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四百四十二回人生可嘆老病走,自古報應有鬼手

第四百四十二回人生可嘆老病走,自古報應有鬼手

  亂!

  一片碎江山,骨肉分兩邊!


  亂!

  凌亂舊宮闕,夢裡人不還!

  亂!

  餓殍遍山野,神鬼不含丹!

  亂!亂!亂!

  這被撕扯的歲月,打碎的江山,傾倒的華廈,一尊跌破的琉璃盞,片兒也湊不齊全。


  這樣的亂世里,錦州城裡的時情最凄慘,這是用兵的前哨,家國的門檻,打過了錦州,就算出了山海關。


  大潮高涌,又決然褪卻,下午兩三點,露出一條通往海中仙山的通路來。


  仙山不知有沒有仙靈,有也是沒要緊的,連庇護下的子民的老命都謀不住,子民也不給供奉,叫他不配稱神仙。


  倒是這一陣子,這仙山裡住進來一對兒神醫,男子風流儒雅,女子骨肉纖纖,帶著一位十六七的如玉少年,號稱是一家三口,退避戰亂至此,一手好醫術,妙手回天。


  這年景之中,因戰火而平地生怨,缺胳膊少腿都是等閑,有甚者為厲鬼詛咒,祖孫三代都要玩完,因此每次大潮露出這通天路的時候,都會有很多人進山去尋醫問葯。至於能不能見到那神醫一家子,全看有沒有緣。


  沿著開鑿好的山路進去,是尋常的香火之地,這樣的地方不乏寺廟道觀,這些年戰火紛飛,也有不少漁民和城裡來避禍的平民,一座不大的山頭,倒是熱熱鬧鬧,一派市鎮的風貌。


  平日里的潮湧,是露不出那步行路的,只有每月兩次,接觸月之引力,引發兩次大潮水,才會露出這條天路來,供人行走。平日里要來往這浪大風急的仙山,一要看有沒有大船,二要看坐了小舢板有沒有運道不翻。


  大潮出天路的日子,也是山中集市的時候。


  今兒雖然是大潮,雖然這天路也露了出來,可岸邊這簇擁著兩位錦衣人的隨從犯了難,這條路看著很遠,沒有兩個時辰根本走不完。而且這會兒路還沒有露完全,就已經有不少人卷著褲管子上路了,一路上還有挑擔子的捆著雞鴨的推著半口豬的,情景極亂。


  隨從的頭子回頭看了看單人轎子,想了想裡面的主子,嘆了一口氣。


  一個機靈的忙使動腿兒攔了一個路人問:「可有能行的船用?」


  那路人指了指吹得斗笠嘩啦啦響的半空的風:「您瞧瞧,除非是龍船來,不然什麼船壓得住這樣的風?」而後那路人又看了看這侍從的打扮,語氣里小心翼翼藏了幾分怨恨鄙夷,「瞧你不像是常走海路的,這海上可不是小湖小河,海龍王不認人的。」


  那侍從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鬧起來,忍了氣回復稟告首領。


  倒是那一直站在風裡的錦衣人開口道:「罷了,就這樣吧。你們仔細點,不要顛簸了。」


  那些侍從沒辦法,也只好把那轎子抬起來。


  天路通天,腳下艱難。


  這條道完全是天然形成,自海床里供起來的一條石子路,石頭子兒被潮水反覆沖刷,日日夜夜,已有千萬年,各個渾圓,滑不留手,那些來往的老百姓踩著編織的草鞋,還能勉強,這些穿皮著錦的可就慘了,尤其是那錦衣人的鞋子,先不說綉面,但是那牛皮拉的鞋底,踩在這石頭上就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滑。


  那些抬轎子的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怕把轎子里的人給弄壞了。


  這麼艱難地一路慢慢走,走到小半,海水就快沒了腰,這天兒已經快中秋,海水寒涼,尤其是下半身泡在水裡,那滋味別提多難受。


  錦衣人已經受不住,讓一個侍從背了自己。抬轎子的更慘,生怕把轎子沾濕了,又怕看不見腳下的路,摔了滑了,每走一步,都要單人先動,確定放穩了腳,才能走,這樣四個人一個一個地探過去,才能走一步——幾乎是寸步難行。


