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死能相聚

  第82章 死能相聚

  幽綠的鬼火,漆黑的四周,他黑色的身影淹沒於黑暗中,那樣契合。只是一雙眼眸卻閃爍著異常森冷的光芒,讓人感覺寒蟬。視線模糊朦朧,明珠瞧見了那張顛倒眾生的俊美容顏,卻瞧不見他的神情。


  明珠抓緊了食盒,發現自己連大氣也不敢喘息。


  而那道忽然躥起的白影落在了地上,卻一條身長足足一米的雪狼。


  「嗷——」狼嗥聲在這寂靜的夜裡猛然響起,像是一支箭扎進了人心裡。


  原本圍擊向明珠的黑狼似是得到了訊號,一條條黑影朝後退去,渾濁的氣息也一併散去。只是那一雙雙赤紅的狼眼閃爍於竹林里,隱約可見,更讓人感覺害怕。忽然,一陣蕭瑟的風吹拂而過,那狼群掉頭奔走。


  眨眼,消失不見。


  雪狼漆黑的眼珠簇起幽綠的光芒,宛如鬼火一般。它慢慢地走近明珠,離了一丈遠的距離,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雪狼的銳氣登時消散,竟然是搖尾乞憐,活脫脫見了主人一樣,它猛地飛撲向明珠。


  「啊——」明珠始料不急,被那龐然大物襲倒在地。


  手中的食盒也摔在地上,食物也全灑了。


  明珠緊閉上眼睛,大口喘息,「不要——」


  可是臉上一陣濕漉漉,有些些痒痒的。


  明珠詫異地睜開了眼睛,借著一縷月光,她瞧見了撲倒在自己身上的龐然大物。那是一條通體雪白的狼,漆黑的眼珠與方才那些黑狼的眼珠不一樣,更加鋒芒,卻沒有一絲猙獰,讓她莫名有種熟悉。


  熟悉?這隻狼是……


  雪狼甩著尾巴,親昵地蹭了蹭她。


  明珠愣愣地望著雪狼,遲疑地思忖,幾乎是脫口而出,「兔子?」


  「嗷~~~」雪狼聽見這個稱呼,似乎是十分高興,尾巴搖得更加歡快了。


  明珠又驚又喜,一把抱住雪狼,就像是見到了久違的朋友,「兔子,兔子,怎麼會是我的兔子呢!」她摸了摸雪狼,那麼大的身形,柔軟的毛皮。


  竟然是當年那隻可愛的小兔子,那隻他送給她的兔子。


  「嗷!嗷!」雪狼叫了幾聲,牙齒一咬,恰好的力道將明珠甩上了自己的背。


  明珠急忙抱住雪狼的脖子,又是下了地,沖著雪狼笑著說道,「乖兔子。」


  聽說狼是一種極通人性的動物,果然沒錯。


  「嗷!」雪狼朝她甩甩尾巴,一個飛身奔到了那道黑影身旁,雪白的狼映襯著他,在這黑暗中,顯得如此妖櫱。


  「你找死嗎。」風戰修不溫不火的男聲從空中傳來,卻是動了怒氣。


  明珠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搖了搖頭。


  「你來做什麼。」他又問,語氣恢復了冷漠。


  「我……」被他這麼一問,明珠這才想起那食盒。她急急望去,那食盒早就灑了一地,她朝前邁了一步,挫敗地說道,「聽說你好幾天也沒出來,所以我來給你送吃的。」


  風戰修的視線徐徐掃向那灑在地上的食物,冷冷說道,「本王不需要!」


  明珠不安地握緊了拳頭,輕聲說道,「我擔心你。」


  這話一說出口,她才發現原來想要坦然自己的關心,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明珠猶豫地邁開腳步,還是走到了他面前。她低下頭,伸出手探向他,抓著他的衣袖,像個孩子似的,柔柔糯糯的女聲格外好聽。


  「對不起,遲了那麼多天。風戰修,我……」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卻被他緊緊抱住。他有力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身體,將她擁進自己懷裡,風戰修低頭靠向她,沉聲呢喃,「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傻瓜……明珠的視線再次朦朧起來,卻不是因為這黑暗。


