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回乍晴風日春芽美,CP齊把夥伴拋
初夏的四九城有種懶散恬適的氣氛,早起什剎海河沿兒遛鳥兒的遺老遺少們還穿著長袍馬褂,蹬著自行車梳著時興頭髮的少男少女們卻一身洋服挎著黑牛皮書包去學堂里上學。拉洋車的車夫踩著大腳片子啪嗒啪嗒響過簋街停了下來,下來那一對青年男女,姑娘容貌稚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閃著好奇的光芒,男子則清冷淡然,只是下車后伸出手來,想要護著姑娘,卻不料姑娘豪爽地跳下車,他這一護落了空。
今昭光顧著四處張望,渾然不覺把男神的好意給涮了。
陳清平乾巴巴地伸著手,臉上的表情飄了一下。
後面那輛車坐著的酒吞童子和利白薩笑得像是兩隻被薅了毛的鷓鴣。
他們下車的這個地界,便是北新橋並雍和宮大街,早年這條道是不允許有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的,不過眼下八旗子弟都是前朝舊夢了,這一早街上便有吆五喝六的早點小車,尤其以戲樓衚衕口那家肉餅攤子前最熱鬧。
第二次的燒灰取圖精細,地點么,就在這個衚衕口,爺們表妹打算在這衚衕口守著,正巧門房說這裡的吊爐餅好吃,陳清平便慕名而來,先吃過再說。
陳清平帶著今昭走到了肉餅攤子前,攤主是個奉天來的隨家媳婦子,一臉爽利,白生生的手揉著面,笑臉蛋兒招呼道:「幾位是在這兒吃還是帶走?」
「在這兒吃。」陳清平開口。
「得咧!」媳婦子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坐起活兒。
她一邊跟四五個食客拉著家常,一邊手裡不停,抹著油的手心兒搓了面,卷了幾卷,將餅貼在爐子里,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有金燦燦脆酥酥的吊爐餅出爐。旁邊一個閑客熱情地跟陳清平介紹:「這左右二里地就屬老楊嫂子的餅最好次(吃),老酥了,還不爛。一定要配著雞蛋膏兒,噯嗎,那個嫩,跟老子在奉天時次的一樣!」
今昭咬著果然油香面酥的吊爐餅,這餅分明齊齊整整,吃著卻不硬,偏偏一碰嘴就能酥掉一層油皮兒,而油皮兒裡面的面又香又軟又發,好像跟那層油皮兒壓根而不是一路。再吃那雞蛋膏兒,勺子一下去,雞蛋膏兒就顫顫巍巍地破了,又顫顫巍巍地被送到嘴裡,跟一口仙氣兒似地,一進嘴就化了,鹹味兒的醬油鹵子也無影無蹤,只留下雞蛋的滑膩和菌菇的香氣,咸津津的黃花菜躺在舌頭上,很有嚼勁兒,勾起人的食慾。
吃到第三張吊爐餅,媳婦子也對今昭豎起拇指:「小姑娘豪氣!吃得好長得壯,別老學官家那些丫頭,病歪歪的一看就活不長!」
酒吞坐在一旁,笑得全身顫抖,肆意張揚。
今昭默默將咬了幾口的吊爐餅放下。
酒吞笑得更春花燦爛。
陳清平嘆了一口氣,將那塊兒餅拿到了自己手裡,就著他小半碗雞蛋膏兒吃了下去。
酒吞童子揚起眉毛,嘴角勾得更深。
馬路上拉洋車的腳片子聲一停,那媳婦子就熟頭熟腦地招呼:「沈少爺!吃了沒?」
「十張餅,兩二碗雞蛋膏兒。」一個貴氣十足的男音響起,那音色慵懶而華麗,稍微有點耳熟。
今昭一回頭,正瞧見一個英挺俊朗的華服少年走過來,她驚喜地叫:「阿寧表哥!」
華服少年星眸迷離,似笑非笑地看著今昭。
只這麼一眼,今昭就看出這位少年只是與地龍遼寧容貌相似,但絕對不是一個人。比起地龍遼寧那種寶刀在鞘的感覺,眼前這個少年更像是一隻漂亮的匕首,寶石鑲嵌,金玉加身。
這少年模樣比地龍遼寧搶眼了不少,而他似乎也全不怕自己模樣招眼,那一身暗銀袍子精綉華紋,更比地龍遼寧貴氣,衣著配飾無一不精。只可惜一雙眼睛周圍黑眼圈有點重,那種華貴又憔悴的感覺讓這個本與阿寧相似的少年,多了一種紈絝風流。
少年下頜微揚,對今昭一記眼風掃量:「天龍?」
嚓!你又不是司狼神威!我也不是桃生小鳥!天你個毛線的龍!
