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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回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約揚州

  煙花三月,踏春的好時節,今年慕名江都美色的遊人依舊不少,只不過新柳不成,瓊花不綻,倒讓抗著長槍短炮來拍瓊花萬里綠揚城郭的玩家失望。


  好在柳未妝成花未開,江都的美味如舊,快到晌午,揚州大學附近一家叫做清平館的飯館子門口的老銀杏樹下,鹽水鵝的攤子又推出來,清平館的老闆陳清平親上陣,斬件兒澆鹵兒,一雙手翻飛輪復,好似層層次第的瓊花,引來不少拍照的路人。


  江蘇人好飲食,會吃會玩,講究眼饕舌餮,飯館菜色好,周圍風景妙,老闆長得俊俏,自然老客戶不少。不過正午,鹽水鵝便賣完,老闆陳清平擦拭著杉木蓋子支在日光下曬。


  一陣腳步聲靠近站定,陳清平頭也沒抬,把又偷偷爬上他褲帶的言言抓下去,往旁邊一丟:「賣完了。」


  「胭脂鵝總還有。」來人聲音不怒不笑,淡如無風垂柳。正是地龍長江,江潯揚。他身後還有一位身著古風服飾,峨冠博帶,面容清秀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卻是許久沒有造訪清平館的蓮城城主王彥之。


  「有什麼事?」陳清平擦擦手,推了推眼鏡。


  「清平君,許久不見,我來訂一桌席面。宴我的幾位故友,所以看果香葯垂手就不必了。只要八人的主宴,倒是廚勸酒,勞煩陳先生費點兒心思。因為其中一位朋友最近身體一直不好,神思鬱結,但久聞陳先生大名,渴慕一見,希望先生能親來,畢竟,美食是一等的心靈慰藉。」王彥之說著,上前行禮。


  江潯揚微笑:「我是來帶路的。順便,有點小事,要找東皇大人。」


  陳清平隨手放在杉木蓋面上,淡淡地看著話裡有話的江潯揚,點了點頭。


  過了子時,連泡完浴湯的閑人都吃過宵夜,清平館的熱鬧也淡了下來。陳清平提了一個紫金雲紋的食盒讓今昭抱著,兩人騎著老宋的二八永久鐵驢,身後還有朱師傅騎著三輪車載著玉卮和蔓藍做幫手,往江潯揚的宅邸去。


  夜色下揚城晚風拂面,只是在往年,這時節風裡花香陣陣,清甜可人,今年瓊花到現在還沒開,反倒是工地的轟鳴聲還聽得見。


  「今年的瓊花,也太晚了一些。」蔓藍眉頭微蹙。從揚州大學本部到瘦西湖,路程不近,二八的自行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夜裡磨牙得很,陳清平卻不緊不慢,穿堂走弄,一杯茶水的時間,竟然也給他騎到了。


  瘦西湖的湖面上起了一層夜霧,陳清平嘎悠著他的破自行車,磕磕碰碰竟然騎上了蓮花橋。此時橋上還有零星幾個幽會的情人和閑不住的遊客,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陳清平騎車帶人跟著破三輪,可就沒有人注意到,一過了橋面,這一行造型轟轟烈烈的怪人們,一上橋的就不見了。


  揚城景色此時在眾人的眼中變了模樣,車軲轆下面的是一條大平道,道的兩側店鋪林立,攤販眾多,張燈結綵,熱鬧非凡。比起這一位騎著老破自行車三輪車的神廚,街上獨眼的長角的青瓜臉的毛尾巴的三頭六臂的,比陳大爺朱先生奇怪的,有的是。


  太歲抱著食盒子無語凝噎,過了這蓮花橋,竟然騎到了一座妖魔神鬼之都!

  叮叮噹噹騎過這一條夜市,巍峨城樓就在眼前,樓牌上寫著「蓮城」二字,兩側城守的旗,勾勒了一個「彥」字。


  「卧槽!」蔓藍發出一聲尖叫,「不要!為什麼是蓮城?!」


  今昭一臉納悶:「席面就是城主訂的,你不知道?!」


  玉卮微笑:「在蔓藍的耳朵里,這兩個字,可是自動屏蔽的。所以說,該。」


  蓮城,九州四大華都之一,華都,顧名思義,極致繁華之都,蓮城形如一柄出水連莖的蓮花,故名蓮城,花柄穿過揚州無錫,花開在蘇州。長江以南與妖魔神鬼有關的生意,多半總店都在這裡。


  今昭若有所思地看了蔓藍一眼,掏出手機點開地圖,輸入「城主府」。


  以人類的距離來看,眼下是揚州地界瘦西湖景區,城主府在蘇州山塘街附近,這一趟飯食,很應該去坐高鐵。


  一干人等過了城門,還未登上轉鏡台,就被那一溜的飯莊吸引,期間七狸、紅鯉等老鋪子自然開有分號,難得的是那些西洋東瀛店鋪也熱得紅火,打頭的店鋪門口擺著一份招牌菜,似乎是一張大餅,餅裡面有不敢就死的魚,半身探出餅來,絕望凝視夜空。這菜好不好吃另算,圍觀的飛禽走獸倒是不少,尖耳朵的那一位,眼瞅著口水都要流下來。


  今昭哭了,這不是著名的仰望星空派么。


  「……不知道是不是揚州姐姐病了還是怎麼的,瓊花也不開……」有女子嬌嗔埋怨的聲音傳來,清平館幾人連忙踏出轉鏡台的法陣之中,撫了撫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定了定神,才出了鏡台,從后便門進了城主府。