  忘記了問他,有關玄熠的事情。


  只是在這個時候,只想緊緊擁抱住他,告訴他,她是多麼想念他。


  幽森的鬼火浮於整座後山,一點一點的熒綠。


  雖然已是春時,可是入夜後的邑城依舊冷得讓人有些受不了。雜草叢生的後山山洞裡,卻燃起了火光。樹枝架起的篝火,毛皮鋪在濕冷的地上,明珠蜷縮著身子坐在火堆旁取暖,不時地哈一口氣。


  雪狼趴在兩人身邊,甩著尾巴。


  風戰修生了火,徑自坐到了一邊。


  明珠瞧見他沒有坐到自己身邊,心裡有些不舒服。他應該坐在她身邊才對啊!


  「你……」她支吾了一聲,終究還是忍不住,「你離我這麼遠幹什麼!」


  風戰修瞥了她一眼,又是收回視線。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站起身來。雪狼抬起頭望向他,準備隨時跟隨,他沒有回頭,卻是沉聲說道,「雪狼守著這裡,不許離開!我去去就來!」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她說的。


  「你去哪裡?」明珠追問道,可是他大步一邁,人影已然不見。


  雪狼用尾巴拍打明珠,似乎是在告訴她,讓她不要著急。


  過了一會兒,風戰修終於回到山洞。


  但是他的手中已經多了一隻野兔。


  風戰修從懷裡掏出匕首,將已死的野兔宰殺,樹枝穿過野兔,架在篝火上燒烤。明珠愕然於他一連串熟練的動作,心有不忍眯起眼眸的時候,卻聽見輕輕地嗤聲,好象是在譏諷,又像是在嘲笑。


  等到兔肉烤熟,那香味確實誘人。


  風戰修將兔肉取下,用刀割下最嫩的肉放到她面前,自己則咬著剩下的骨頭。


  明珠望著面前的兔肉,心裡一暖。


  他從來都是個不善於表達的人,但是一舉一動,卻是用了心地呵護。


  明珠吃了些兔肉,感覺空空的胃充實了些,方才的驚魂未定也漸漸褪去,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她瞥了他一眼,見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骨頭,拿起剩下的兔肉,捧著那葉瓣將兔肉遞到他面前。


  「吃下去!」他的口氣總是命令,好象誰都要聽從他一樣。


  明珠蹙起眉頭,倒也不是生氣,她反而更將那兔肉朝他面前遞,「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給我吃!」風戰修冷聲喝道,霸道不減。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再吃的話,我會不舒服。」明珠癟癟嘴,心裡暗暗嘀咕:哪有人這樣,別人吃不下還非要讓別人吃!

  風戰修似乎是被惹煩了,猛地抓過她手中的兔肉,一把甩向了雪狼。


  雪狼聞到兔肉的香味,立刻起身,開心地吃了起來。


  「你!」明珠見他將自己的好意轉手丟棄,心裡不免有點不舒服。但是分明知道他的脾氣如此,她的氣也只好咽了下去。坐回原位,環抱著身體,愣愣地盯著篝火發獃,餘光卻不時地瞥向他。


  氣氛好奇怪,她該說些什麼?

  風戰修將吃剩的骨頭也丟給了雪狼,而後又從山洞外拾了些樹枝,覺得夠用了,這才睡倒在濕冷的地上,也不去理她。明珠撫了撫雙臂,覺得這天氣實在夠冷。他這麼睡難道就不怕受涼嗎。


  「風戰修!」明珠喊了一聲,輕聲叮嚀,「天氣這麼冷,你來這裡睡吧。」


  他一動不動,賭氣似得依舊不理她,只留一道孤傲的背影。


  明珠顯然是拿他沒轍,無聲嘆息。


  樹枝燃燒,偶爾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明珠卻一直也沒有睡著,她側身背對著他,輕聲說道,「你睡了嗎。」


  沒有人回應。


  「我知道你沒有睡。」明珠又是說道,有些自言自語,「上次你問我的問題,之前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你打斷了。我想告訴你,我願意和你走,不管是邑城,還是哪裡。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跟你去。」


