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買賣不變
第47章 買賣不變
夏兒將托盤擱在石桌上,順從地坐下了。只是今日的她,有些拘謹,更有些惶惶。她不時地望向明珠,又不時地望向那一盅甜湯,目光游移在這兩者之中,欲言又止,神情陰鬱,很是為難的樣子。
「夏兒,驍天哥哥馬上要大婚了,你說我送他什麼禮物好呢。」明珠笑著問道,發現心裡微酸。
這個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明白柳水瑤的感覺了。
當那個呵護自己、疼愛自己、守侯自己的人不再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候,那種感覺真得很難受。
夏兒輕聲說道,「只要是主子送的,太子殿下一定都會喜歡。」
「希望如此。」明珠微微嘆息。
夏兒點了點頭,不再作聲。
微風吹拂,梨花零星得開了。白色的花朵,在黑夜中散發著幽幽香味,安然自得。過不了幾天,梨花就能開得繁盛了。今年的梨花季節,看來不能再與他一起賞花了。他的白衣,站在梨樹下的身影旁邊有了另一道身影。
突然,身後響起另一道沉沉男聲,「這麼好興緻,夜裡賞花?」
「王爺。」夏兒立刻起身,問安道。
明珠徐徐扭頭,對上了他。也許是月光的原因,他一向邪魅的俊容變得溫煦了些。有些意外,他竟然穿了一身白衣,黑髮隨風吹拂,映襯著梨花,他是這樣的淡然姿態,她忽然惆悵了記憶。
「王爺。」過了好半晌時間,她才開口喊道。
「本王特意吩咐下人去燉的百合銀耳羹,怎麼沒喝?」風戰修徑自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瞥了眼沒有動過的甜湯,他動手替她盛上一碗。
明珠獃獃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而夏兒站在一旁,卻提了一顆心。她下意識地揪緊了衣角,秀眉緊蹙。
「來,本王喂你喝。」風戰修作勢要喂她。
「我……」
「本王喂你。」他不容她拒絕,霸道的脾氣發作。
明珠顯然沒轍了,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他。眼看著湊向自己的湯匙,她順從地張開了嘴。
湯匙越來越近。
夏兒提了一顆心,小心翼翼望著明珠,連呼吸都在這個時候停歇。她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揚手打翻了碗,「主子!不要喝!」
明珠頓時愣住,驚訝困惑地望向她,「夏兒?」
「奴婢該死!」夏兒跪拜在地,低下頭來,「甜湯涼了,所以……」
風戰修眯起鷹眸,沉聲喝道,「放肆!」
「沒關係,沒關係,我也不大愛喝太熱的,你不用忙了。」明珠聽見她這麼說,又見風戰修動怒了,她深怕他責罰夏兒,立刻打圓場催促道,「王爺,不是要喂我喝嗎?快點,我好渴,我想喝。」
風戰修卻不再有所動作,而是陰霾地盯著夏兒。末了,冷哼了一聲。
「恩!感覺好好喝的樣子!」碗已經碎了,明珠直接將那一盅瓷器捧到自己面前。她顧不上什麼淑女不淑女,雙手捧起瓷器就要喝。
夏兒更加急了,面臨再一次的抉擇。
往昔一幕幕場景浮現,內心深處的柔軟被明珠觸動。她對她的好,她的每一句話,她說她以後有了姓氏,她說要替她找個好婆家,她說讓自己喊她一聲「姐姐」,還有那麼多那麼多……思緒像潮水湧來,夏兒猛得睜大了眼睛。
她抓起地上的石頭,擲石擊向那一盅瓷器。
只聽見「砰——」一聲,瓷器碎裂。
明珠愕然,那湯汁濕了滿手,「……」
任務被自己打亂,身份也被自己揭發,夏兒縱身逃離。
風戰修沉靜得嚇人,對著無人的四周喊了一聲,「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是!」眾離本就躲在暗處,立刻閃身追上了逃竄的夏兒。
明珠還沒來得及回神,她完全意料不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腦子更是一片空白。她盯著碎了一地的瓷器碎片,還有灑了一地的甜湯,她只知道夏兒……夏兒她會武功,她竟然會武功,她會武功……
「原來她是姦細。」風戰修沉聲說道,深邃的雙眸正視於她。
姦細?夏兒是姦細?不,不可能的……
明珠搖頭,視線一陣凌亂,最後對上了他,恍然地說道,「不是的!她不是姦細!夏兒不是的!」
「到底是不是,問問不就知道了。」風戰修幽幽吐出一句話。
偏廳,掌了燈籠,明明滅滅的燭光照耀。
風戰修抓著明珠來到偏廳,他徑自居中而坐。
明珠站在一旁,低著頭不聲不響。
回憶起方才的一切,她忽然感覺到莫名得可怕。是的,可怕,好可怕。但是她不信,她還是不信!夏兒,她的夏兒,怎麼會是姦細呢!她們在一起整整四年時光,她怎麼會呢!不,她要問問清楚!她要問個明白!