  「我說你們得快點,這天路只出兩個時辰,夕陽西下之時,就是海出路沒之際。」一個穿著麻衣,帶著斗笠的青年文士說道。


  「你個窮酸書生,能數嘴,就過來幫忙抬!」侍從首領很不高興。


  那青年文士微微抬起頭,露出個淡淡笑容來,搖了搖頭,輕身快步離去。


  那侍從首領勃然大怒,就要生事端來,可他剛要拔腿去追,卻感覺自己的腿沉重得像是打了無數的沙包,怎麼也抬不起來。


  「算了,不要生事,我們還有大任。」錦衣人說道。


  那侍從首領想想自己主子的手段,不敢吭聲,收了刀刃。


  刀已入鞘,那腿上的沉重就奇迹般地消退了。


  那侍從首領心裡頭驚惶,可卻決計不敢說出口,只能滿心惴惴地在寒涼的海水裡漫漫往前摸。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人心都麻木了,腰以下都拔涼拔涼沒了知覺,才又踏上土地,眼見著這天路也就只有一小段了。


  正是夕陽西下,錦衣人回首來時路,果然已經被海水淹沒大半。


  眼前的山中有炊煙燈光一一亮起,錦衣人嘆了一口氣,催促侍從們快步往前。


  仙山之中果然是有許多人家的,瞧著那簡陋的房舍,都是這幾年臨時拼湊起來的,好些人在這個時候擔著一些海貨在販賣,還貨郎米販已經約好了借宿的人家,打算賣完最後一點貨品就去吃飯。


  路人告訴錦衣人一行,因為對岸的城中規矩森嚴,禁夜禁歌舞,所以大潮前後這兩天因為天路還能蹚水過來,貨郎們都是夜市也做生意的。更有些南邊來的雜貨在這邊偷偷販賣,誰家若是有個嫁娶,也願意去夜市買一根精緻點的銅簪。


  那神醫一家人雖然說住在山裡,但卻有幾分神秘,有的人能找到,有的人找不到,也許正因為這份神出鬼沒,才被叫做神醫。只要在夜市盡頭,進了山林里,若是看見一個帶籬笆的院子,門口有一掛手工漂亮的小紅燈籠墜著一個碧色玉牌,那邊是了。


  「怎地這神醫不是個治病救人的,還弄這些玄虛!」侍從首領又累又一身海水,濕冷難耐,十分不悅。


  那路人也是個耿直的性子,聽了這話不樂意:「治病救人,也講究個行善積德,若是惡人,沒緣分不救也罷!」


  「你這個竹竿!一口胡話!爺爺我今兒就教訓教訓你!」說著,那侍從首領就拔出刀來。


  「啊!有刀!是那邊朝廷的人!」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這邊看熱鬧的人都散了一個乾淨,連帶著近前幾個小販都擔著貨筐跑了。


  錦衣人臉色一沉。


  侍從首領呲牙咧嘴,口裡髒話不斷。


  轎子里傳來一聲哼,那錦衣人靠近了轎子,聽著裡面的人說話,半晌,皺了皺眉頭道:「阿弟,不妥。這一趟,還是求醫要緊。」


  說完,沉著臉看著身邊的侍衛,淡淡開口:「誰耽誤了二爺的病,本……大爺就要誰的命。」


  侍從們看著錦衣人,想想他輕飄飄喝著茶就下的那個命令,不由得抖了抖,一行人再也無人開腔。


  錦衣人按照那路人的指點,一路沿著夜市往前走,走到盡頭,果然見了一片山林,此時天已經擦擦黑,瞧不清林子里的境況。


  那侍從首領猶豫片刻,道:「王……大爺,這會兒進去,恐怕裡面有什麼危險,不如明日清早進去?您和二爺金枝玉葉……」


  「……也好。」錦衣人點頭,吩咐身邊一個貼身的侍從,「你去張羅一個住處。」


  這貼身的侍從,倒不是那種愣頭愣腦只會逞強鬥狠的傻犢子,找了一個距離這林子不遠,但比旁人家有些距離的破屋子。這屋子裡住著一個打漁為生的青壯和一個老寡婦,青壯是個啞巴,出一把好力氣,老寡婦做些針線,母子兩人並不是喜歡與人交際的人,但委實過的艱難,需要銀錢。錦衣人一行人住在這裡,只消得些許藥丸,一點碎銀子。


