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回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美人共潮生
「……Venezia Santa Lucia……」
音調彷彿歌詠,語速快而輕的義大利語在車廂內響起,窗外托斯卡納的陽光下籠罩的色彩如油畫般的小屋草地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藍綠色的海,列車從這片藍綠色上飛馳而過,彷彿就在海面上滑行。
每年的2月下旬,是這片海域一種奇異的生物從深海之中洄遊產仔的時候。因此2月下旬到3月下旬這一個月中,這座舉世聞名的水城,幾乎半城都是神鬼中人,為的就是品嘗或者購買這種特殊應季食材。
不用問,陳清平是帶著大家來搜羅食材的。
「你們哥幾個怎麼又跟來了?」老宋問黃少卿。
黃少卿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爹娘要再希臘玩一陣子……」
「……現在是大年初五,你就打算一直跟著我們到他們回來?」老宋瞥了青婀一眼。
黃少卿更加不好意思:「這不是也不懂什麼,跟著你們吃得好……」
「到站了到站了!」青婀似乎沒聽到這段對話,從黃少卿身邊一躍而起。一行人中只有黃天爵來過威尼斯,還是來查殺人案的。因此當他們邁出威尼斯車站,看見廣場前碧藍泛著浪花的水道和薑黃色的公共汽船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覺得興奮了起來。
水城威尼斯!浪漫的,喜劇的,熱鬧的,傳統的,著名的,威尼斯!
「Venezia!Ciao!」眾人對著鏡頭合影喊道。
「Venezia!wo ci ao!」十五分鐘后,眾人對著威尼斯地圖喊道。
迷路了。在開著導航拿著地圖還問著路的情況下,迷路了。
負責看地圖的本來是最靠譜的朱能垣,這會兒連他也一臉茫然,看著面前只有左右兩個岔口的路,又看了看地圖顯示本該存在的三岔口。
威尼斯的建築都局促地挨在島嶼上,島與島,房子與房子之間,是橋和水道,一條一條的窄小的石板路就在這些橋和水道之前穿梭蜿蜒,眾人只用了5分鐘就搭乘汽船來到了里奧托橋站,可是顯示的只需要5分鐘就能從汽船站走到的旅館,現在卻顯示還有15分鐘了。
「清平館什麼時候能把義大利全境的手續都走完?」玉卮問朱能垣。
朱師傅攤手:「本來也就三天的事兒,但是這不是過年么,我們這邊的使節……唉……要不我給旅館打個電話吧。」
在聽完了朱師傅的描述以後,旅館方面的接待姑娘只說了一句話:「原地別動,等我。」
來接待的是一位擁有非常漂亮的紅頭髮的姑娘,如果她不是穿著一件綠色的羽絨服,可能會顯得更漂亮。更讓人深深覺得這個世界已經不好了的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旅店,就在他們身後那條巷子里。
好脾氣如朱能垣,也有一種想把手機摔了的衝動。
辦好入住收拾一下再出來,僅僅是五分鐘的功夫,一行十來人又豪華地迷路了,黃少卿兩步竄上了屋頂,眺望遠望,最終嘆了一口氣:「要不,咱們就跟著人走吧,往人最多的地方,總能找到聖馬可廣場的。」
威尼斯的道路是建築之間的夾縫,有的通向一座可以跨越水道的小橋,有的則是死胡同,起伏曲折,不走到盡頭就不知道目的地是什麼樣。而有的時候,即便是走到了盡頭,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是不是剛剛走過的地方。這裡的街道太相似,兩旁都是色彩絢麗的,彷彿眼影盤一樣的矮層建築,琳琅滿目的小店,販售著金光閃閃的威尼斯面具和玻璃飾品、器具。
「不能說地圖沒有用呢,但是總是這麼找路也很浪費時間呢,不如我們就自由地走,走到哪裡算哪裡嘛。」華練攤手,手指微曲劃過半空,差一點就碰到了陳輝卿的臉。
沒有碰到是因為,陳輝卿躲了一下。
眾人都沒有注意這個細節,只有朱能垣不著痕迹地皺了皺眉頭,與陳清平對視一眼。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巷,跨過一座又一座的石橋,跟隨著面露幸福笑容的遊人,清平館一行人終於找到聖馬可廣場。
視野在抵達的一刻豁然開朗,
無數的鴿子被幾個小孩子驚飛,藍如美夢的大海和海中的彩色島嶼就在不遠,而身側描繪精緻華美的教堂前,有甜蜜的情侶在請路人幫忙拍照片。
那是你能臆想的最清新的浪漫,與如詩如畫的佛羅倫薩不同,與氣勢恢宏的羅馬更不一樣,那是一種清澈,開朗,沒有一絲負擔和懷疑的浪漫。
整個聖馬可廣場向著大海張開懷抱,公爵宮、鐘樓、聖馬可大教堂等等知名的建築成為無數鴿子的背景,一道拱廊沿著右手邊筆直開去,火焰和咖啡在拱廊中點綴出一家一家的餐館。
面朝大海,但並非是山花爛漫的自然,而是人們精心雕琢而成的建築,自然和藝術在這裡交接,由碼頭一刀切開,剛朵拉船泊在港口,戴著紅巾穿著海魂衫的舵手彎腰逗著地上的鴿子。
人類的藝術和宇宙的自然,在這裡交相輝映。
「來來!大家快拍照片!」華練舉著相機招呼大家聚集起來。
今昭想要叫華練一起來拍,但她剛要開口,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兒,至少房東大人不對勁兒。
咔嚓。
