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回春雨霏霏芳草徑,柳川泥鰍都茂盛
春雨里的歌舞伎町,有一種難得安靜又意外熱鬧的矛盾感。
慕名而來的遊人們,打著因為這場無約而至的雨而急匆匆從便利店買來的透明塑料傘或者雷門的紀念品攤位買來的和傘,穿過這綿綿霏霏的春雨,欣賞著白天的歌舞伎町里那種彷彿濃妝藝妓洗去了妝容的素淡。
今昭總覺得這個時候的歌舞伎町,和她這些天印象里的不一樣。
華練瞧著今昭的表情咧嘴笑:「你想想三里屯,下雨天的三里屯,不也是這樣。」
陳清平和陳輝卿兩人沉默不語,在後面跟倆瘟神一樣鎮著。
今昭頓時覺得一開始她想多了。
華練提議他們四個人出來,本來今昭還覺得有點雙人約會的意思,但是華練拖著自己走得大步流星的,陳清平和陳輝卿又都不愛說話,反而讓今昭覺得,自己像是個被人劫持的女高中生,而劫持自己的,則是什麼山口組的媽媽桑之類的人物,身後跟著兩個霸道酷炫的保鏢男。
「等會兒辦完事兒我們把他們倆去吃本幫菜怎麼樣?」華練對今昭悄悄地說。
今昭頓時想起了華練不在的日子裡房東大人瞧著多麼孤獨寂寞冷,她譴責地看了華練一眼:「華練姐,你怎麼能這樣就丟下房東大人不管呢?」
華練在太歲純潔正直的眼神里訕笑:「我,我說說而已。」
太歲立刻釋然,轉而圍觀起那些遊人,用自己的太歲技能,辨識著那些人的身份來玩。
那個是普通的人類,嗯,怪不得謝頂了。
這個是百目鬼啊,長得挺高大挺沉穩的少年哪!
唔三重縣來的女大學生啊,三重縣好像是她看過的哪本漫畫繪本作者的老家。
那幾個是沖繩的土著么為什麼看上去像是印度人。
啊那個帥哥是大阪的神官呢!
咦那是草薙家的人?草薙啊草薙,不知道她認識的草薙最近好不好了呢。
卧槽那女的竟然是飛緣魔,尼瑪飛緣魔族的數量是不是太多了。
今昭一邊到處猜著玩,一邊跟著大步流星還不打傘穿著風衣在裝13的華練一路沿著歌舞伎町一番街走,七拐八走,就到了一條看上去是死胡同的巷子里。
那巷子里就像是尋常的後巷,有些髒亂,堆著一些紙箱子和被烏鴉啄開的垃圾袋。巷口被堵死的地方是一道牆,還有奇怪的塗鴉在上面。
華練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驚起了巷子里吃垃圾的烏鴉們。
撲稜稜的聲音向著天空振翅,烏鴉們嘎嘎地叫著表示不滿,今昭不過是一個閃身,華練已經不見了。
陳輝卿看也未看呆立在原地的今昭,徑直衝著那道牆走了過去。
一瞬間那道牆的幻覺消失,露出原本一個房子的大門來。
今昭想起來蓮香的家差不多也是這種情況,於是便心安理得地跟著陳輝卿走了進去。
進入這房間,今昭立刻感覺到了一種緊張感。
華練之前告訴她,一定要讓那個倩兮女感覺到很開心,才能打聽到消息。今昭別說女人了,就連男人都不知道怎麼取悅,翻來覆去愁苦了一個晚上。
眼下那倩兮女就要出現在面前,太歲更怕把事情搞砸了。
要知道飛緣魔舞團原本的團長應當是被殺害了,殺害人的兇手,華練高度懷疑是飛瓊,因此這件事情對於華練甚至對於清平館來說都十分重要,否則就算是朱師傅也不會縱容茨木童子在清平館的大廳里搞公關。
今昭覺得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
這是一間傳統的和室,一進去便有一股奇怪的腐朽的味道傳來,好像是這房子連屋子帶人都在垂垂老去。
一個老婦人抱著一隻貓坐在和室里打瞌睡,聽見響動,轉過頭來:「啊,您來了。」說著,起身,轉過來,很恭敬地對華練下跪行禮。
那老婦人穿著一件黑底櫻花圖案的和服,一頭銀髮,梳得一絲不苟,挽著一個圓髻。儘管已經年華老去,但目光之中帶著三分銳利,眉目輪廓也十分大氣美艷,想當年必定是個艷驚四座的絕代佳人。
「您就是妾身的女兒提到的那位大人吧。有生之年能見到您這樣的大人,妾身三生有幸。」那老婦人恭敬地說,「妾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有勞了。」華練做出一副清傲之姿,轉頭彷彿是主人一樣,示意今昭三人坐在她的身後,也完全沒有解釋今昭、陳清平和陳輝卿的身份。
今昭看了看情況,恍然大悟,原來華練是在國際友人面前裝逼啊。
等等,如果以勢壓人這麼好容易就得到消息,幹嘛還要讓她色誘啊!
