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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回一朝燒盡紅顏骨,潮去清平兩不知

  峰迴路轉。


  「人心之險甚山川,可惜你來我朝時間太短,還沒有學會這個道理。」羽衣狐依舊是月月紅的面容,煙花歌女,媚態橫生,沒骨頭一樣,依靠在酒吞身上,「奴雖然是螢火之光,卻也有自己的利益牽扯呢。」


  「酒吞童子?」孔雀眼珠子轉轉,看著眼前的境況,「你在這裡幹什麼?」


  「你——」雀舌突然七竅怒裂,露出白光來,那白光從顧碧蓉的身體里溢出,順著手臂纏繞突圍,一眨眼便鑽出一半,儘管業火對其有一點的影響,但似乎卻無法將之徹底焚毀。


  「把她轟走啊!」鬼王姬對著孔雀大喊。


  那白光聽到這句話,逃得更快,且還分出星點光團如拳如彈,射向了陳夙蕙和今昭等人的方向。


  雀舌料准陳輝卿為了護住這些人,無法分神來為難自己,光韻一盛,竟然是完全逃出了業火的範圍,捨棄了顧碧蓉這沒用的身體。一轉眼失去雀舌本體的顧碧蓉,便瞬間在業火之中化為灰燼。


  白光尖嘯著如一條白蛇,終於連尾巴也脫出了業火!

  業龍只有一條,可孔雀瞧著這個來頭不好的白光逃了,非但沒有去追,反而跑向了鬼王姬:「夭夭——你聽我說——」


  衛玠張開嘴,一句音色優美,奇異的,合唱一般的語言脫口而出——那是神的詛咒——利白薩要去阻止他:「老衛!」


  神的詛咒,這周圍的人類,都會死!


  衛玠竟是拼著殺死無數無辜,也要讓這白光無處附體,無處噬心飲血,卷土再來!

  「啊——」陳夙蕙到底是人身,已經經不住這詛咒的一句,可令她睚眥欲裂的,卻並非這詛咒,而是——「阿珩!」一聲撕心裂肺的凄喊,從陳夙蕙的心口迸出。


  陳夙珩跑出了陳輝卿的光盾,一雙手白光隱隱,將那團白光,雀舌,狠狠抓住,那白光如蛇死命掙扎,卻被陳夙珩一把按入心口。


  「阿姐,你只要——」陳夙珩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身體里的雀舌震得吐出一口鮮血,他看著陳夙蕙,終究還是閉上眼睛,撲入了業火之中。


  陳輝卿猛地回頭,看著酒吞童子。酒吞毫不遲疑,用雙臂一把勒住了陳夙蕙。


  「阿珩——放開我——」陳夙蕙一口咬住了酒吞的胳膊,可她到底只是個凡人,如何能掙脫東瀛妖首的力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一切奇詭發生,她的親人飛蛾撲火一樣,在那可怕的黑色火焰里蜷縮成一團,緊緊捂著心口抱住臉,忍受著體內的掙扎與反抗,忍受著火焰吞噬生命的痛苦。


  「不——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啊——」陳夙蕙的聲音已經帶了血,她無法掙開酒吞,卻讓自己的聲音與淚水逃逸,以最凄厲的樣子。


  「輝卿,不能動。」衛玠停了詛咒,喝住了面露猶豫的陳輝卿。


  陳輝卿轉過頭,不敢再去看陳夙蕙的眼睛,只是一心一意地張開他的保護,任憑那身後的聲音已經漸漸不成人聲,只剩下野獸似地低吼。


  利白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敲昏了陳夙蕙。


  業火之中那一團焦糊似是感覺到了,微微聳動,像是一團臟污,貼向了業火的邊緣。


  似乎,似乎只是想要能稍微靠近一點點。


  一點點,就行。


  呲——


  業火之中,有顏色斑斕藍紫的光閃過,而後,漸漸空無一物。


  「還沒完。」衛玠轉眼看向黑龍與孔雀鑽出的那處。


  那孔雀鑽出的陣眼,卻已經蠢蠢欲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貪婪地破土而出。


  鬼王姬跺腳,跑出了光盾,那黑色火雨眼見著就要落在她的身上,孔雀忙不迭將黑龍一收,化作一身黑衣上一片衣袂,面露驚惶:「夭夭!」


  「快下陣!」鬼王姬已經看見了陣眼裡伸出一隻魔物的巨手來!

