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回綠衣捧箸催焯面,紅袖添湯伴雨愁
聽了燕螭的話,瞧著燕虹的形狀,大傢伙兒也明白了,雖然地圖上圈出來的北新橋的確有歲時十二族成員,可這一位卻是靠不上的。
緣故么,陳輝卿琢磨了半天,大約是那份報紙題議內容不對,衛玠眉頭一皺:「再找一次吧。」
廚房裡的老爺子病了家去,當晚爺們落座在陳清平的房間里下魚片兒細面吃。
魚片兒是海上鮮,又叫踏板魚,一根通地兒大刺兒,剩下全是小鮮肉,雖然沒有嚼勁兒,但吃個滋味,沒刺兒的魚,下面心裡也踏實。
黃油煎了魚片兒,起高湯燒開,下龍鬚面,出鍋前點幾滴醬油、香油,撒一把蔥花兒,又香又得宜消化。
吃了一碗細湯麵,今昭還是沒覺得飽,便叫來小雀找廚上老媽子看看有沒有旁的吃食,那老媽子聽命倒是去了,只不過嘴裡嘀嘀咕咕地抱怨:「這一個一個都不是省心的,沒事嘴不停的不停,嚷著胖的又嫌東嫌西不吃,這又來了一個不按點兒吃飯的。」
正在寫字檯上拿了幾張紙寫著什麼的陳輝卿聽了這話,眉一皺,停了筆,對輝騰點了點頭,輝騰領命轉身。
酒吞咧嘴一笑,以手托腮:「呦呵,惱了。」
輝騰走上前,面色淡然地對那老媽子說:「你現在可以收拾你的東西走了,你的工錢會按照這個月到底,雙倍結給你。」
老媽子臉色一白,可不知道是敬畏輝騰那張冷如冰霜的臉,還是陳輝卿在這個家裡說一不二十分鐵腕,竟然顫顫巍巍地解下了圍裙,戰戰兢兢地說:「多,多謝管家。」
今昭看著老媽子走了,十分好奇:「我說房東大人,您老乾了什麼事兒,讓家裡的僕人這麼聽話?」
陳輝卿沒有介面,倒是陳清平截過了話頭兒,淡然解釋:「前幾天有個丫鬟爬床,這傢伙要趕人,那丫鬟伏地哭,酒吞卸掉了丫鬟的兩個肩膀。昨天晚上有個姨媽要給我洗腳,被酒吞灌了洗腳水。今早一個表妹撞到了酒吞洗澡出來,然後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臉摔壞了。」
「……我突然想給酒吞童子點個贊,這三觀是不是不太好。」今昭摸下巴。
酒吞順手摸了今昭的下巴一把,陰仄仄地笑:「一定要點32個哦。」
陳清平冷冷地橫了酒吞一眼,把今昭拽到了身後。
「這一沓,你來分。」陳清平刷地拿出一大疊報紙,遞給酒吞,讓他分揀那種陳輝卿施法能用上的報紙,「看看有沒有陳公館的新聞。」
衛玠翻了翻八荒界的黃曆:「明天法行增益,怎麼也要今晚找到合適的才好。」
牡丹園的陳公館,是一棟連院子的洋樓,裡面住著的陳家,祖上山東,原是奉天城軍中貴胄,後來為了少爺們念書,在北平買了這麼一棟宅子。
甭管這陳家是華練的腦洞還是啥,現在這陳家是真切存在的。
因為陳清平在,陳公館想當然以好舌頭出了名,單說吃食上,就比那些所謂的八旗遺貴們還挑眼:
一早家裡廚上的採買要去相熟的店鋪拿肉,頂尖尖兒的牛肉,一刀下去紅蓮落雪,好似霜降;留著燉菜的豬五花必定是五花三層,每層都是兩紅夾一白,一頭豬身上也就這麼兩條子;魚鮮若是河裡的,必然是夜釣一早就送來,若是海物,那一準兒是凌晨天津衛新打上來的,特特養在水裡,指長指粗的對蝦歡蹦亂跳,一路送過來還沒死。
陳公館不講究也不行,家裡爺們嘴刁,食材不好,一筷子就能嘗出來,當桌子就能把俊臉一撂,登時能讓初夏回冬。
吃過魚面的第二日晚上,這位老饕正翻著別人送來的手抄食單,一臉嘲諷對身邊大眼表妹說:「讓老宋來下廚,只怕也比這個好。」
今昭翻了一個白眼:「男神,你這些天有點像老周。」
這也不怪陳男神心情壞嘴巴毒,周圍晃悠著麻煩諸如酒吞童子利維坦王這樣的人物,今昭都覺得肝顫。陳公館這幾天出了點兒事情,陳清平很滿意的老廚子師傅病了回家,新上灶的這個媳婦,委實不行。
這不,吃了幾天,好吃不好吃另算,陳清平倒是吃出了腸胃不適!