風戰修微揚唇角,靜心等待。
終於,眾離擒拿夏兒折回。
夏兒的穴道已經被點,眾離壓向她的肩膀,她像木偶一般跪倒在地。她倔強地咬緊牙關,就是不開口。問問她,她后不後悔剛才出手相救,她不後悔。自己苟延殘喘地活了那麼久,也許早就該死了。
她輕笑一聲,突得抬頭望向正前方的風戰修。
夏兒眯起眼眸,清瘦的小臉異常冷傲,她譏諷道,「是!我是姦細!毒是我下的,全是我乾的!要殺要刮隨便你!」
明珠忍不住渾身一顫。
「這麼快就主動承認了?本王還以為要盤問些時候呢!」風戰修幽幽說道。
「王爺,您真是深藏不露。早知道我是姦細,還遲遲不肯揭穿我,讓我留在公主身邊。王爺的心思,果然不一般啊,夏兒實在佩服!」她坦然地迎上他,無畏於生死。
「哦?本王可是什麼都不知道。」風戰修狐疑地說道,瞥了眼一旁的明珠,繼而又道,「本王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宮女,可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姦細。現在,你回答本王,你到底是誰的人?」
夏兒大笑幾聲,不再言語。
「不說?」風戰修瞬間演變為地獄殘忍的修羅,雲淡風清地吐出一句話,「不說也罷,拖出去砍了。」
「是!」眾離立刻應聲上前。
明珠彷徨地回過神來,她急急地邁開腳步,衝到了夏兒身邊,將夏兒抱住了。她抱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哽咽地說道,「不要殺她!不要!不要殺她……」
「……」夏兒感覺自己的心也彷彿被她抱住了,眼眶一陣酸澀。
明珠擁抱住她,喃喃問道,「為什麼,夏兒,為什麼……」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夏兒是姦細,為什麼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卻是姦細!她那麼相信她,她那麼珍惜她,她將她當成親人一樣。可是為什麼,就是這樣的人,卻偏偏是姦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公主請鬆手。」夏兒硬下心腸,冷漠地說道。
明珠使勁地搖頭,更將她抱緊,「你是有原因的,是不是,你是有原因的。」
「沒有,我的目的就是毒害你。」
明珠慢慢地鬆開手,凝望向夏兒。可她的眼底已經模糊一片,夏兒的容顏也隨之模糊起來,她輕聲說道,「我相信你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你。」
「王爺!」明珠轉身面向風戰修,哀求道,「放過夏兒,放過她,我求求你了!」
「她要毒害你,你還要放過她?」風戰修質問道。
明珠顫抖了聲音,「不是沒有毒害成功嗎?放過她!王爺……」
「誰說沒有?之前你也中了毒,恐怕就是她下的手!」風戰修將先前的事兒搬了出來,厲聲喝道,「她要害你,可你還要替她求情?」
明珠整個人一怔,再次扭頭對上夏兒,「上次……不會的,不是你,對嗎?」
她真摯期許的雙眸,這樣殷切地望著自己,夏兒卻覺得她善良倔強得可憐。
「殺了我吧。」過了許久,夏兒決然說道。
「我不信!」明珠終於淚如雨下,哭得雙眼通紅,「我不信!不是你!」
「眾離!動手!」風戰修再次開口下了命令。
眾離將刀拔出刀橇,走到兩人身邊,恭敬地說道,「公主,請讓開。」
「我不讓!我不要讓開!我不要!」明珠哭喊著拒絕,奮不顧身地抱住了夏兒。而她的淚水,順著夏兒的脖子流下,含糊不清地嚷嚷,「不要殺死她,求求你了!」
夏兒早就知道自己難逃一劫,卻在最後時刻還見明珠如此護著她。自己動不了,也推不開她。她體內的毒開始發作,悶聲吐出一口鮮血。這是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的期限,如果沒有完成任務,就拿不到續命的葯維持性命。
