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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羊肉湯餅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秋風颯颯,東湖倒映葉金果紅,染水成釵成釧,鏤金翠玉,惹無數遊人流連忘返,林中琴音裊裊,湖畔蝶袖翩翩,本是好生意好時節,陳清平卻下了閉門令,沒有他的允許,不許接客——王家楓宴陳清平一戰成名,聲勢大噪,拜帖雪片一樣飛來,差點把畫舫給埋了。幸而他們早有準備,號稱只有拿著清平館的玉牌的人,才能登船。


  本來今昭還有點納悶,男神怎麼轉了性子放著菜不做了,昨兒老周華練等人從王操之那邊清談回來才頓悟,這個時代像是陳清平這樣的身家、手藝、姿容,越是高冷越出名,越是欲擒故縱,越令人趨之若鶩。


  高調地謙恭,低調地高冷。


  「你也別想左了,要是老闆是個寒門子弟,就只能爬名士的床才能上位了。」老宋拍著今昭解釋道,「誰叫他未雨綢繆,給自己按了一個潁川陳氏的名號呢。」


  「便是寒門子弟爬床,也得頭兒那張臉才行,換你,便是王謝世家子,也永無出頭之日。」老周語氣涼薄,玉卮本在算著帳,被這一句話岔了思緒,想了想老宋那峨冠博帶的模樣,撐不住笑了起來,又得從頭算起。


  「六郎,你今兒倒來得早,練之還沒起呢。」老元的聲音從前堂傳來。


  為免麻煩,華練乾脆扮作男裝,這時代男子多病弱嬌柔,華練這樣,反而是陽剛威猛的。不過幸好是男裝,否則以她那蜜色肌膚,深目濃眉,只能當胡姬了。


  這個時代里莫說是胡姬小妾,歌女舞妓,便是小家碧玉,也沒有出頭的日子,門閥世家與寒門百姓之間,便如仙凡,隔著一條現代人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天河,無法跨越。就算是上神華練,不套個名門貴女的皮囊,在三千界也只能靠法術混日子,連跟王操之說話的資格也沒有。更不要提會有這等極貴的天人之子親來拜訪。


  聽了老元的話,王操之莞爾一笑,悠然一笑,清潤悅耳的聲音穿風而來:「我今天來見清平君的。有人送來一鳥,頗有玄奇,五色華彩,體有暗香,可一直不食谷粟,眼見垂垂然,恐其身死,特來求教清平君,有沒有見過這種鳥兒。」


  這鳥便是之前王操之提到過,本想帶去楓宴的那一隻。自從進了王操之的家門,頭幾日還好,後幾日王操之有些風寒,這鳥竟然也出了毛病,不吃不喝,一轉眼王操之都是活活潑潑地請客吃飯了,這鳥卻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頹靡,顯出死相。


  大約是怕高冷孤僻的「清平君」拒絕為人相鳥,王操之竟然把那鳥乾脆帶來了,清平館眾人這會兒也樂得不當夥計當親戚,一個一個擺著貴族譜兒,邁著玉碎小步,扶風弱柳地來看熱鬧。


  那鳥兒有手指長短,羽毛五顏六色,光灼如錦,極盡華艷,頭上生著丹碧羽冠,金喙長尾,體態輕盈,被這些眼睛瞧著,也安然自若,反而一派天然與眾人對視,倒有幾分王操之的氣度來。


  「這鳥兒倒有點兒像你的風流氣度了。」兩鍾后華練施施然而來。


  「練之果覺此鳥類我?」王操之喜悅天真,毫不掩飾。


  瞧著眾人圍著那鳥熱議起來,今昭只想替房東大人哭一哭,華練姐,你當小郎君上了癮,可還記得識海湖畔的陳輝卿?