腸胃不適的男神格外嬌柔,也比平時多了幾分人性化的脆弱,看得今昭食指大動,抓了一本閑書就蹲在陳清平身旁,用眼睛吃豆腐:「要不,那面還是我去下吧?」
陳清平掃了一眼屋子裡打盹兒的利白薩,翻著一卷什麼瓶梅的酒吞,和衛玠商量著事兒的陳輝卿以及衛玠,面露猶豫。
說起來,老廚子是嚇著了。
因為這幾天仆眾里傳著一件事情,說前幾天下雨,公館外面站著一個打著黑雨傘的女人,看不清臉,卻能瞧見一雙玉手,指甲鮮紅如血。最開始看見的正是晚上餓了起來下面的老廚子,而一道閃電過去,那女人就這麼睜著眼睛不見了,老廚子被這麼一嚇唬,直接病倒告假回家了。
這件事兒和前陣子派對上的事兒對了景兒,雖然沒有傳出去,不過陳公館也不再辦派對了。加上最近幾天拉拉雜雜下了雨,爺們幾個都趴了窩,還美其名曰,找報紙。
爺們對黑雨傘這個詞很感興趣,因為華練也有一把黑雨傘,彷彿是羽衣狐幫她煉製的,傘面是煞衣,傘骨是羽衣狐找的骨玉,那把傘簡直自帶辟邪驅鬼技能,因為煞氣太大,一般的玩意都不敢靠近。
今昭特別懷念那傘,如果她現在手裡有,就能讓一屋子女眷退散。
公館里除了陳清平和今昭這一對披著馬甲的穿越狗和數字軍團爺,還有陳家的堂親表親姨娘親戚等等拉拉雜雜一屋子人,在這裡的這段日子不好過,歸納起來就是一部宅鬥文。眾女爭搶的香餑餑自然是家財萬貫的爺們,而遭難的可憐女主當仁不讓是爺們最親近的表妹沐今昭。
但凡詞鋒話刃能殺人,今昭這會兒已經死了一百次了。
「我去下,事兒少。」陳清平顯然是覺得,晚上吃夜宵之類的要求,他陳清平做起來理所應當,不會被人指指點點。
領會了陳清平的意思,今昭也有點囧,她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定位是靈異文女主,沒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穿越到了民初,反倒跌進了宅鬥文。
想到這裡今昭極其思念清平館的姐妹們,簡直有一種失去了左膀右臂智囊團的無力感。倘若哪怕一個人在這裡,她也有個聊聊的對象啊。
再這麼混下去,她就快得淑女恐懼症了。
算了,下面去吧。
今昭剛要起身,就被陳清平一把拉住:「別在廚房裡煮,把小泥爐子拿來吧。等會兒熱了開水,也好泡報紙灰。」
一樓的房間不知哪位表妹在放曲子,軟靡靡的女鬼哭聲音在大晚上聽著反而令人精神振奮——純粹是嚇的。
今昭端著泥爐子和泥爐子上的龍鬚面轉頭上樓,就看見姑舅表妹尹順茹披著開司米對襟罩衫站在樓梯口,溫溫柔柔地開口:「表哥並沒有好,近不得煙火,還是我去下一挂面來吧。」
比起其他表妹們試圖滿地開花,連酒吞那種妖孽都不放過,這個尹順茹卻是專攻陳清平的,不過對今昭態度還好,因此也能忍過。
今昭不擅長對付這種橋段,很直白地拒絕:「不用了,咱倆誰的手藝他都不會吃,他肯定自己下。」
尹順茹咬著嘴唇站在原地,眼中流露出一絲嫉妒。因為這絲嫉妒,她沒有發現,樓下站著一個打傘的女人,一雙指蔻殷紅握著傘柄,小指微微翹起,似乎隨著鬼泣一樣的靡靡之音,點著拍子。
但凡是深宅大院,少不得都要有些故事,陳公館雖然是時興的洋樓,卻也有不少年頭,買來之前也是一位強豪養金絲雀的籠子,後來強豪的正室妻子一根繩子勒死了外室,這房子就有人傳鬧鬼,偏偏陳公館的當家起家時做的是升棺發財的買賣,就不怕鬼神,便便宜買下來,算是京里的落腳處,這又經了兩代,最近不知怎地,鬧鬼的事情又揭了起來。先有派對紅裙,後來廚房鬧鬼。
今昭倒是不怕鬼,利白薩的本體吞吃了一條噴火龍,這畫面可比鬼更給跪,因為這些天姨媽表姐妹們的口蜜腹劍,也比鬼嚇人多了。