  「明日要不要……」侍從首領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錦衣人皺眉:「無妨,這一路見到我們的人也不少了,挨個殺,卻是殺不完的。」


  侍從首領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來,語氣裡帶著幾分興奮痛快:「大不了,就把這城也給……就跟那邊一樣……」


  錦衣人看著侍從首領,目光沉沉:「休要胡來。此地關要之處,不比江南多得殺不完。若是沒了壯丁,便會影響大業,你敢輕舉妄動,本……大爺便先把你抹了。讓你閉嘴。」


  侍從首領頓時噤若寒蟬。


  「好了,少廢話,去張羅些吃食來!」錦衣人踹了那侍從首領一腳。


  「是,是!」侍從首領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提腳便踹向一個侍從,「你去給老子和爺們弄點兒吃得來!要有酒菜!要熱的!」


  沒一會兒,那侍從便弄了些吃的回來,錦衣人一見,滿眼的魚蝦,想要發作,可想想眼前的情況,也只能忍了。拿著一碗幾個粗饅頭,進了裡屋。


  裡屋那已經鋪好了簇新被褥的破土炕上,一個滿面病容的人正在靠坐著,一身冷汗涔涔,虛弱地對錦衣人笑了笑。


  「阿弟,你可覺得好些?」錦衣人問。


  那病人搖了搖頭,伸出腿,捲起褲管,露出一片皮膚。


  那一段皮膚,從腳底到膝蓋,都印著密密麻麻的黑紅色的手印,那些手印有的大有的小,大的看著像是虯髯大漢的蒲扇手,小的甚至是早產不足的嬰孩,最小的一個手印,也就半根拇指大小,說是嬰兒都嫌大,根本就是胎兒的手印!


  錦衣人深吸一口氣,就算是他今早剛剛查看過,這會兒再看,也覺得觸目驚心,因為這些手印又多了。


  每一天,每一天,這些手印都會多幾個,有的時候是幾個,還有的時候,是十幾個。有的是新印在好皮膚上面的,有的則是蓋住了原本的手印。因此這會兒瞧著,病人的腳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了,都被新的舊的手印遮住了。


  最新的這一個,就印在膝蓋上,這個半根拇指大小的手印,顏色最紅,幾乎就是新鮮的血的顏色。


  錦衣人不怕血,甚至享受血的顏色和溫度,可此時此刻,這手印的大小和詭譎,還是讓他脊背發涼。可這怪病,畢竟不是發在他身上的,他也只能安慰病人:「無妨,明日早上去見了那神醫,據說那神醫連胎中胎都能醫治好,你這也不過是一種怪淤青而已。」


  的確,這最初,就是一點淤青。


  馬上長大的男兒,何懼這一點點淤青。


  可偏偏,一日日,一月月,這淤青變了,最初那塊兒淤青變紅,又變黑,變成了一個圓,又漸漸長出了五根手指頭,變作了一個手印。


  這是第一個手印。


  緊接著,便有了第二個淤青,變了,變了,變成手印。


  而後便是第三個,第四個。


  過了一陣子,那些手印不再以淤青的模樣出現,而是一睜眼,就能數出來,腿上多了一個手印。


  每天多一個,每天多一個。


  再往後,便是幾個,十幾個。


  不過是半年的功夫,這條腿整個腳跟小腿,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現下還是好的,腿畢竟是能遮住的,可要是到了手臂呢,手怎麼遮?脖子呢,臉呢?


  他們的「主子」最忌諱這種事情,如果真的被發現了,必定不會顧念兄弟之情,不僅如此,只怕還會抓住這個機會,把他們兄弟給「走狗烹」了。


  不行。


  必須治好。


  錦衣人走出裡間,看著破敗的院子,以及院子里一腳草席上和衣而卧的老寡婦,忍了又忍,過去搭話:「老人家,你可曾聽過,那個神醫的事情?」


  「哎呦,你是來求醫的吧,我就看著你那個病人,不太好。不過沒關係,朱大官人和朱少爺最是心善的,窮人去瞧病,都是不收診金的。」老寡婦見了有錢的貴人來說話,忙起身。


  朱?

  錦衣人皺了皺眉頭,緩緩開口:「你說,這神醫,姓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