「夏兒……」明珠瞪大了眼睛,雙手捧住她的小臉,慌張地問道,「怎麼回事?夏兒?夏兒!你怎麼了?」
夏兒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眼底溫暖一片,腦海里全是與明珠相處時的溫暖回憶,忍不住在她耳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主子……您不要這樣……我早就該死了……您不要替我難過……不值得……」
「不會死的!夏兒!」明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扭頭懇求,「王爺!王爺你救救她!王爺你救救她!」
「可是……我還要告訴您件事情……」
夏兒一邊說著,一邊又吐出一口淤血,「之前的毒不是我下的……那毒是……太子下的……」
轟隆——
天地好象都崩潰了。
明珠彷彿被雷擊中身體,那種驚恐震到心裡,她啞口無語。驍天哥哥……驍天哥哥對她下毒?怎麼可能呢?他對她下毒?明珠無法置信,呆若木雞。淚水開始泛濫,大顆大顆得掉落而下。
「還有……還有芙妃……」夏兒吃力地想要將話說完,口中卻一陣腥甜,吐血昏厥。
明珠凄厲地大叫一聲,「啊——」
像一場噩夢。
當她醒來的時候,只感覺黑暗森然。卧房內沒有人,不再有夏兒了,不再了。她彷徨地下了床,有人卻在同時走進房內。她抬頭,瞧見了他。風戰修一身黑衣蟒袍,映襯著那一雙漆黑的雙眸,恍若一潭池水,深不見底。
她並不理他,只是徑自走過他身邊。驍天哥哥……對她下毒?
可他卻一把抓住了她。
「去哪兒。」風戰修沉沉開口問道。
明珠想要甩開他的手,又掙不開。
「你想去問問你的驍天哥哥,到底有沒有下毒害你?」風戰修輕笑一聲,低下頭來,喃喃說道,「本王也很吃驚,你這麼喜歡他崇敬他,他竟然對你下了毒。呵呵,這帝王之位,一國江山,果然讓人覬覦。」
明珠直直地望著他,倔強得不說話。
「你這麼看著本王做什麼?」風戰修呢喃問道,鬆開了她的手轉而輕撫向她的臉龐,「你知道嗎?本王與你那驍天哥哥之間有個約定。」
明珠聽見他這麼說,直覺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不想聽嗎?」風戰修又笑,硬是掰開她的雙手,一字一字地說道,「我與他做了交換,本王助他奪得王位,日後你與水瑤就各自歸位。可是如今,本王反悔了。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其實你根本就不是皇帝的女兒。」
「……」明珠僵住,一時間難以接受那麼多突如其來的事情。
風戰修慢慢得湊近她耳邊,沉聲說道,「你的母妃是蓮妃,當年她與人私通才生下了你。你根本就不是皇帝的孩子。他之所以讓你嫁給本王,只怕自己的女兒受苦受難。因為他要讓水瑤嫁給你的驍天哥哥。」
「不是的!」明珠終於忍不住開口,慌亂地喊道。
「不是這樣的!你說謊!根本就不是這樣!父皇才不會這樣!驍天哥哥才不會這樣!不是的!風戰修,你說謊!你說謊啊!啊——」她大叫起來,朝後退了數步。
風戰修更為深沉的男聲蓋過她的叫喊聲,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向她接近,「事實真相這樣,你是不是心中怨恨?你是不是很憎惡那些人?一個害死了你的親生父母,你卻還認賊作父!一個假裝仁善,你那樣信他,他卻背地裡對你下毒!」
「這樣的兩個人,你是不是很恨他們?」
「恨吧,恨吧……」
「若是恨的話,那就走到本王身邊來,本王會幫你報仇。明珠,過來本王這兒。」風戰修朝她伸出了手,眼中燃起光芒。
明珠連連搖頭,痴痴地囈語些什麼,「不會……不可能……不是……不是……」