  一扭頭聽見玉卮一聲輕呼,只見那鳥兒撲稜稜飛到了玉卮的肩頭,頭頸一垂,彷彿一聲嘆息。


  「哎呀。」王操之看著那鳥兒,「它似乎頗為喜愛玉卮妹妹。」


  玉卮也覺得這鳥兒的神色有些奇詭,眯著眼睛抖著羽毛,一副在廚房裡被朱能垣那廝蹂躪刷了五個小時的螃蟹后終於喝上一口蟹湖湯的放鬆與滿足。


  華練眼睛一亮,順手從旁邊的香爐里挑了一塊兒百濯香來。只見一道紅光華華閃過,鳥兒已經落在了華練掌心,啄起那香粒兒,吞下肚子,又偏著頭看著華練,眼眸之中灼灼閃閃。


  玉卮也覺得驚奇,她從自己的香囊里剛要取兩粒香丸出來,就被這扁毛畜生一啄奪去香囊。鳥兒吃力地叼著香囊隨意落在了老宋頭上,嘩啦一倒,滾出十餘顆米粒大小的香丸,正是玉卮在唐時搜集的香料所制的青竹雀語,這香一滾出來,整個畫舫一層便悠揚地散開一股清淡恬適的香氣,果然如青竹林中閑庭信步,聽得枝頭麻雀聲音擾攘,令人心曠神怡,精神舒悅。


  「原來,這就是收香鳥啊。」玉卮和華練齊齊看著老宋的頭巾上猛吃猛造的鳥兒。


  收香鳥,常常被人誤當做一種漂亮鸚鵡桐花鳳,然而與真正的扁毛畜生不同,收香鳥是八荒界的稀罕物,據說祖籍六合。這種鳥兒以香料為生,排出的輪迴廢棄也是上等香料——這種香料是後來尋常的萃夢師用來入夢的材料之一,雖後來收香鳥與明時被萃夢師蓄養,但這會兒這種鳥兒應該還很稀有,其獨特的本領也未被人悉知。


  而且收香鳥還有兩種更為玄幻神奇的本領:


  一則,收香鳥能夠傳達六合之中的訊息,後世萃夢師飼養收香鳥,也多是為了傳信。這與六合中的芒蜂類同。


  二則,收香鳥能夠聆聽心音,若收香鳥在肩頭歌唱,唱出的調子便是此人的神思之音,若有一日這歌戛然而止,這人也就命喪黃泉。


  頭一種拉屎成金的本事在這魏晉風流里還未被悉知,后兩種堪稱神棍的本事現在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這種鳥兒,不應該是尋常世家公子能得到的。


  「你這鳥兒,是什麼人送你的?」華練隨口問。


  王操之喜滋滋地看著死而復生的收香鳥:「是謝九郎。」


  謝九郎,舊時王謝堂前燕的謝家老九,於謝家子弟里並不出名,或者說並沒有好名聲,因為謝九是個遊俠兒,大字不寫一個,喜歡舞蹈弄棒。


  謝九哪裡弄來的收香鳥?


  華練滿腹疑問地看著已經把那點子香囊里的香料吃個乾乾淨淨的收香鳥,後者伸著它的扁毛腦袋還在張望誰家少年少女腰間還有香囊。


  瞧著收香鳥吃的歡快,清平畫舫上頓時忙碌起來,一群高巾華服的男女穿梭往來,各自搜羅著手頭的香料家底兒,又有捧著小盤小盞燭台的,一疊聲嚷著:「快點兒!要拉了!哎呦!拉出來了!」但憑著這份熱鬧,倒不像是為了一隻鳥兒,而是為了新出生的太子爺。


  「呵,若是太子爺,還不值得我王六奔忙。」王操之閑坐,一副山抹微雲,雨潤天青的意態,逗著已經吃飽拉完的收香鳥,若有所思。


  日影漸偏,也到了清平館的膳時,王操之瞧見那一碗湯餅,莞爾一笑:「看來清平君對我王六不薄。」


  那湯餅瞧著青山綿綿,碧水悠悠,白雲裊裊,月輪皎皎。青山是山野菜,碧水是好湯頭,白雲是湯餅,月輪是跳丸灸。


  陳清平今日做湯餅,也與那楓林宴日一樣,手下翻飛,塵飛白雪,星分雹落,旁人是慣這情景的,唯獨王操之,分明也看過幾次,卻依舊饒有興味地看著,看那手指卷了幾卷,一道筋膜便從羊肋上脫下,杵刀相就,那本鮮嫩的肋肉便團成了肉丸,滾些許椒芫,於火上過兩次,帶著表面略微的金黃焦烤之色,與湯餅一起投入湯中,熟好時候放進野菜,便有金風未凜,玉露香蘊的味道飄出來。


