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回無可奈何花落去,平菇沾滿醬油來
奉天的翡翠飯莊在東直門場邊兒上,是一家西式飯館,與大綜雜大林總的和平飯店六國飯店不同,來的食客多半是年輕人,有約學事的,會朋友的,情人見面的,蔭三泰歐式橡木花紋沙發椅上一坐,就著西貝柳斯的曲子,輕聲緩語點了咖啡和寶石蛋糕來吃,是喜歡洋派作風的年輕人頂喜歡的潮流。
因為沈少點名只請兩個人,所以不管利白薩怎麼哭著喊著是不是顏值不夠,到底也只是去了陳清平和今昭兩人。
沈少訂的是一間小包房,一進門今昭就聞到了極濃郁的義大利氣壓咖啡的味道,那種掀翻天靈蓋兒的焦苦實在太獨特,倒是陳清平嘀咕了一句:「泡的不錯。」
賓主落座,今昭看著沈少換了一身洋服,三件套配著藏藍底兒玉蘭花的襯衫,襯著他原本就有點發藍的眼睛和偏混血的長相,有種說不出的富貴頹唐。
沈少斜歪在沙發椅上,咧嘴一笑:「我不能白應你們一聲表哥,這把珍珠因緣傘送給你們,找得到找不到,都是命。」
今昭謝著接過了那把看上去很普通的黑綢傘,桃花心木的傘骨,一色黑硬綢傘面,瞧著沒有什麼特殊,至少她在和平飯店的門口和陳公館門房都見過這種傘。
「打著這把傘,就能找到與你有緣的人。」沈少添了一句解釋。
「這玩意跟沈彌的那把看著有點像。」今昭端詳著和因緣傘長得差不多的夢珠傘。
沈少嘴角一扯:「但凡是叫傘的都長這樣。」
說到傘,幾個人便點了蘑菇,東三省離北平近,也盛產山珍,各色菌子齊全的很,獐子狍子之類也極大豐富,時夏肉熱不好吃烤鹿肉,蘑菇吃一吃倒是正經。翡翠飯莊也是西式的館子,上的蘑菇當然不是滑熘平菇荷塘月色之類,而是松茸。蘑菇在洋人那邊,能正兒八經當做一道菜來,松茸這種較大的菌子自然也不例外。就連今昭也能看出,這松茸是切了片兒拿橄欖油略微煎過的,撒了一點點複合香草,能吃出來的是胡椒和羅勒還有檸檬草,剩下的估計也是那些老面孔。
煎過的松茸切片有一種非常接近肉類的味道,那種迷樣的香氣散在房間里,的確是十分誘人,那泛著淺淺釉色的質地看上去,唔,有點像是病美人的皮膚,不健康的黃白,但依舊是那樣的溫柔滑潤。
說起病美人,今昭抬眼看了看不僅僅吃光了三份松茸片還消滅了五碗羅宋湯的沈少,好么,瞧著食量,估計那副有點憔悴的面孔和疾病無關,應該是熬夜作的。
竹編籃子搭著紅白相間的餐布,裡面炸的鬆軟如霧的炸平菇已經被沈鮮衣吃了大半去,蓮花作料碟子里的辣醬油順著指縫流下,好像是有毒的血。
吃炸豬排沾辣醬油是上海的傳統,現在很多時興的館子吃炸物也都愛配這個,這種辣醬油嚴格來說並不是醬油,只是瞧著像罷了,那種有點辛辣又微微發甜有咸鮮海味的滋味,緩解了炸物的油膩,是東西方的飲食文化對撞后的混血兒。
今昭瞧著醬油碟子,心裡琢磨著,或者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流落到上海去了?
從翡翠飯莊出來今昭忙不迭撐開了那把因緣傘。
與普通的傘擋雨不同,這把傘一打開,傘下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那種雨並非實質,而是像收訊不好的電視機那樣一道一道的光斑亮痕,而眼前的一小片雨簾之中,也出現了一個不同於真實的眼前的畫面。
眼前不再是東直門,而是另外一片廣場,那老舊的畫面里,一群少女穿著藍襖黑裙笑鬧著走過,其中一個娃娃頭粉嘟嘟娃娃臉的姑娘格外眼熟。
「青婀!」
那的確是青婀。
背景的廣場建築儘管在因緣傘的幻象中顯得斑駁,但今昭還是認出來,正如每個人都能認出來一樣,是天安門廣場。藍襖黑綢褶子裙是時下女學生的裝扮,青婀還是青婀,但周圍的幾個女生卻不是。
女生們背著畫板,不知道是將要去寫生,還是已經回來,但笑臉朝氣蓬勃,正如這個新生的時代一般。
瞅著她可一點兒迷失了走散了的焦慮也沒有啊!