而且對方已經這麼大年紀了!色誘個毛線啊!
不過,倩兮女作為百鬼,怎麼會這麼老的?
今昭滿腹疑惑。
趁著那老婦人起身去倒茶的時候,華練對今昭眨眨眼。
今昭頓時明白,恩,她被華練姐耍著玩了……
在老婦人精湛的茶道表演之後,今昭端著清淡的抹茶聽了一個很平常的愛情故事,只不過這故事的主角是倆女的。
倩兮女一族,是百鬼之中,與飛緣魔一樣,地位較低,力量也比較微弱,全靠美色和魅惑力生存的妖鬼。在昭和之後,這樣的女性妖鬼,凡有美貌者,不是加入了八重櫻這樣的娛樂公司,就是被收入某些大妖怪的陣營。
老婦人的名字叫做莞姬,當時曾經是名動一時的歌伶,愛慕者甚多,但是當時願意娶她為妻的,卻只有海座頭族的一位鬼醫。
「……當時年少輕狂,只覺得自己可以闖出一片天地,獲得無上的榮耀和權力,於是拒絕了鬼醫大人的求婚。」
拒絕了一位溫厚青年妖鬼求婚的菀姬沒有加入八重櫻,而是進入了土蜘蛛的後宮,成為了土蜘蛛的寵姬。
當時的菀姬,的確在京都過上了呼風喚雨,寶馬香車的日子。
那個時候的菀姬,不要說是飛緣魔舞團這種,就連酒吞童子見到面,也要給幾分面子。
「……然而正如中國的古詩里說的那樣,以色侍人,能有幾時好?」
很快紅顏未老恩先斷,土蜘蛛厭倦了菀姬的顏色,將她拋在了腦後。
深宮寂寞的菀姬,與當時宮中的一位舞姬要好,慢慢生出了情愫,那位舞姬便是煙姬。
因為她舞姿如煙如霧,輕靈飛揚異常,所以被賜名煙姬。
與菀姬不同的是,煙姬是半妖,力量比尋常的飛緣魔更微弱。
當年菀姬得勢的時候,被菀姬壓制的那些夫人美人,趁著這個機會,揭發了菀姬與煙姬的曖昧。菀姬為了保住煙姬的性命,將自己的精氣神分給了煙姬,自己則一夜老去。
煙姬獲得了菀姬的力量活了下來,後來不知所蹤。
「……煙姬的大腿內側,有一朵如梅花一般的胎記,如果大人想要判斷煙姬是否是真正的煙姬,只要看一看那胎記便可。」老婦人菀姬跪在地上說道,「妾身只有一事相求,希望大人在查明真相之時,能讓妾身知曉,煙姬她的生死際遇。」
今昭頗有感慨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她很想告訴這位昔日的絕世名伶,那煙姬至少在倆月之前都獲得不錯,還帶著飛緣魔舞團四處表演,約會年輕的小美人兒,不知火族的焰姬。
不僅如此,那位煙姬還是百合花界著名的風流人物,不然茨木童子也不會找那麼多女妖來一一問話。
啊,這位菀姬,一腔深情,半身法力,都是餵了狗啊。
打聽到了能夠辯分煙姬身份的標記,華練趁著上廁所的功夫,把透卿從她的私人宇宙里叫出來,幫忙去焰姬那邊看看。
今昭完全不想知道透卿是怎麼去看一個死屍大腿內側的胎記的。
但是透卿給出來的答案卻是,焰姬心心念念的愛人,大腿內側的確有胎記,形如梅花。
這麼說,死掉的是真正的煙姬,那麼,這個假的,為什麼也有一模一樣的臉蛋兒呢,二重身?