  妖魔神鬼一等富貴風流之地蓮城,城主府自然是精緻風雅的,若沒有引路童子帶著,太歲估計就得迷路到宴席結束。


  好歹是到了大廚房,陳清平洗了手臉,一層層一面面展開紫金食盒最上邊,滿滿鋪了幾桌子,指點著上菜的侍女:「這是時應果子,蜜件兒和砌香兒在這邊,腊味鵝脯,每隔一刻鐘,上一遍。」而後又抽出中層來,頭一道是白腰荔枝和水晶鵝掌,接連著二十道菜都是本幫菜,淮揚先唐時候便很繁華,本幫菜用料考究精緻,味道清淡素凈,追求食材原汁原味,意形高雅。侍女們眼波露出稱讚,面上不顯,邁著細碎平緩的步子,飄似地端盤子上菜。


  席面后十道轉了重口味,熱油里滾著青麻紅辣,都是大炒大爆的,橫流著鮮艷湯水,飄著大顆大顆的柿子椒,最後一道是九口鱔魚,中間方格里魚肉似剛剛汆入紅湯里一般,隨著沸騰之勢翻滾,滿屋子好像炸了花椒爆竹,香辣勾人的味道從四肢百骸往心窩子里鑽。四周八個格子里也各自滾著鵝腸白肚之類,陳清平還沒說什麼,到聽見上菜的侍女微微吸了一口氣。


  底層的食盒裡放著八道廚勸酒,從前這廚勸酒都不是硬菜橫貨,後來引薦了西洋風以後,廚師長推薦招牌菜成慣例,廚勸酒的含義也隨之變化,這八道廚師長推薦菜來自清平館,自然更受期待。


  尚食侍女們端著菜色隨著陳清平今昭玉卮三人進了宴席。


  王彥之一身常服坐著主位,另一側陪坐則是江潯揚,周圍坐著的幾位應當是本地的仙家神明,尤其是最靠近彥城主的一位白衣少女,臉上的病色十分明顯,容顏秀麗,很有幾分林妹妹的味道。今昭就算對藥石並沒有多少了解也能看出來,這姑娘病的不輕。


  這頗有西子之態的美麗白衣少女,正是地龍揚州。


  頭一道廚師長推薦,叫做金井玉闌,聽著玄乎,不過是黃芪人蔘湯,只是這人身年頭久了,這樣上等的人蔘有個美名,叫做金井玉闌,在八荒界說的是成精的人蔘,在人間則指代上等好參。


  第二道菜是金齏玉鱠,一道魚生,按照江潯揚說的人頭數,分了八件兒。每盤子里白玉成圖,魚肉片得如絲絹帕子一樣薄,刀繪了八朵蓮花,或含苞待放,或晨露荷香。


  陳清平布了第三道菜,金童玉女。乍一聽這菜名,那地龍揚州嘆了一口氣。


  陳清平推了推眼鏡回答:「這是牡蠣和扇貝,牡蠣烤成淡金色,扇貝清蒸,澆一點兒高湯汁兒。這名字不過是為了湊趣,扇貝滋陰,牡蠣壯陽。」


  後面幾道菜,也都沾金帶玉,什麼金玉良緣啊,金玉滿堂啊,各個都是值錢的好彩頭,到了最末的甜水,叫做金風玉露。桂花點了紅豆沙熬成湯水,裡面自然是指頭大小的糯米圓子。陳清平介紹這甜水尋常,食材不同凡響,桂花是桂宮來的,糯米產自丹陽,紅豆是鄰近南通產的紅衣娘,顆粒大,酥綿易起沙。烹飪料理,手法固然重要,可好食材才是基礎。在座幾位倒是精通此道的,聽了這些產地都紛紛點頭,一副宴席賓主盡歡,聊了許久才散。


  月掛當空,落在影壁上,那影壁背面上也有一輪明月落霜圖,被月光照著顯出光彩來,看著倒像是月亮在影壁上活了過來。朱師傅瞧著這半空雲月,說了一句:「我覺得有點不對頭。」


  引路童子讓陳清平從大門出去,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三更半夜,大門不可能再有人進出,反倒成了園子里最背靜的地方。


  背靜的影壁后,背靜地站著三個人。


  江潯揚對陳輝卿拱手:「雖然我們都是承了你的恩惠的,本不該再對你有所求,但還是不得不說,揚州她的確是不好。瓊花死後,她也抑鬱成疾。今日她極期待的清平君來了,也沒能讓她感覺好些。」


  王彥之拂著袖子上的褶皺,眉頭緊鎖:「我以傾城之力,去追查兇手,卻是無果。而城防又都看著那處,怕那些跑出來……如果揚州身子好些,至少城防的壓力,會小很多。」


  陳輝卿蹙眉:「歲陰歲陽與華練休戚與共……你是說,揚州變弱了?」


  江潯揚苦笑:「華練出事後,對這些地域的約束變弱了,這是眼見的,但是我們地龍也的確對不住她,在她這個時候,沒有守住揚州。」


  「揚州怎麼了?」陳輝卿追問。


  江潯揚的聲音壓得很低,悄聲說:「那個地方……沒守住。」


  陳輝卿倒是沒有江潯揚那麼多忌諱,直愣愣地問:「鎮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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