回到陳公館,平昭兩人又試了幾次因緣傘,可惜每次雖然地點從天安門換到潭柘寺,又從潭柘寺退去銀錠橋,主角不變的只有青婀。
「我怎麼看她一點兒也不擔心,玩的很開心啊。」今昭扶額。
因緣傘放在了陳清平那邊,晚上十一點多,今昭靠著床頭翻著林琴南的譯著,忽然有本書從桌子上掉了下來。
一隻手似乎受到驚嚇一樣縮了回去,但今昭還是清清楚楚地看見,那隻手上塗著鮮紅如血的甲油,邊緣還嵌著閃光的水鑽。
今昭顧不上害怕,說時遲,那時快,以在清平館涮火鍋搶肚片兒的速度,將那隻手拽住了。
拽住了。
「陳清平!」今昭喊了一聲。
「快放開!」陳清平一推門看見今昭拽著一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伸出來的鬼手,面色大變。
今昭一向是男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的類型,抓得快放的也快。
房間里響起一個女人的輕笑聲。不是今昭多想,她委實覺得,這個聲音有點像他們的華練姐。
陳清平一把抓住今昭的手,翻過來調過去地仔細看,今昭那隻手上沾著細細的粉,香噴噴滑溜溜——好講究的鬼手,竟然還擦霜擦粉的!
「這不是尋常的粉。」陳清平沉吟著將指尖的粉捻了捻。
「難道是嬌蘭的幻彩流星粉球么?」今昭想起華練送她的化妝品。
陳清平轉頭看了看今昭,舉起手指迎著光仔細地看了看:「這的確是粉……」
「我說我倆不要一到民國就開始開啟神探夏洛克模式啊……」今昭看了看自己晨衣下面明晃晃的兩條被忽略的大腿。
「如果你再看到這種事情,不要再去碰它。這種東西恐怕不是鬼怪,而是劃破了時間和空間的……據我所知能夠用手劃開時空的,應該只有華練。」陳清平看著指尖的粉,「但這決不是華練。我去找陳輝卿。」
「我也覺得華練姐沒這麼無聊。」今昭以手托腮。
陳清平奇怪地看了今昭一眼,好像看見了六個翅膀的雞一樣,可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拍了拍今昭的頭:「沒什麼要緊的,睡吧。」
凌晨兩點到四點,據說是睡沉夢酣之際,也是百鬼夜出之時。
不知道窗外是否下了雨,有噼噼啪啪的聲音傳來,今昭被吵的睡不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去撩窗帘兒,卻見一張唇血眼黑的女人貼在窗外,亂糟糟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一身紅衣顯得極其鬼祟。
「天蚊人?」
今昭揉了揉眼睛,說起來,《銀魂》的劇場版她還沒看完呢。
又一陣風激烈吹過,等今昭再想仔細去看的時候,那個女人卻已經不見了。
動作這麼快,就是鬼也是迅猛型的呢。
太歲打了一個呵欠,鑽回被窩裡。
第二天早上,樓下的飯廳里照例坐著陳十四的表妹們,今昭沒興趣也沒實力攙和這些小兒女的你對我答,她是直接在房間里吃完才出來的。
坐在最靠窗伸手就是蘋果光的好位置的是尹順茹,一見今昭出來便溫柔招呼:「表妹睡得好嗎?」
「還行。」今昭提著書包,她這個身份上的是女中,本也是無可無不可,但想來好過在家中與這些太太小姐勾心鬥角,尤其,她還斗不贏,這樣算,不如上學去。
這一日尋常地過去,放學后陳清平接了今昭去吃翡翠飯莊的奶油菌菇湯。
「這是沈少為我們點的宴席。」陳清平指著面前的俄羅斯麵包和奶油菌菇湯。
「只有兩樣東西的宴席,還真是艱苦樸素呢。」今昭吐槽。
陳清平盛了一碗湯給今昭,自己也拿起一片麵包,沾在了奶油菌菇湯里。通常來說,牛奶擁有提現的增益的功效,比如香菇這種香氣十足的食材,會因為混入牛乳變得更加香氣馥郁。
但是這一碗湯卻沒有任何蘑菇的味道,或者說,蘑菇已經不是蘑菇的味道,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種鮮美但是有點魔性的,十分華麗的味道,今昭含著一口湯覺得這個滋味十分複雜,有一種鮮衣怒馬的囂張霸道。
一個女人出現在了今昭的視野里。
身著寶石藍旗袍的女人,旗袍的上襟和袖口上綴著無數星星點點的珍珠,鬢上別著一朵兒藍寶石珠花玫瑰,燈光下珍珠白被亮麗的寶藍色映襯出星光熠熠的夜色光華,襯得這個女人濃描的眉目和血紅色的嘴唇更加鮮明奪目。
今昭揉揉眼睛,這女人的怎麼長得這麼像華練姐!