華練聽了這個答案好像很頭疼,但還是按照約定,帶著今昭去吃柳川鍋。
這種東京下町名火鍋,是用鰻魚和牛蒡做成的。
先要用油將鍋給熱起來,然後加入蔥段、牛蒡絲、鰻魚條,煸炒出香味來,而後加入鮮湯、醬油、砂糖的調味品,而後等湯水燒開,加入攪拌均勻的蛋液,最後撒上花椒粉即可。
這種做法簡單的火鍋,與壽喜燒十分類似,只不過是將牛肉換成了鰻魚。
日本人對鰻魚有出乎意料的愛,這家店裡單獨一個人來吃柳川鍋的,都很多。
今昭原本是對水族的菜色不太行,但是鰻魚卻是個例外,自從去四川吃過鰻魚片以後,就覺得這種食材十分適合火鍋。
柳川鍋里的鰻魚,煮的恰到好處,湯頭鮮美,滋味濃郁,因為被煸炒過,鰻魚有一種外皮微焦,但又十分軟爛彈滑的矛盾感。牛蒡絲也因為高湯的緣故,去掉了那種寡淡的味道,加上有些生脆的口感,與鰻魚的細緻相輔相成。
最好吃的,是柳川鍋里蛋。
因為均勻的攪拌,蛋液又滑嫩又滋味十足,很順滑好入口。
「說起來我們在沖繩吃的成吉思汗鍋也有點這個意思啊,還有壽喜燒,和這個真的很像啊。」今昭說道。
華練捧著這種東京著名的庶民料理,眉頭卻皺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麼事情。
「我突然想要去檢驗一下那具屍體。」華練夾著一筷子的鰻魚,開口道,「雖然鍋子一樣,但是食材不同,就是不同的,只不過我們外行人看不出而已。」
今昭差點把嘴裡的雞蛋噴出來。
華練是個風風火火的性格,想到這裡,丟了筷子就走了。
今昭目瞪口呆。
「她大概是想起了壽喜燒。」陳輝卿解釋。
這又是什麼邏輯?!
「壽喜燒、柳川鍋、相撲國、北海道鍋、成吉思汗鍋,都是用這種石鍋或者鐵鍋,用幾乎一樣的做法做出來的,只是食材加的不同而已。日本的火鍋,與我們中國的火鍋不同,並沒有在烹調方法上,對這類品種加以區別,相反中國的火鍋,重慶的九宮格和北京的羊肉銅爐子鍋,就完全不是一樣的。」陳清平似乎也在解釋,聽上去十分專業,表情也很認真,只是后褲腰的言言,破壞了形象。
「你是說,華練想起了什麼東西,覺得那飛緣魔也許鍋子是一樣的,但是裡面的食材不同?」今昭都佩服自己怎麼腦補出來這個結果的。
外面的今昭還在敬佩自己,「裡面」的華練卻已經把不知火給綁了起來放在一邊,當著不知火的面進行了屍體解剖。
然而,讓不知火也感到意外的是,那句屍體的裡面,是一具灰白色的骷髏,完全沒有血肉肌理。
「枯骨女。」華練看著不知火族的焰姬。
不知火族的焰姬也頓時激動起來,彷彿生出了無線的希望來:「那我的煙姬在哪裡?她沒死對不對,她在哪裡?」
用一個枯骨女,就把焰姬給耍了,還順便把清平館一干人等也給耍了。
最先被懷疑的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如果華練沒有去驗證飛緣魔舞團目前的成員的長相,如果華練相信了焰姬的話,認為飛緣魔舞團來沖繩的主要目的是會情人,如果華練根本沒有讓酒吞去使喚茨木童子調查,不知道煙姬腿上的胎記。
那麼華練可能已經放過了飛緣魔舞團的線索,轉而去尋找別的問題。
華練默然地看著痴心的焰姬,突然不太確定,那個煙姬,是不是從一開始,最開始的開始,就已經不是煙姬。否則她怎麼會有飛瓊那麼大的魅力,人見人愛?
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之中,聽說過的關於玉女族的那位聖女的事情,華練深深地、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蒼天啊額滴神,千萬不要讓飛瓊就是煙姬,就算是,也不要一開始就是。一個飛瓊已經很可怕了,如果再給她這些年的時間,在日本經營自己的勢力,那——華練轉過頭看了看透卿,在透卿聰敏的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