「明珠,過來本王身邊。」他等待著她,等待著摧毀她最後的天真。
「我不相信!我自己去問個清楚明白!我自己去!」明珠憤然地吼道,拔腿沖向房外。
風戰修直接將她打橫抱在懷中。
明珠不安地奮力掙扎,「我自己去問個明白!我自己去!風戰修,你放開我!」
「本王會讓他親口告訴你,不如今日?」他溫柔地笑問,殘忍到可怕。
月上眉梢,都城內一間破廟。
廟內,一道挺拔身影背身而站。聽到身後響起的腳步聲,他依舊沒有回身。
東驍天依舊是一身白衣,容顏儒雅,卻有幾分陰霾於其中。他望著面前的人,開口問道,「風戰修,半夜三更你約本殿出來做什麼。」
「太子殿下,真是辛苦了,這麼晚了還讓您出來。」風戰修這才轉身,幽幽說道。
東驍天扯起嘴角,同樣深沉地說道,「有話快說,少來這套。」
「太子殿下,臣突然得知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只是這事讓臣半信半疑,臣想問問殿下是否知道。」風戰修凝聲說道。
東驍天不再繼續應聲,等待他的下文。
「聽說,明珠公主並不是太子殿下的妹妹,此事當真否?」風戰修直接逼問,雙眸緊盯著他。
東驍天先是一愣,而後又笑了,「風戰修,你又搞什麼花樣。明珠不是本殿的妹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還這麼惺惺作態做什麼?」
「太子殿下,臣只是在想鐵征是否有個弟弟,或者是哥哥?」風戰修話題一轉。
東驍天眯起了眼眸,不願意與他多談,「風戰修,本殿沒時間與你談這些。明珠已是你的人,柳水瑤本殿娶定了!」他放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風戰修站於原地,輕聲說道,「臣恭送殿下。」
而在破廟的佛像後頭,明珠被點了穴,一動不動。她的眼前,早已經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楚了。她早已經淚流滿面,連哭都沒有聲音。心好疼,疼到沒有了知覺,為什麼要讓她知道這些,為什麼……
風戰修徑自走到她面前,解開了她的穴道。
他的面前,是哭得像個小淚人的她。
「哭什麼呢。知道了真相,應該高興才對。」他伸手,輕輕地擦去她的淚水,手指沾染到淚水,發現心中灼熱。
明珠哭到抽噎,哭到無法說話了。
她愛的人,背叛她。愛她的人,只是假象。她依賴的人,捨棄她。她信任的人,又是要害她。她什麼都沒有,到最後,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過是幻覺一場,幻覺……
「為什麼……」許久許久后,明珠顫聲開口。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地告訴我這些……」
明珠抽噎哭泣,萬分傷心地質問,「風戰修!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地告訴我這些!為什麼!為什麼要告訴我!」
她猛地伸手,抓緊了他的衣襟,痛苦地揪緊。
「因為你和我是同一類人,我們都需要仇恨,只有仇恨,才能生存下去。」風戰修溫柔地說道,將她擁入懷裡。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她一樣。
「仇恨?我不要仇恨!我不需要仇恨!」明珠喃喃說道,彷徨茫然。
「皇帝害死了你的父母,你難道不想報仇嗎。你的驍天哥哥,已經不值得你眷戀了。他為了皇位,同樣可以對你下毒。你將那丫鬟當成手足,她卻是要殺死你。他們一個個都是有目的,他們全都不是真心待你。」
「明珠,告訴我,你要報仇嗎。」
風戰修的聲音像催眠曲,能夠蠱惑人心。
報仇,報仇,報仇……