倒不是說那長相,這個女人的臉較之華練,失之端莊大氣,過之嫵媚甜美,較真兒地說,倒比華練艷三分,眉眼並非很像,但是整體那個感覺,怎麼說,那種打臉的氣場,讓今昭想起了昔年觀海樓那個裹著紅衣抱著房東大人的女祭司。
濃妝艷抹的女人正站在一間洋派風格的公館的樓梯上,笑容燦燦地看著下面隨著唱片機翩翩起舞的人們,她的胳膊挎著一位穿著燕尾服的青年,那青年雖被她親昵挽著,卻依舊是一副清冷,眼神淡淡掃過人群,又漠然轉開。
「密斯陳,能請來您的芳駕,我真是三生有幸!」
油頭粉面的男人看見了那個女人的身影,圍攏過來,顯然這個女人是一位出名的人物,就算不是名媛,應該也是交際花之類。
「密斯特曹,您真是太會說話了。」女人笑意更濃。
女人一路和眾人打著招呼,一會兒的功夫就走進了視野之外的裡間,末了竟然還對著今昭這邊浮起一個多情的眸色:「今天的派對,竟然連沈少都請到了呢。」
女人的身影一消失,眼前的紙醉金迷便都消失了。
今昭轉過頭看著若有所思的陳清平:「這是我觸發了太歲技能?」
「不。」陳清平放下勺子,「是這些蘑菇。這些蘑菇應該是沈鮮衣送來的,是沈鮮衣的記憶。」
記憶的畫面是可以相互傳遞的,比如理想塔羅牌、夢珠傘、天生鏡、冥想盆,都是傳遞記憶的道具,相思菇也是其中一種。這種生長在記憶之中的奇特蘑菇,味道鮮美不說,還能貯存指定的記憶,不過這種蘑菇並不是什麼人的記憶都會長的,一般來說,只有思維廣博之人才會有,比如歲時十二族們,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摘到這些蘑菇的,所以這種蘑菇也算是珍稀食材。
「也就是說,這種一般來說只生長在歲時十二族們的神思里的蘑菇,應該是沈鮮衣特地從摘出來,讓我們看一看這段記憶的。」陳清平總結了一下。
「我明白了,歲時十二族就是視頻編輯器啊,然後沈少截了這麼一段視頻,把他的記憶從avi格式改為flv,存在移動硬碟奶油蘑菇里,給了我們。」今昭拍腿。
陳清平語塞:「神總結。」
「這麼說沈少還真的是挺夠義氣地幫我們找人呢。」今昭有點感動。神鬼界也不是守望相助的大同世界,相反有老鬼落難倒地,大多數神鬼在不明就裡之前,連油皮兒也不敢去碰,誰知道是中了什麼怪毒的。所以今昭也沒有指望沈鮮衣幫多大的忙,尤其是,沈鮮衣那個性格,看上去還是傲嬌派的。
陳清平聽了這話沒有說什麼,而是靜靜地看著桌子上的蘑菇湯,許久,他才說:「找找剛才的派對,是什麼地方的。」
今昭嗯了一聲:「我今晚回去就好好琢磨一下,爭取一秒一秒截圖,研究一下。」能把看到的事情自己在腦子裡截圖研究,這是太歲的種族技能。
陳清平嗯了一聲,看上去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