  「但是玄熠現在還小,等他大一點,好嗎。」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猶如蚊吟。


  可卻像是一記雷鳴,震進了風戰修心裡。


  明珠等了很久,卻也沒有等到他開口說話。終於忍不住倦意,終於睡了過去。


  平穩的呼吸聲徐徐響起,風戰修睜開了雙眼,眼底躥過一道光芒。


  「你選了這個女人……姑姑成全你……成全你……可是我……不會原諒你……你的父王也不會原諒你……姑姑若是下了地獄……做了鬼……也要看著你……」


  「看著這個女人……她一定會背棄你……」


  慕容飛雪最後的話語,在風戰修心裡久久盤旋,像是永遠無法泯沒的烙印。


  「唔——」臉上濕漉漉的,被什麼東西舔著,明珠呻吟了一聲。她惺忪地睜開眼睛,瞧見天已經亮了。視線一轉,又瞧見雪狼頑皮地舔著她的小臉,像是在呼喊她醒來。明珠半躺起身,摸了摸雪狼。


  雪狼搖搖尾巴,親昵無比。


  明珠的視線掠過雪狼,掃向了風戰修,卻見他依舊沉沉得睡著。


  她悄悄走近他身邊,卻見他眼瞼下深深的陰影。其實風戰修一夜未眠,天剛拂曉,他才睡著了。他的確睡得很沉,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沒有睡好。不知道怎麼了,方才一入睡,竟然睡得出奇得沉,渾然不覺絲毫動靜。


  明珠小心翼翼地碰觸向他,卻又不想將他驚醒,只得收回了手。


  風戰修,這些日子以來,你究竟讓自己喘息過嗎。而我們之間又該何去何從。


  「嗷!」雪狼許是知道主人正在睡覺,所以聲音也很輕。


  明珠拍了拍雪狼,朝它招招手,一人一狼走出了山洞。走出山洞后,明珠低頭望著雪狼,這才開口問道,「兔子,帶我去有水的地方!」


  「嗷!」雪狼聰明地出聲,轉身朝著某處走去。


  幽靜的湖畔,卻像是世外桃源。明珠驚呆了,這麼幽深的竹林,這麼僻靜的後山怎麼會有這麼一處安寧的地方。明珠環顧四周,走到湖畔蹲下,掬起一把水,洗梳了一番。抬頭的時候,目光飄過湖畔對岸,卻瞧見了一處墓冢。


  那只是隆起的山坡,豎著木碑。


  明珠一愣,難道這是慕容飛雪的墓碑嗎?


  明珠急忙起身,踏著湖中的石頭,奔向了湖對岸。她來到墓冢前,低頭瞧見墓碑上寥寥幾字——姑姑之墓。果然是慕容飛雪。想起過往種種,又想到慕容飛雪這一生,明珠屈膝跪拜在了她面前。


  千言萬語,她無從說起,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只是想到慕容飛雪的魂魄里最後未能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語,明珠心裡惶惶。


  值得不值得,世間的人誰也沒有肯定答案。她也沒有。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


  清風輕輕吹拂而過,吹起了她的黑髮,髮絲貼向臉龐,糾纏著無窮盡的思緒。


  明珠靜默許久,目光終於有了焦距。她動了動唇,輕聲說道,「如果你非要問我,他這麼做值不值得,我希望值得。」


  「請您安息。」話音落下,她低下頭想要磕頭。


  可是頭尚未磕到地,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拉起,明珠愕然扭頭,風戰修肅穆的俊容赫然映入眼底,讓她一驚。她來不及反應,他卻抓著她奔向了湖畔那頭,帶離了慕容飛雪的墓冢。


  「不需要你拜祭。」風戰修鬆開了她的手,冷聲說道。


  明珠一怔。


  「我……」明珠急急地解釋,卻是那樣無力,「我只是想……」


  「她是我的姑姑,不需要你拜祭。」風戰修冰冷的目光像是銳利的鋒芒,直直刺向了她,扎得她渾身難受,他又是沉聲說道,「她不過是虛有其名的太后,現在不再是了。所以不需要你拜祭。」