明珠彷徨地瞪大眼睛,什麼東西在心裡翻湧,突得將他推開了,她聲嘶力竭地吼道,「我不要報仇!我不要報仇!報什麼仇!我不要仇恨!」
「我知道你想要報仇的,你放心,等到你那驍天哥哥大婚,本王就讓你看他們自相殘殺,不是很有意思嗎。呵呵。」他笑得森然,笑得恨意增生。
她困惑地對上了他,不安地注視他,眼前的人像個怪物,一個她從未認識過的怪物,一個可怕的怪物。
「風戰修,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
「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
「不要,不要,我不要……」
明珠轉身想要逃跑,風戰修輕易地抓過她的手腕,蠻橫地將她拽向自己。他用雙手將她困住,低頭望著她的雙眼。在明珠面前,是一張嗜殺暴戾邪氣的俊容,那種仇恨的目光,掃視天、地、人,不容三界。
「你誰也不愛,你誰也不喜歡,你不喜歡柳水瑤,你誰也不喜歡……」
「為什麼?你究竟是為什麼!」
風戰修被她一語點破,那沉寂已久的仇恨將他瞬間吞沒。一雙眼睛泛紅,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嘗試過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感覺嗎,你瞧過親人在自己面前死掉的感覺嗎,我的母親是被人活活燒死的,我的父親被亂箭穿心,連心都挖了呢。」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明珠求饒道,彷彿眼前閃現出那些可怕的畫面。
「你聽過那種求救聲嗎,你聽過那種凄厲的呼喊聲嗎!」
「我憎惡這大興王朝!我憎惡這裡的一切!我更加憎惡東陵破的子孫!我要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死掉!」他吻住她的唇,輕輕咬破,血腥味瀰漫肆意。
明珠麻木地被他吻著,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一縷檀香裊裊升起。
亂了一地的衣物,黑色的蟒袍,嫩黃色的裙裳。紅絲帳垂落而下,遮掩了床塌上那兩具不糾纏在一起的身體。粗重的喘息聲,以及糜爛的情慾氣氛。
黑髮如瀑布,披散於她細緻的肩頭。
風戰修低下頭,瞧著身下咬牙倔強的清秀麗容,他輕輕地笑了。濕漉漉的舌頭輕舔過她細緻的側臉,男聲格外沙啞。
「明珠,你說說,你該怎樣報答本王。本王讓你知道了真相。」
「恩?」他曖昧不清地呢喃一聲,漫天的吻落在她的額頭、眼瞼、鼻樑,所索要著她的一切。
明珠眯起眼眸,透過縫隙注視於他,神情恍惚。
「呵呵。」他又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本王問你話,為何不回答?」
風戰修逗趣地睨著他,鷹眸閃爍起月潤芳華,又是啞然低語道,「本王一直在等這一天,等著你一點一點長大。」
明珠獃獃的,沒有生氣。
「你如此看著本王做什麼?」風戰修的手已經撫向她柔軟的胸前,而她原本蒼白的面色卻慢慢轉為潮紅,白皙的肌膚泛起紅暈,美不甚收。
明珠抿住唇,不讓自己呻吟。
他又湊近了她,幾乎是唇貼著她的唇,「明珠,還是學不乖啊。小時候見了本王,總是逃跑。你記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了本王說了什麼?」
「你說本王不是人,也不是鬼。你喊著怕,逃得真是快。」
「明珠,如今你還怕嗎。」他說著,沉默地融合於她。
明珠深藏在內心盡頭的記憶突然顯現,那是一副十分模糊的畫面。
畫面里,她摔倒在地,面前突然壓下一道身影。她抬起頭來,那是一個溫柔淺笑的少年,那張俊容竟然與如今沒有差別,那是……風、戰、修?怎麼會是他呢?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一雙隱匿了太多悲愴的雙眼。