背映著大海和剛朵拉船的清平館眾人的笑臉在這一刻定格。
拍完照片,陳清平突然開口:「大家隨便走走吧。」說完,竟然率先拉起今昭的手腕,往廣場一頭走去。
朱能垣苦笑一下,但還是對玉卮轉頭:「要不要去喝點兒東西?」
鬼王姬的眼珠子轉了轉,一把抓過老宋,連句解釋都沒給,直接飄了。
老元賊笑著問蔓藍:「想吃冰淇淋不?」
「好呀。」蔓藍絲毫沒有多想,就被年族世子拐跑了。
黃家兄弟除了黃天化,剩下三個都很精明,黃天爵一個眼神,天祥和天祿就已經站好了隊,付錢上了一艘剛朵拉,等青婀反應過來的時候,船都開走了。
青婀四下一看,嗯,如果自己不快點,就要陷入利白薩、華練和陳輝卿的三角漩渦了,考慮到利白薩之前的本體,青婀扣住黃少卿的手腕:「大黃,走,陪我去買玻璃。」
黃少卿也看出華練這邊氣氛不對,乾脆拎起青婀的領子,三步兩步也上了一艘剛朵拉:「咱們去那個島上看看。」
利白薩看著周圍一圈兒的人散的乾淨,剛要說什麼,陳輝卿卻開了口:「你們也去玩吧。」
「啊?」利白薩不可思議地看著陳輝卿。
「啊拉!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去玩了哦。」華練說完,挽著利白薩的胳膊。
利白薩的眼神突然一沉,似要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陳輝卿站在石拱橋上。
這座橋叫做嘆息橋。據說,是囚犯囚禁在橋的一側,從狹小的窗子渴望人間,不由的發出嘆氣,故而聞名。還有一個傳說更為悲慘,是一個死囚,在臨行前竟然看見了橋下船上一對男女在擁吻,那女子竟然是死囚的戀人。
這個版本,更接近真相。
那是黑鐵時代里常有的故事,那些諸神的後裔,作為異端餘孽,遭到教廷和米蘭使者的捕殺,那一位死囚,身上流著統御海洋的神祇的血,他曾經愛上一個美麗的人魚,但最終還是被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囚室里。
人魚愛人在橋下日夜歌唱,死囚在鐵窗里被酷刑貫穿了耳鼓。
她知道他在裡面,他卻聽不見她的歌聲。
最終,人魚以為愛人放棄了自己,黯然離去。而死囚則以為在被囚禁的一刻,自己就徹底地失去了人魚。
美好熾烈的愛情,兜兜轉轉,陰差陽錯,最後只化為一聲嘆息。
陳輝卿撫摸著白色的石頭上刻著的精美紋路,橋下一隻又一隻的剛朵拉船劃過,情人們相信在嘆息橋下親吻,能夠永世不分開。
有多少痴心的愛人,就有多少永恆的傳說和令人趨之若鶩的祝福之地。
陳輝卿站在海面上,仰頭看著廊橋石壁依舊,橋洞里苔蘚新綠,年幼的海妖看見他,羞怯地露出半邊臉龐,唱著誘人的歌曲。
一艘又一艘的剛朵拉從他的身邊劃過,沒有人能看見時間的神祇。
陳輝卿沿著水面繼續向前走,他看見鬼王姬老宋已經與黃家三兄弟匯合,五個人租了剛朵拉在舵手的介紹下欣賞晚霞中的威尼斯,看見朱能垣和玉卮已經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下來,點了兩杯拿鐵;看見陳清平和今昭正在水果蔬菜攤前挑揀著橙子和草莓;看見蔓藍和老元分吃一個冰淇淋;看見黃少卿正在為青婀買的一大堆玻璃飾品付錢,青婀似乎還一臉不樂意。
轉過一條窄小的水面,安靜的小橋上,一對男女正在擁吻,熾熱和湍急,正是華練和利白薩。
陳輝卿對利白薩淡淡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那不是華練。
從她一出現開始,他就知道,那不是華練。
哪怕她能連指紋都模仿的一模一樣,但那不是華練,她沒有那種只有自己才能感覺到的,專屬於華練的那種「同類」氣息。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華練,不過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那隻年幼的海妖還遠遠地跟著他,而幾隻成年海妖卻已經按耐不住,圍繞在他身邊唱著:「來吧,來吧,俊美的人類男子……」
「抱歉,借過,以及,我不是人。」陳輝卿抬了抬手,有一點流光在指尖閃爍。
海妖們一臉驚恐,齊聲高唱:「一個柯羅諾斯!一個柯羅諾斯!」
陳輝卿沒有繼續理會這些海妖,他一直走到快要看不到那片著名的廣場,才在一戶人家前停了下來。那人家的門牌上有一株梅花攀折成的花式哥特體姓氏:Mesmer
一管靜水流波一樣的悅耳男音隨著門被打開,流轉出來。
開門的是一位個子不高,面容清俊的年輕男人,一頭稻草色的頭髮,偏東方人的眉眼,整個人給人一種穩當妥帖的感覺,令人信任。
「夢魘獵人喬修亞·梅斯梅爾。」陳輝卿停了停,還是改說中文,「萃夢師梅政行,」房東大人開門見山,「我需要你幫忙。」
我要你在那些難以發現的夢境碎片與碎片之間的罅隙里,幫我找到一個只留下一句話就走的人。
那個人說:
卿卿,我必須要做一件事情,然後把一切都忘掉,變成另外一個人。那個時候,你一定要找到我,保護我,但是,絕不要叫醒我。
除非,新的武器誕生。
陳輝卿看著梅政行。
與八荒界的萃夢師家族不同,梅家是行業內的混血家族,集合了這個行業里,東方的神秘強大和西方的嚴謹科學,而喬修亞,也就是中文名為「政行」的這位夢魘獵人,是梅家本代最頂級的高手。
梅政行看了看陳輝卿,說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