶白雲西洋餅,藕粉百合芋頭燒,杏酪冷淘竹瀝粽,青團粉團珍珠撈,林林總總,今昭光是在小本本上記菜譜,就用光了一個本子。
偏偏那阿枝還很挑剔,芋頭燒的芋頭,是今昭洗了剝皮的,本來這是常有的事兒,可阿枝偏偏吃了一口就吐出來:「這皮剝得不好!能給人吃么?!陳清平,你的館子不想好好做了?」
偏偏陳清平也不惱,乖乖重新自己剝了皮去做,數著個頭勻凈的芋頭再燒一次。
大傢伙兒雖然都是滿腹怨言,可瞧著陳清平這個架勢,也不敢多說什麼,因為阿枝的飯食只能陳清平親自過手,他也就順便把別的單子都給做了,反倒把朱師傅閑了下來,連帶著玉卮今昭也清閑起來。
這一日那阿枝挑挑揀揀在掐著一塊雪蒸糕吃,一會兒嘀咕這一塊兒糖濃了,一會兒說那一片是蒸糕的邊兒硬了,又說當心兒的糕火大熟過頭,最不能吃,巴掌大一塊糕被她掐來掐去,就剩下一根手指長。
今昭想起雪蒸糕那兩分糯米八粉碧梗,來來回回要過篩六次,一層層涼麵糊一層層加熱,又一點點套了錫圈兒撫平填餡兒換圈添水的麻煩,心中怒火冉冉燒起。
她還未發作,就聽嘩啦一聲,阿枝面前的桌子被掀翻,華練一腳踩在桌子撐兒上,蛾眉倒豎,掐著阿枝的下巴,眯眼一笑:「碧池。」然後又看向今昭,「昭,去泡一袋速食麵來。」
「那個,華練姐,咱們這沒有速食麵……」今昭狗腿地笑。
「老宋,那你去炒個蛋來!要快!」華練眼睛一瞪,老宋嚇得連忙跑去炒蛋,片刻之後,老宋端著黃黃白白還很分明的炒蛋回來,華練看也不看那阿枝,一古腦將炒蛋塞進她嘴裡,還幫她掐了掐喉嚨,把那蛋順下去。
「阿練!」陳清平的聲音帶著驚惶響起,他一步上前。
華練不以為意,嘿嘿地笑著:「來不及嘍,已經嘗到味道咽下去咯~」
陳清平腳一頓,聲音沉冷:「我等了她很多年。」
華練毫不在乎:「那是你的事,別讓這玩意來噁心我。」
圍觀的老宋老周今昭玉卮青婀蔓藍並天使蛋透卿,都嘩嘩鼓掌。
陳清平的氣勢越發清冷,倒是陳輝卿皺眉,起身將華練擋在了身後。
太歲哭了,這是神馬神展開的劇情!
朱師傅見狀不妙,微笑著和稀泥:「大家要不要去玉卮那裡打牌?」
從玉卮房裡打牌出來,今昭清清爽爽地洗了一個澡,正打算偷一會兒懶,忽聽一聲鳥叫,呼啦啦一聲,無數花里胡哨各式各樣的鳥從西跨院飛進飛出,老宋的叫聲響在穿堂:「大傢伙兒快出來看鳥人啊!」
夥計們撲騰撲騰跑向了西跨院,只見陳清平的懷裡抱著他的親生兒子,哦不,像抱著他的親生兒子一樣,抱著一顆蛋,他的腳下躺著一個銀髮白翼的生物,唔,從臉蛋來看,十有八九是阿枝,只是阿枝的身體已經基本上變成了一隻鳥,一隻很大的白色的鳥,只有那張臉還是人。
陳清平無動於衷地邁過那還沒死透的鳥,抱著蛋回房去。
今昭目瞪口呆,地上那鳥人,那不是他心尖尖新媳婦么?!
華練笑意盈盈,用下巴指了指那鳥:「那可不是女人,那Ziz,中文名叫棲枝,和利維坦,比蒙被稱為西方三大古獸,在西方是百鳥之王,在咱們這兒,也就是個白鸞,莫說朱雀,連鳳凰也不如,更別提跟句芒叫板了。這玩意只吃潔凈美味的食物,很嬌貴,壽命也不長,死前會生下一枚蛋,這蛋么,非常好吃,益氣補血,增福助力長道行。不過棲枝很傲嬌,這點不如利維坦親切啊。」
「老闆要吃蛋?!」今昭震驚了,費這麼大力氣,就是為了吃一口炒蛋?!
華練扭頭看著今昭:「我以為你挺了解他,可不就是為了吃么。」
今昭頓覺三觀不好:「可是這樣棲枝不是越來越少了么。」
華練搖頭:「這個你不用擔心,這群玩意綽號叫做天使養的雞,天使化成人形時吃這玩意的蛋過活,所以你一時半刻不必擔心因為吃雞蛋導致雞滅絕。」
今昭無語扶額。
當天晚上,今昭換了睡衣想睡覺,聽見門口有人敲門,打開一看,陳清平端著一塊蛋糕,一碗布丁和一球冰淇淋走進來。
今昭雖然不明白這人大半夜來送夜宵是想幹什麼,但有的吃何必拒絕,反正男神也不會把自己弄死,就樂顛顛地吃了起來。
還真別說,這份夜宵不知道是因為有愛還是怎樣,居然驚人的好吃,那口感,簡直比今昭做過的最美好的夢境都美妙,語言幾乎不能描述那種欲仙欲死的味道,一瞬間今昭連陳清平光著膀子露出的鎖骨小腹人魚線都忽略掉了。
第二天一早,今昭還在回味那種美妙到極限的味道,覺得早餐猶如嚼蠟,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陳清平洗完臉出來,也平靜落座,似乎前幾天那個為了一枚蛋鞠躬盡瘁的人,不是他。
老宋順口問了一句:「棲枝的蛋呢?您老半夜不是做吃的來著。」
陳清平指了指今昭:「給她吃了。」
清平館眾人齊齊望向渾然不覺自己吃了了不得的東西正在啃煎餅果子的今昭,面露憐憫。
「昭,你說如果有一個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一丁點兒珍貴食材就為了給你做一道菜,這算什麼呢?」華練笑眯眯。
今昭一邊咽下煎餅果子一邊說:「試菜?」
「我對她的情商已經絕望了。」老周無語。
華練搖頭,無奈一笑:「排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