可他的笑太冷了。
這種氣息讓她感覺可怕。
她直覺地說,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也不是鬼。你什麼也不是,怕怕,怕怕。
小小的她立刻起身跑得飛快,而後又是摔了一跤。而後她遇見了另一個英俊少年,她害怕地撲向了他,緊抱住不放。
那是東驍天。
只是記憶里,卻始終記得那張溫柔淺笑的容顏。
原來,會讓她那樣心酸的是那雙悲愴的眼睛……
「你……是你……」明珠愕然回神,忽然流下眼淚。
風戰修低下頭吻向她的肩頭,自己當年留下的牙印宛如守宮砂,已經消失無痕。
叮叮咚的流水聲。
有人正在沐浴。
風戰修抱著猶如木偶一般的明珠,明珠已經沒有半點活力,雙眼空洞地望著某一點,目無焦距。也許是因為先前的事情打擊太大,她顯然無法接受。默然得任他上下其手,她安靜順從。
風戰修撩起一波水,覆在她的身上。黝黑的大手撫摸過她的肌膚,而她身上終於滿是歡愛過後留下的痕迹。他徐徐低下頭,沉聲說道,「過了今天,再過了明天,後天就是你的驍天哥哥大婚了。」
「想去看嗎,應該會很激烈呢。」他說著,吻著她的頸項一路而下。
明珠心湖微動,空洞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光芒。
「本王就知道你想看,那種自相殘殺的畫面,一定很有趣。」風戰修沙啞地說道,雙手從她身後將她抱緊。
明珠想到了弘帝,又想到了東驍天,忍不住淚如雨下。
淚水順著臉龐掉落,他嘗到了一絲咸澀味道。
風戰修停了吻,莫得抬起頭來,雙手也在同時用勁將她整個人轉向自己。他凝望著她蒼白的小臉,對上了她那雙淚流不止的雙眼。忽然有些煩躁,從胸口燃燒起來,他眯起眼眸,厲聲喝道,「你哭什麼!」
「說!你哭什麼!本王不准你哭!」他的雙手開始用力,抓得她肩膀咯吱直響。
明珠沒有說話,沒有理會,淚水依舊連綿不絕。
彷彿要哭到天地崩塌。
「不許哭!聽見了沒有!本王不准你哭!為了那樣的人,有什麼好哭的?根本不值得!你應該開心,開心他們要死了!」風戰修氣憤地吼道,吻向她的臉龐,那咸澀味道潮湧向自己,讓他感覺陌生又熟悉。
明珠卻還是哭泣,一句話也不說。
「該死!」風戰修終於忍不住咒怨,猛得起身。只聽見水聲嘩啦啦一片,他挺拔精壯的身軀從浴桶中站了起來。徑自跨出浴桶,這才將她也一併抱起。他轉身抱著她走向床塌,將她放置而下。
明珠默然無聲,只是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那是全然防衛的姿態,防衛別人,不讓別人再靠近自己的心。
「這兩天,你哪兒也不要去,就呆在這裡。很快的,很快本王就替你報仇。」風戰修伸手碰觸向她,可她卻本能得一顫。他輕笑出聲,似乎極為興味。深深得注目了她一眼,取過衣服穿戴。
扣上最後一粒盤扣,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卧房。
突然停下步伐,沉聲說道,「不要給本王玩輕生的無聊遊戲,否則的話,伺候你的丫鬟全都要陪葬!」
話音落下,他甩門而去。
王府的地下密室,幽暗不見天日的地牢。
地牢內潮濕,並且空氣稀薄。有人不時呻吟出聲,支吾不清。從聲音上辨別,那是一個女人。可是這兒實在是太過漆黑,根本瞧不出任何東西。只是隱約可以聽見衣服的摩擦聲,微微然響起。
突然,密室的石門被徐徐打開。
一簇火燃起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地牢。
眾離取著火匣子率先開路,而後雲霓緊隨其後,兩人之後是風戰修。一道青衣,一道紅裳,還有一闕邪魅的紫色。時明時暗的光,照耀得三人模糊不清。而三人的突然到來,使得地牢內突顯狹小。