從廚房裡拿好了食材,今昭一抬腳就看見外面站著一位打傘的女子,要說沒嚇一跳那是扯謊,但若說嚇壞了也不盡然。
那女人大半張臉都遮在傘下,只有兩片紅唇和下頜在視線里,唇色與那隻手上的指蔻顏色如出一轍,血般鮮紅。
那菱形的紅唇嘴角微微向上,似乎在看著什麼好笑的事情。
然而只是一轉眼的功夫,那女人就在今昭面前憑空消失了。女人原本站著的地方,有一汪水。
陳清平坐在羊絨毯子里,伸著一隻手握著長箸攪合著小鍋里的面。衛玠頗有音律地往裡面布著葉子菜,利白薩則往麵條上加白肉。
陳家這個小紅泥爐子是他找人定製的,一爐兩孔,大孔大火,小孔小火,這會兒麵湯沸騰,便移到了小火上,細白的龍鬚面只是清湯,這會兒又加了幾片早就燉爛的罈子白肉,待到要成時,撒些香蔥碎末。
今昭拿著香油一走進來,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歲月靜好,麵條不老的畫面,頓時感慨無限——「我說小太歲,我怎麼覺得你的眼睛自帶屏蔽,把我們幾個都馬賽克了呢。」利白薩咧嘴一笑。
今昭看著他那奔放邪魅的笑容,把香油瓶子摔了過去。
幾個人圍著紅泥爐子下著面,不多時,窗外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那雨纏綿不絕,倒為夜晚平添了一份繾綣慵懶。這種繾綣慵懶有點不合時宜,好像一個鬼故事不應該有這麼溫馨浪漫的開篇。
吃了面,陳清平並沒有把爐子撤下去,而是示意陳輝卿:「開始吧。」
衛玠拿了那份挑好的報紙,用筷子沾著麵條湯在上面畫了幾個鬼畫符,拿去火上慢慢的燒。燒完的灰落了一地,輝騰捏著灰撒到了陳輝卿的咖啡杯子里,而陳輝卿則毫不介意地晃著杯子,似乎在耐心地等著報紙灰變咖啡。
「你這是打算模擬一下快餐店咖啡的死灰味道么?」今昭托腮,看著陳清平從手邊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個暗棗紅色的俄羅斯樺樹皮盒子,打裡面取出一張地圖來。這地圖是昨天從一個老毛子手裡買來的,比市面上的地圖畫得細緻。
陳輝卿面無表情地將那被死灰咖啡倒在了地圖上。
「看著和上次不太一樣,上次跟一條蛇似的。房東大人,你怎麼也會這種小把戲?」今昭看著黑水蔓延開來,漸漸將整張四九城地圖打濕,只有極其小的一塊兒地方,還是乾燥如初的。
大約在北新橋附近。
「這是我以前跟阿幽學的。」陳輝卿解釋道,「這是尋找歲時十二族的一種辦法。」
「尋找太歲?」今昭指著自己的鼻子。
陳輝卿看了陳清平一眼:「就是用這種辦法找到你的。」
陳清平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那神情複雜,黯然有之,慶幸有之,迷茫有之。
報紙是代表時代的一種具有靈力的東西,自古代起的邸報、信報起,便具備著可以被神鬼們利用的,和地圖代表的空間一樣,有著關乎於時光的魔力。燒灰取圖,是神鬼界最為常見的找人找物的辦法,雖然無法精確具體位置,但是總能找個大概。
如果他們此時此刻還在清平館,手裡有哪怕清平館任何一個人的東西,比如頭髮什麼的,也能用這個法子找到他們。
可是現在清平館其餘的人都不知所蹤,四九城人鬼都不少,一點點問著打聽很麻煩,陳輝卿的意思是,還是召喚地龍的好。
「怎麼還是在北新區附近?」今昭思忖了一下,「燕螭家不是去過了。」
「不清楚,還是去看看吧。」陳清平開了腔,看著對眼下的狀況,全無所覺的今昭。
他並不是僅僅一人,所以要更加小心。
轉過頭望著窗外的雨,陳清平極其難得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