  莫說王操之,便是收香鳥也抬起頭來,啾啾相喚。


  「六郎君莫急,還有葵珍玲瓏盤呢。」今昭笑道。


  王操之看著今昭手裡摘著的葵、甘、蔓、菁等菜蔬的葉子,又將嫩菽,也就是嫩豆子從蒸籠里取出,那略混了醬椒的嫩豆子有噴香之味,不由得嘆道:「一珍一味,法自天然,雖菽韭亦有自在之時,又何必慚它是窮鄙。」


  今昭聽著這話倒不拘泥世家身份,心裡默默給王操之加分,士人多鄙夷菽韭,嫌棄豆子韭菜吃了有味道,這位王六郎倒是看得通透,所有的食物都有其獨特的美味和適合的烹調方法,單看你是否會吃。


  綠葉蔬菜用醬汁拌了,葵甘等物肥厚的葉子有令人滿足的嚼勁和口感,咸蒸的嫩豆用豬油略微炒一下,豆子的豆衣變得爽脆而豆沙依舊綿軟微甜。


  「要是貧賤夫妻,一日勞作之後,吃著野菜湯餅和醬蒸菽實,也有滿足的家常滋味吧。」王操之頗有感慨,「可惜除非久居山野,否則一行一指皆如螻蟻,為人踐踏,日夜惶惶然,那又有什麼意思。」


  北境胡虜肆虐,不少世家被迫南遷,可到底心繫故土,不能忘懷。


  「……你們就不能強壯起來,殺將回去?」今昭忍不住開口,她親眼見過南朝士族公子之弱,一隻黃蜂都能把他們嚇哭。


  王操之撐著手肘一笑:「這是高門皇室之間的微妙牽扯,若能高卧華服,又真的有幾人在乎山河國土。」


  權力膠扯,在乎的無非是誰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烏雲雷雨下的百姓,便如螻蟻,在這些騰雲駕霧自命為龍的高門眼中,無足輕重。


  而若有血性,馳於馬背,便恥於世家,比如桓溫,哪怕戰功赫赫,依舊為時人詬病為武夫豎子,狡黠小人。


  「怎麼氣氛突然沉重起來……華練姐不是說讓我們來魏晉時期盡情地風流戀愛么?」今昭扯了扯玉卮的袖子。


  青婀扭頭:「首先,你得,有個,男人,願意,跟你,戀愛。」


  今昭掩面。


  啾啾。


  收香鳥的叫聲傳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樣,這鳥兒彷彿比之前大了一些。鳥兒吃飽了喝足了好像還有點兒喝大了,翅膀撲稜稜就停在了華練的肩膀上,跟喝高就開嗓的華練一樣,引吭高歌起來。


  燭龍九陰幽姬盤古經絡所化的洪荒上神的少女心音哪裡是平時就能聽到的?!


  一時間萬籟俱寂,眾人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一個音節——


  那鳥兒羽毛抖擻,華彩燦燦,站在一臉卧槽的華練肩頭,抻著脖子唱了起來,那音調聽著十分耳熟,最終,記性最好的太歲不那麼確定地開口:「這是——蘋果系統的開機提示音?」


  華練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伸手摸了摸那小鳥兒的羽毛:「乖,我知道了呢。」說完,她轉向王操之,「這鳥兒神通,你要當心在意,不要被神魔邪祟看上。回去拿上好的香料養著吧——王家總是養得起的。」


  王操之行了一個平輩之禮謝過:「練之不必擔心,王家養肥鳥人且不在話下,況乎一鳥。」


  月出皎兮,月下有青衣雲袖的皎人寥寥,也不呼奴喚婢,一人一鳥,步態閑散往那燈火闌珊之處而去,更襯得雲海塵清,山水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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