地牢的角落裡,有人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夏兒吃力地睜開眼,望向來人。她揚起唇角,斷斷續續地說道,「戰王……你為何不殺了我……」
「殺了你?為什麼要殺了你?」風戰修微微一笑,笑如修羅。
夏兒只覺得渾身一冷,他透懾出來的笑意足夠讓人冷死。她這才發現這個男人心思深沉得可怕,完全讓人摸不著思緒,更或者根本沒有人能懂他。夏兒眯起眼眸,又是開口問道,「王爺到底要助太子,還是助睿王。」
「你說呢?你說本王要助誰?」風戰修似乎心情不錯,所以才與她周旋。
夏兒靜靜沉思。
據她所知,睿王想在太子大婚之時起兵謀反。而弘帝急於讓太子大婚,擺明是要拉攏柳丞相。這兩方勢力在明裡暗裡早就爭鬥多時,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弘帝與睿王都想將戰王納為己用,不單單是因為他手中握有的兵權,更因為他英勇善戰。
到時候內亂剛平,臨國若是挑起戰亂,戰王足夠應敵。
弘帝將明珠嫁給戰王,實則就是想要招安。可他又怕戰王叛亂,所以只將痴傻公主嫁給他。弘帝的心計,可見一斑。睿王這邊又拿芙妃作為要挾,想要戰王就範,與戰王達成了盟約。
但是兩方人馬都怕戰王臨時叛變,就想拿下他手中的兵符。
太子派了人馬去暗殺,反被戰王識破。睿王使了美人計,戰王根本不吃這一套。
兩方都棋差一招,功虧一簣。
戰王卻又對公主說,丟了東西。那東西應該是兵符,但是情報所知誰也沒有偷到兵符!不然的話,太子也不會親自喂公主服毒,予以要挾。太子沒有料到,公主會保薦戰王,並且咬定毒不是他下的。
如今,她毒發卻沒死。
等等……
夏兒頓時一驚,胸口也悶了下。難道說……難道說芙妃是戰王的部署?芙妃本就是戰王的人馬?這太可怕了!
所有的事情連貫成一線,夏兒愕然地吐出一句話,「王爺要篡位。」
「哈哈——」風戰修笑了,並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轉身離去,吩咐道,「看好她!」
「是!」
園子里的小閣樓,風戰修獨自一人坐於其中。手中習慣性地把玩著那塊玲瓏玉,他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他隨意地抬頭望去,視線觸及到那開得繁盛的梨花。一朵朵的梨花,百色的花朵兒,忽然就恍惚了視線。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
皇宮的後花園內,一群小皇子以及小公主正玩得興高采烈。
小小的女娃抱著小枕頭,四處遊走。她痴痴地笑著,笑得天真爛漫。她並沒有注意到,遠處那一群小皇子以及小公主正朝她奔來。她被那群孩子圍堵在中間,有人搶了她的小枕頭,有人推倒了她,更有人用腳踩在了她的身上。
她只用無辜的眼睛望著他們,小臉愴然欲泣。
「野孩子!你去哪裡?」
「她還是個傻子!聽不懂我們說什麼!母妃說過不能和傻子多接觸,不然會變傻的!我們快走吧!」
「哦哦,會變傻子!我們不和她玩!」
那一群孩子將枕頭丟在地上,一個個跨腳踩過,扔下倒地的她。
小女娃望著孩子們遠去的身影,只是木納納地站起身來,拿起地上的小枕頭緊緊抱在懷裡。她一邊走,一邊輕拍著小枕頭,喃喃說道,「寶寶乖,不怕怕,我們回家咯。寶寶乖,不怕怕,我們……」
突然,左腳一個不穩絆住了石塊,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小女娃趴在地上,痴痴說道,「又摔倒了,爬起來,寶寶不怕。」
他朝著她慢慢走去,望著面前小得可憐的女娃,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了手。小女娃抬起頭來,同樣瞧見了他。那張玲瓏圓潤的小臉,那雙天真無邪的雙眼,不染塵世間污穢的清澈,像一束陽光忽而照了進來。