別人還沒說什麼,酒吞卻托腮開口,笑意殷殷:「這位是太歲今昭。」
「太歲……今昭?」少年略一思忖,展開一個漂亮驕傲的笑容,「原來是來自未來的太歲。」說完,少年十分放肆地看著今昭,似乎頗為好奇。
陳清平眉頭微皺,將那張漂亮的笑臉擋在了今昭的視線之外,沉聲道:「沈鮮衣?」
「清平君?太歲?」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陳清平身上的洋服和今昭的女學生布裙,又看了看穿著褂子的利白薩和酒吞,高傲地挑起眉頭。
今昭對這少年一副老神在在的倨傲不以為意,可陳清平卻有些不悅。
少年瞧著陳清平的表情,笑得很開心,懶洋洋的笑容裡帶著小動物敏銳的小小狡黠和玩弄獵物的天真殘忍,於是陳清平的心情更差了。
「都找到這裡來了,肯定是有事兒吧。」少年悠然落座,擺開架勢吃起吊爐餅和雞蛋膏兒。
「我要找人。」陳清平單刀直入。
今昭笑眯眯地幫少年推了香菜罈子過去,鬆了一口氣:「我們想找人。」
少年一邊吃一邊嗯嗯點頭,與他的打扮和模樣相符的是他的吃相,懶散裡帶著點優雅不羈,與他的打扮和模樣不相符的是他的食量和速度,在利白薩簡明扼要地說完事情原委的這段絕不超過三分鐘的時間裡,他把兩碗雞蛋膏兒和十張吊爐餅都以那種優雅而慵懶的姿態吃掉了。
尼瑪你的嘴巴和食道是車間流水線嗎!
沈鮮衣沒接太歲的話頭,反而鼓著腮反問:「你們是怎麼跑這裡來的?」
「真不知道。」今昭無語扶額。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從她經不起男神伸手勾搭握住陳清平的那隻手以後,今昭就覺得,以目前陳清平和自己的狀況,特別像是穿越回了一同人文里,還是陳清平自己寫的同人。
每一個神鬼都有其混入人類社會使用的假身份。簡言之,在神鬼界,原本的身份是加V認證的實名大號,而在人間使用的身份,有點名氣的是常用小號,其餘為了方便捏造的是各色馬甲。以朱師傅來說,身為洪荒時期的風神,風神南喬是他的實名大號,朱能垣這個比較出名的明朝皇子身份是常用小號,可他還有諸如魏晉南北朝的陳家郎君這樣的馬甲。
陳清平的大號當然是名廚清平君,可對著普通人類,也有不少根據時代劇情來的小馬甲,民國其實那個與家裡鬧翻的權貴幼子,就屬於其中之一。
可眼下,陳清平的身份卻是「尚未與家中鬧翻的權貴幼子」。
這等於是陳清平頂著小號穿越到了這個故事的前傳里,順便還把今昭和陳輝卿也給捎上了——權貴幼子的兩姨表妹和當家四哥,另外莫名其妙地,酒吞童子和利白薩兩個大雷,竟然也跟著來了,還有饕餮之子,陵魚國師衛玠!而且後來幾個人細細分說,衛玠酒吞利白薩這三人的穿越,卻是大有蹊蹺,彼時三個人都說在穿越之前,彷彿聽見了若有似無的琴聲。
這琴聲,又是什麼鬼啊!穿越還自帶BGM是怎麼著?!
前傳里的幼子和兩姨表妹和數字軍團在這個前傳里已經過了一陣子的日子,一直在找清平館其餘的人。歲時十二族是他們理想的拜託對象,尤其是管著戶籍的地龍。
這位華服少年是歲族,而歲族三家,就那麼些人,在四九城地頭混飯吃的,除了太歲,應該還有歲陽的水龍燕螭,燕山山鬼,以及地龍燕京。
可是京哥兒沒出現,出現的竟然是奉天城的地龍,歲陰沈鮮衣。
最近管著燕京地頭的,是瀋陽的地龍?
