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識真身漢文不悔（5）
湖邊楊柳岸另一側，白素貞靜默地看著風雨亭中的許仙與法海，因為離得遠，只能看到兩人的動作，聽不到二人的對話。
小青看出了她眼神中的哀傷，勸解道：「我就說了，這些凡人耳根子軟得很，最容易被人蠱惑。現在，那禿驢怕是把咱們的身份都和盤托出了，他們要是聯手對付咱們，你打算怎麼辦？」
白素貞傷心嘆道：「當日我現出原形，害得官人身死。是我隱瞞在先，他若真的想對我做些什麼，我也只好認命。」
「姐姐——憑什麼！」
白素貞深深地看了一眼許仙道：「一直以來，都是我自欺欺人。或許我早就該跟他坦白。不用等到現在，讓別人有置喙的機會。」
她黯然轉身，匆忙離開。小青跺了跺腳，擔憂地跟了上去。
夜深后，白素貞坐在案幾邊，借著燭火翻著手中的《搜神記》。
許仙推門進來，戲虐道：「「燈下看美人，仙女下凡來」，古人說得真好。」
白素貞將手中的書放下，抬頭看向許仙，意有所指地問道：「這書中的花仙狐妖，與為妻相比，可有高下之分？」
「書中的顏如玉，如何比得過眼前的美嬌妻？」
「這些花仙狐妖皮相全靠幻化，不過紅粉骷髏，又怎能稱作顏如玉？」
許仙別有深意道：「剎那芳華，足慰平生。看了這些志怪書，我才發現，對於這些花仙狐妖來說，皮相易得，真心難覓，真心真情最為難得。」
白素貞不打算再隱瞞下去，直白道：「官人以往從不看這些志怪雜談，如今為何忽然轉了性兒？你如果心中有疑問，難道不能直接詢問為妻嗎？」
許仙深情地看著白素貞，「娘子，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白素貞微微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許仙看出她的為難，「……你若不想說，我便什麼也不問。有些事情，我只想聽你主動、親口告訴我。」
白素貞抬頭看向許仙，觸及他目光中的深情，她心底感動。
過了許久，她才艱難開口，「官人聰慧過人，一定早就猜到了吧？端陽節那日，你在屋中看到的巨蟒……便是為妻……」
許仙但笑不語，目光似乎在鼓勵她「說下去」。
「我本是峨眉山上的一條小白蛇，千年之前得觀音大士點化，開了靈智。終於修成人身……為了能在紅塵中證道，我從蜀中前往臨安，邂逅了官人……我知道人妖殊途，不該與你相戀，可又難於割捨……」
白素貞聲音顫抖內疚地看著他，淚如雨下。
「我是千年蛇妖，體內妖毒可奪人性命。你因我身受劇毒。我向觀音大士求了剋制妖毒之法，一定要與你長相廝守。卻不料，端陽節被雄黃所困，現出原形，害死了你！官人，你所有苦難，都是因我而起……」
許仙上前，替白素貞擦去臉上的淚，將她攬入懷中。
「娘子，我竟不知，為了這段姻緣，你承受了這麼多苦難煎熬。許仙在此謝過！多謝你歷經萬難，對我不離不棄。」
白素貞淚眼朦朧，「官人，你真的不怪我？」
「我該怪你什麼？怪你不惜一切救我？還是怪你放棄千年修行，甘心伴我一介凡夫俗子？」
「我是蛇妖，你一點都不害怕？」
「傻丫頭，我愛你還來不及，又怎會怕你？娘子，不管是人是蛇，你都是我許仙最愛的妻。」
白素貞感動，但卻又不敢相信。
「可是你失去記憶時，分明憎惡討厭蛇類。你連夢中都畏懼那巨蛇。」
許仙搖頭道：「當時的我，已將前塵往事忘卻，但夢中卻時刻會浮現端陽節那些零散畫面，我以為那巨蛇吃了你，心下悲憤，肝膽欲裂。只要見到蛇，我腦中便會想起娘子，因而對蛇也就排斥厭惡。」
白素貞心中明了，「當你回想起一切，知道我沒有被吃掉，便猜到我就是那巨蛇了？」
許仙點了點頭。
白素貞不敢置信地問：「你既然早就知曉我是蛇，卻還假裝不知，你是否還是介意我是異類？」
許仙艱澀開口：「初時，確實介意過……」
白素貞臉色一變，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許仙拉住了她的手道：「我這般的凡夫俗子，只在書中聽過志怪傳奇故事，我確實擔心日後相處，處處落於下風。不怕娘子笑話，那幾日，我還悄悄去菜市看那些蛇類，想多了解她們一些……」
白素貞聽到許仙的描述，忍不住捂唇偷笑。
「你還不如去向張兄弟打聽這些呢，你這般在菜市問東問西，還不被當作瘋子啊。」
許仙將她擁入懷中，「我這不是擔心被你發現，你會胡思亂想，才不敢向身邊的人打聽。」
白素貞又不死心地問：「那你瞧著集市上的蛇，可覺得親近熟悉了？」
許仙搖了搖頭，「我瞧它們依然只是蛇，熟悉不起來。但唯獨回想起那日那條小白蛇，才會生出親近之感。」
白素貞聽到這裡，露出了羞澀喜悅之色。