他忍不住揚起唇角,連自己都沒有發覺得溫柔。
小女娃卻怔了,驚嚇地喊道,「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也不是鬼。你什麼也不是,怕怕,怕怕。」
她慌張起身,抱起小枕頭跑得飛快。
他站在原地突得愣住,伸在半空中的手一滯,輕笑出聲。
……
「王爺,公孫公子到了!」眾離走上了小閣樓,在他身邊低聲回稟。
風戰修被這聲突然的呼喊驚醒,徐徐回神,沉聲說道,「帶他來見本王!」
「是!」眾離轉身離去。
風戰修握緊了玲瓏玉,低頭望向自己的另一隻手。他動了下,手指彎曲成那樣落寞的姿勢。
不消多久,眾離帶著公孫晴明來到了後園。
公孫晴明一如往昔,玉扇慢搖,一身月牙白衣風流倜儻。腰間的金錢袋上掛著細小的金算盤,商人就是商人,寸步不離錢袋與算盤。他朝著眾離微微點頭,走上了閣樓。跨上最後一個台階,他作揖笑道,「王爺,別來無恙。」
「本王要你解毒。」風戰修望著梨花樹,並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道來。
公孫晴明走至他身邊的石凳坐下,不急不徐地說道,「王爺問在下拿了靈犀草,也不能完全解毒嗎。」
「暫時克制了毒性。」風戰修默然說道。
公孫晴明輕輕搖著玉扇,沉思道,「看來這毒不是一般的厲害。」
「開個價。」風戰修不打算與他多墨跡。
公孫晴明側目瞥了他一眼,雖是疑問,也不問其中緣由。又是望向那一片若白梨花,他唇角微揚,眸底躥起一道光芒,瞬間之時,已經有所考慮。他眯起眼眸,笑著說道,「解毒可以,不過,在下這次不要銀子。」
「商人不要銀子?」風戰修語氣狐疑,卻還是鎮定自若,「那你想要什麼。」
公孫晴明脫口而出,只有兩個字,「明珠。」
「現在不行!」風戰修雙眸一緊,沉聲回絕。
公孫晴明聽見他這麼說,有些些詫異,更有些些好奇。合攏玉扇,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她對王爺已經沒有多大用了,王爺留她何用?難不成,真要她死了,才甘心?一個孤苦的女子,王爺又是何必呢!」
「你對她很關心!」風戰修犀利指出。
公孫晴明倒也不否認,清幽說道,「一個被仇人撫養長大的女子,皇權下的犧牲品,卻還一心一意護著自己的仇人。王爺不覺得太過可憐嗎,半生孤苦,也該還她一點快樂。不然的話,她的命運也太坎坷了。」
「她現在已經擦亮了眼睛。」風戰修輕聲說道,眼底有著摧毀天真的殘忍。
公孫晴明頓時一驚,他沒有想到風戰修竟然會將事實真相告訴她,那個被蒙蔽了數十年的秘密。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在這樣一個緊要關頭。公孫晴明思忖了片刻,發現自己的思緒有些亂。
「王爺,你……」
他剛要開口,卻被風戰修徑自打斷,「那筆買賣,如今你作何決定。」
公孫晴明蹙起劍眉,下意識地握緊了玉扇。他沉默了片刻,堅定地說道,「在下不變。」
「不變了?」風戰修重複了一聲。
「正是!」公孫晴明應道,陰鬱的俊容驟然清朗,瀟洒說道,「不過,王爺將金蟾蜍之淚用了,再尋的話又要耗費些時日。還有王爺吩咐在下解毒的事,王爺也知道,解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
風戰修質問,「你想怎樣。」
「在下想見見明珠。」公孫晴明接下他的話,字斟句酌。
風戰修似乎早就料到,神情也並沒有過多變化,他轉而喊道,「眾離!」
「在!」
「帶他去舊肅殿!」
「是!」
公孫晴明站起身來,作揖告辭,「暫且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