  陳輝卿在一瞬間收了光盾,揚手幾道大陣落下,將那溢出黑煙的破口,生生壓住。無數的光燦爛地向著四處沖開去,被隱藏在這棟宅邸的陣法圖隨著光芒四射而逐漸顯現出來,從陣眼流瀉開的光芒,像是無數的針線,將那破損的圖畫一一補全。那蒸騰著的大地就此回復平靜,可到底因為一場黑色火雨,這宅子里所有普通的人類,除了陳夙蕙,全都化為塵埃,不,連一絲塵埃也沒剩。


  孔雀看著陳輝卿在幾息之間,就封住了這一處陣眼,恍然大悟,莞爾一笑:「你是東皇太一。」


  陳輝卿收手,卻不敢如往常一樣,轉過頭去看陳夙蕙。


  今昭扶著滿臉冷汗的陳清平:「陳清平!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利白薩稍微靠近看了看陳清平焦糊一片的脊背,鬆了一口氣:「還好,雖然這種業火很厲害,但是對他們這三代的影響還是小,這個燒傷,回去好好養養吧。」


  今昭聽了利白薩的話,也放鬆下來:「那個雀舌死了么?」


  衛玠冷笑一聲:「死了?若是這麼容易就死了,何必不早點讓輝卿拽幾個魔界高層來?這次如果不是措手不及,雀舌只怕連被轟走都不能。」


  「轟走?」今昭抓住了詞眼。


  「是啊。我們本也沒有辦法將它誅滅,只是能先轟走而已。孔雀的業火對於他們有一定的剋制,這一次至少也把他們送到了多少光年以外,運氣好掉入哪個黑洞里或者星雲深處,還能消停一兩千年,到那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再說吧。」朱師傅嘆了一口氣。


  「你已經明白了么,他們本就是這麼無情呢。」酒吞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三分戲虐,和七分說不出什麼味道的東西。


  陳輝卿走上前,沉默地從酒吞鮮血淋漓的臂彎里,接過陳夙蕙。


  撫摸著被咬出血的傷口,酒吞彷彿十分快意,好像他摸著的不是鮮血淋漓的傷口,而是他的定情信物。


  陳輝卿低頭,語音頑固:「我要帶著她走。」


  衛玠最終還是說出口:「陳夙蕙,是華練,但也不是華練。」


  不管是轉世也好,附體也好,還是如何,她沒有作為華練的記憶,她已經忘了。就像是顧逸珊,已經和山姽,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如果是轉世,也許她還能忘掉關於陳夙珩的事情,可如果帶她走……


  「我和你不同。」陳輝卿抬起頭,平靜地看著衛玠,「我只有她。」


  衛玠對華輝兩人的事情,還是頗有耳聞的——超然物外的白紙一樣的上神,被點亮了生命里第一抹色彩,是她開啟了一個有哭有笑的軟紅塵囂,讓一直漠然望著天邊雲朵的人,發現了這個熱熱鬧鬧的世界,有了願望,有了情緒,有了生活。


  的確,他們不同。


  衛玠的世界,可以沒有山姽,而華練,卻是陳輝卿的世界。


  「那好,事情已了。我們儘快修復清平館,回到該回去的時候吧。」國師粲然一笑,玉色風流。


  陳公館屍橫遍野,已經不能久留,眾人連帶著一臉好奇的孔雀,都來到了沈鮮衣暫居的一處住所,開門的一位旗袍美人風姿卓越,對眾人莞爾一笑:「上海這廂有禮了。」


  「阿滬不必多禮,這次是我們麻煩你和鮮衣了。」衛玠還禮。


  隨著上海的地龍,乳名阿滬的旗袍美人進了屋,大家才發現,這宅邸一進屋便是空闊的一間大屋,有幾層樓高,半個足球場那麼大。門口站著幾人,其中一位是遼哥兒阿寧,還有一位是天津打過交道的津哥兒,抄著手對一行人打招呼。


  「東君陛下,圖可帶著?」作為主人的阿滬柔聲問。


  陳輝卿點了點頭。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就送各位去吧。」阿滬轉頭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一笑。


  「去哪裡?」今昭忍不住問。


  阿滬被這一問也不惱,對今昭行了個平禮,才含笑地解釋:「清平館是東君陛下的法器,既然損壞,必定要修補。這法器屬於歲時十二族之物,因此也只能找他們的行家去修。我們地龍這一次,便是送各位去找一個能修復清平館的人。此人現下在貴州,路途遙遠,又是聖地,我們還是以法陣送各位去,比較安全。」