許仙把這幾日觀察到的一股腦說給她聽，「不過，我整日對著它們，已經不懼蛇了。我還知道它們喜歡夜裡活動，天太涼的時候不愛進食……」
白素貞靠著他的胸膛，解釋道：「那只是普通的蛇，我們妖類和它們還是不同的。你願意為我去接近它們，了解它們，我很開心。那你……向人打聽除妖之法，又和法海親近，也是為了我嗎？」
許仙點頭，臉頰摩擦著她的發頂，「我打聽除妖之法，是想了解你們有何禁忌，以便保護你。我與法海對弈，是想勸他對眾生一視同仁，不要為難於你。」
「官人，是我誤會你了，謝謝你為我做這些。」
「你為了我想盡方法習慣凡人生活，我如今不過是做了同樣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呢？娘子，你願意為了我學做人，我也願意為了你，去了解妖。無論我們的身份有多少差異，我相信都不能阻攔我們在一起。」
許仙想到什麼，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小面人，交與白素貞。
「娘子，你瞧這個，是我今日買的。這女媧娘娘與娘子十分相似，不僅花容月貌，菩薩心腸，還有常人沒有的神通。我許仙是有大福氣的人，所以才能娶你這般與眾不同的妻子。」
白素貞心中大石落地，破涕為笑，「說什麼呢！女媧娘娘也能拿來打趣？」
燭火跳動，破除心結的白素貞與許仙深情相擁。
天光破曉，許仙正用胭脂為白素貞點唇，屋外忽然傳來了許姣容的敲門聲。
「漢文，起了沒？」
白素貞有些羞惱地示意許仙快去開門。
許姣容等了許久，走了進來規勸道：「一直沒見你們出來用膳，我便來招呼一聲。漢文，你大病初癒，夫妻恩愛是好事，也要節制。」
白素貞臉上一紅，嗔怪地看了一眼許仙，隨即上前施禮。
「對不起姐姐，今日起得有些遲了，有勞姐姐跑一趟。」
許姣容從懷中拿出了兩個黃符，「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和漢文苦盡甘來，姐姐心中也甚是喜悅。前些日子，家中諸事不順，我特意去靈隱寺求了幾道靈符，每人一個，保個平安。」
許仙一看，心中一驚，連忙過來擋在了白素貞面前。
「姐姐，我和素貞靠行醫為生，若身上帶著靈符，豈非讓人覺得燒香拜神才是治病良方？我們還是不戴了吧。」
許姣容拿著符上前一步，「你這孩子！大夫治病，靈符避邪，互相又不妨礙！再說了，這靈符自是放在貼身之處，外人怎可得見？快戴上……」
許仙如臨大敵，連忙推著白素貞往後躲一步。
「姐姐，我素來不信這些的，還是免了吧……」
許姣容不滿道：「這靈隱寺的符可難求了，我花了一整日才求來的。你居然還嫌棄！」
白素貞微笑著上前，從許姣容手中接過平安符。
「這平安符是姐姐的心意，長者賜，怎可辭？官人便不要推拒了。」
許仙愣愣地由著她將平安符為自己戴上，目光中是深深的擔憂。
「有了這平安符，我和官人定會平安順遂，多謝姐姐了。」
「這就對啦，不枉姐姐我辛苦一趟。」許姣容這才滿意地離開。
關好門，許仙緊張地搶過白素貞手中靈符，將自己脖子上的扯下來一同遠遠扔開。
「娘子，你可還好？」許仙拉起白素貞的手抬高，前前後後轉著圈看著。
白素貞笑著任他檢查，「無礙，可放心了？」
「如何能放心？我前日特意去美人峰尋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山洞，娘子可要去……修鍊一番？」
白素貞撲哧一笑，「這修行之處，可講究著呢，不是人跡罕至就行的，必須是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之所在才行。」
「何為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之所在？」
「需有山有水，山青水秀。山中需有九十九峰二十四岩，這才能遍納九十九龍之陽剛，匯聚一方靈地。」
「這……這樣的地方去哪找啊？」
白素貞看他認真的樣子，故意嚇他道：「就是因為這樣的洞府難尋，妖類的修行才難有進益。所以，才有那麼多妖靠食人精血來提升修為。官人，你真的不怕？」
看著白素貞期待地看著自己，許仙下定決心般，把眼一閉。
「若能有益於娘子，就是這條性命我也捨得。娘子，來吧！許仙不惜區區一點精血。」
白素貞怔怔地看著閉眼的許仙，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感動，眼眶漸漸濕潤。她隨即走上前，踮起腳在許仙的唇上落下一吻。
許仙一怔，見她臉紅要退走，將她摟住，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