沈鮮衣看了看陳清平烏雲密布的臉,笑得格外心情愉快:「清平君帶著我的小表妹,想要我做什麼呢?」
上午的北平大街上顯得安靜,學里和洋行里的人都在做學做工,而內宅大院的採辦管事也在理事情,今昭跟著陳清平走過雍和宮大街來到了東直門,酒吞童子說要辦事去,陳清平則到四眼井粉坊買粉皮兒麻豆腐,回去打算做魚。
民初是東西方文化大碰撞的時期,古今中外四個字撞在一起,倒也撞出了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火花,此時很多舶來品還來不及粗製濫造,而土產品也還保留著古風的持重,生活中既有現代電器的便利,也有古代物品的風雅,因此以吃食用器來說,倒是很能讓戀物癖們感到滿足。
陳清平就十分滿意家中老廚子的精細,他以前就覺得,若是處理鮮魚,料酒遠不如陳釀,可惜料酒被人廣泛接受,很少有人吃得慣陳釀老窖舀過的魚的味道。再著,洗魚不能激流,要細水慢沖,才能去掉那股子血腥。
「調料也不必放很多,一點蘇子葉即可。」陳清平吩咐完廚子,轉身上樓來找今昭,還順便端來兩杯咖啡。
咖啡粉是美國南部產的,鳶尾花白骨瓷咖啡杯卻是英吉利的,銀如意雕花托盤是土產,法國制的小朵金玫瑰點心盤子里的餅乾卻是俄羅斯的重磅黃油茶餅。
聽了陳清平的介紹,今昭嘴角一抽:「合著您老給我端來一盤常任理事國。」
陳清平淺淺一笑,沒說什麼。
今昭看了看陳清平,這幾天晚上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陳清平從有記憶以來,就跟清平館綁定,像是蝸牛背著殼兒一樣帶著清平館走南闖北,而這一次,是頭一回清平館本身出了事兒。身為清平館的館主,陳清平非但沒有表現出難過,反而似乎比平時還溫柔一些,就說這笑吧,雖然轉瞬即逝能淡出鳥兒來,但以前可沒這麼頻繁。
難道他遭遇打擊過大,已經人格分裂了?
「送你的。」陳清平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來。
今昭接過那件東西,抽掉錦套,拿出裡面的筷子來。
「黃花梨木。」陳清平解釋。
今昭舉著筷子看了看,心說這是這屋子裡那張架子床的材料啊。旋即又看了看陳清平,難不成男神被什麼附身了?好端端的送什麼禮物?不過本著男神用過的作業本也是搜集物品的少女情懷,今昭還是喜滋滋地收起來。
陳清平不急不緩地喝著咖啡。今昭有點扛不住這種曖昧得十分離奇的沉默,脫口問:「要是一段日子都回不去怎麼辦。」
「那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陳清平放下杯子,「以前被一個有點仇怨的萃夢師陷害,我也曾與那萃夢師陷入夢境世界十幾個月。」
「那不一樣。」今昭搖頭,哪個萃夢師沒陷入過夢裡,春水樓某一代樓主一生之中數次陷入夢境世界,每一次都是老死了才脫身,過一輩子相當於過了幾輩子。
「人境心境,沒什麼不同。」陳清平哲學了一次。
「說來也是,要是沒有你,恐怕我也要跟其餘的太歲一樣,先穿越再重生,經歷過靈異文種田文軍事歷史都市修真之後,才能變成真正的太歲。」今昭摸了摸那雙筷子,總歸自己命好,所以眼下這種境況,不,甚至比這更糟的,她都不應該抱怨。
「其實……你也曾經歷過。」陳清平低聲說。
「什麼?」今昭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陳清平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揉了揉太歲的頭髮,「別擔心。」
今昭有點驚恐地看著陳清平,因為她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剛剛那一瞬間,陳清平的視線穿過了她的身體,看見了她體內另外一個靈魂。
忽然有電話聲在樓下堂廳響起,家中丫鬟的聲音脆生生地喊:「表小姐,有位姓沈的先生來了電話,說他在翡翠飯莊請您和少爺吃飯。」
今昭應了一聲,心說大概是沈少有了什麼消息,一回頭陳清平的視線依舊是溫開水一樣落在自己的身上,沒有最初認識他的時候那般冷,而是帶了點兒人情溫度,裡面還含著家常的關心愛護,令人心中踏實溫暖。
雖然眼下她的人生主要目標是好好當個太歲學生存,拼一拼事業立根本,但這麼一瞬間太歲有點飄,也許應該趁著這個奇怪的時候,當一把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