  眾地龍各自按照法陣位置站好,將清平館眾人圍在法陣之中,寶藍色的光芒氤氳而起,那是地龍的瞬移法陣開啟的預兆。


  大約是對地龍們的傳送並不陌生,加之也屬於劫後餘生心存喜悅,清平館眾人倒是十分放鬆地低聲閑談起來,除了抱著陳夙蕙的房東大人,每個人都露出了點兒笑模樣。


  「這一次真是,恐怕清平館的損毀,和雀舌也有關係。」衛玠低聲與朱師傅交談,「清平君,雖然是那樣,但到底也是那邊的人,平時你要多費心,待我走後,若是不妥,就不要顧及,叫醒華練大人吧。」


  朱能垣嘆了一口氣:「這我倒是知道的。」


  「我一個武夫,也幫不了你們什麼,倒是快點回去辦差吧。」黃少卿咧嘴。


  「你們可要仔細點啊。」利白薩也屬於滯留等待救援人員之一,心情也是頗為急切的。雖然他也不知道怎麼稀里糊塗就穿越了,但是從清平館回去,是最為安全妥當的辦法。


  「說起來當時我也聽到了琴音,你也聽到了?」同為離奇突發穿越的衛玠與利白薩兩人,交頭接耳,酒吞卻笑嘻嘻湊過來:「琴音哦,我也聽到了呢。」


  話音一落,彷彿是一句召喚,一管古雅的聲音出現,琴音仙翁意意,一音既起,便奔流不息,那音如光似電,彷彿有千軍萬馬踏弦而來,又潺潺如水,彷彿流過萬水千山。


  而此時,藍光大盛,眼前地龍們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只能瞧見藍光里的彼此。


  陳清平本來就被那業火落過,聽到這琴音,身子猛地一陣,全靠今昭一把扶住,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而今昭望著陳清平的眼光,突然頭皮秫秫起了一道電光,陳清平看著她的眼神!

  那眼神里含著多少複雜的情緒,好像一開始是尖銳的恨意,又換做不解,還有沉迷,愛慕,追悔,恍悟——今昭有一種感覺,陳清平看著的不僅僅是她,似乎透過她的身體,還在看著別的什麼人!她彷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陳清平的身體里蘇醒,那是歷經無數的時間滌盪而存的記憶!

  是記憶!

  今昭覺得抓著自己肩膀的陳清平的手,像是兩道鐵鉗,身不得手指嵌入自己的皮肉,挖透血骨!

  「你怎麼了?!」今昭已經顧不上去閱讀陳清平眼中複雜的心緒抑或復甦的記憶,她用手用肩用身體撐著陳清平,彷彿怕他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


  那是一雙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陳清平在那麼一瞬間,心裡彷彿有兩股感情交替鬥爭,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絞碎了!


  他簡直無法去面對這雙寫滿了關心,關心得甚至毫不顧惜自己的眼睛!


  「你去死吧。」他的腦海里響起那同樣的聲音,同樣的眼睛,同樣的臉,說出這樣一句,這樣一句,眼前的這個人,她永遠也不會說出來的。


  她們本就不同。


  也許她尚且是個悲情的錯誤,可她,卻實實在在的,是一個值得全天下都對她好的姑娘。


  「你……」陳清平突然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就這麼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今昭心中一冷,卻是朱師傅扶住了陳清平,玉卮順手在陳清平的脖子上一抹,驟然色變:「沒有脈搏了!」


  衛玠反應極快,掏出一個藥瓶,就給陳清平灌了下去,手裡不停,連點幾處穴道,皺著眉頭:「不知能不能成。」


  今昭手抖著去試陳清平的呼吸,果然一片沉寂,她的心頓時滑入了深谷,她的視野也隨之一黑,陷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是那一條燦爛的河道的哪一段,一戶頗為秀致的後院卧房裡,一個郎中搖著頭:「那事情用的木頭,也準備起來吧。」


  穿著青藍襖裙,大眼裡滿是淚光的丫髻少女噗通一聲跪在那床邊,看著被子里那人滿襟滿被的血,那些血有的已經發黃陳舊,有的卻鮮紅濕潤,那些血的主人躺在被子里了無生氣,可嘴角一滴殷紅,還在順著他清俊的輪廓,緩緩下落。


  郎中嘆了一口氣:「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洗洗身子換換衣服,讓人乾乾淨淨地走吧,一會兒若是僵硬了,只怕連衣服都換不上了。」


  那大眼少女怔了許久,彷彿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只直勾勾望著眼前的青年,半晌,終於頓悟,哇地一聲,痛哭出來:「陳清平!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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