  明珠望著他,那份辛酸卻不知道是替自己辛酸,還是在替他辛酸。雙眼一紅,險些就要哭出聲來,可硬是沒有哭泣。她不喜歡哭,她也厭倦哭,但是為什麼,他的冰冷對待會讓她覺得比死還要難受。


  明珠就這麼望著他,可她不知道,此刻風戰修被她的目光揪緊了心。


  「對不起……」她低下頭,使勁地眨眼,眨去那份酸澀。


  風戰修輕笑一聲,那樣不屑,眼底卻殘留著幾分失望,「本王不需要你說對不起。」


  「如果不是我……」


  她才剛開口,就被風戰修硬聲打斷,冷冽的男聲在她耳畔決然響起,「你不要自以為是,本王殺人從來不眨眼。本王提醒過你了,以後離本王遠一點,越遠越好,否則的話,說不定本王哪天一不高興,就殺了你。而你連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不會的。」明珠哽咽地搖頭,抬起頭盈盈望向他。


  風戰修的神情滿是鄙夷,甚至是嘲諷。


  「我知道你不會的。」明珠抓住了他,緊緊握住他的大手,想要給予他力量,「你一定不會。」


  「可笑。」他喝了一聲,卻沒有甩開她的手。


  明珠一個大步走到他面前,額頭靠向他的胸膛,喃喃說道,「這個世上,你不是一個人。我是你的親人,玄熠也是你的親人。」她的雙手遲疑地抓住了他的雙手,懇求地說道,「我們生個孩子吧,一個屬於你和我的孩子。」


  孩子……


  風戰修恍然失神,像是觸到了最不為人碰觸的地方,他一下推開了她。


  他的力倒太過大了,明珠被推倒在地,她惶恐地望向他,她是那樣困惑那樣不安。


  「本王從來不在乎親人,也不需要。」風戰修異常堅決,雙眼迸發著森森光芒,眼眸一緊,將明珠蒼白的小臉刻進心裡,「本王不要孩子!」


  「為什麼!」明珠大聲質問,「你告訴我為什麼啊!」


  「本王討厭東家的子孫,這個理由夠不夠!」風戰修邪櫱的俊容驟然猙獰,那份嗜血隱隱透射。


  明珠從地上爬了起來,胳膊被擦破了,流淌出一絲鮮血。她卻絲毫未覺,一點疼痛感覺也沒有,而心裡的疼痛卻已經將自己燃燒,快要無法負荷了。她朝前邁了一步,痴狂地大吼,「不夠!不夠!這個理由不夠!」


  「我累了,風戰修,我真的累了。我們不要這樣了,好不好。就算我是東家的子孫,你不是要我嗎。我的身體里流著東家的血液,那又怎麼樣。那是上一代的恩怨,關我們什麼事情啊!」


  「從來也沒有人說過,上一代的恩怨一定要讓下一代繼承!」


  「難道真得要生生世世恩怨不斷?他的子孫來報仇,他的子孫繼續報仇,永永遠遠沒有盡頭嗎!」


  「呵呵。」風戰修仰頭大笑,笑著問道,「就算弘帝是本王殺的,東驍天是本王殺的,你都不在乎了?」


  明珠又是朝前走了一步,離他又近了一些,「我在乎。」


  「哈哈,那你還說得那麼好聽!」風戰修陰鬱地譏諷道,咆哮道,「你心裡明明還記著本王殺父弒兄之仇,如今已不僅僅是上一代的恩怨,更是這一代的恩怨!你可以忘記嗎!你可以假裝沒有發生過嗎!」


  他一聲一聲話語轟向她,明珠懊惱地吼了過去,「可——是——我——更——在——乎——你——啊!」


  天地全都安靜下來,她的吼聲迴繞響起。


  風戰修怔住了,愣愣地望著她,往昔的一切全都化為潮水,頃刻間向他潮湧而來,而他快要窒息一般。


  明珠終於再次走到他面前,她笑了,動了動唇,終於說出那三個字,「我愛你。」


  「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沒有辦法不去愛你。你說對了,我沒有辦法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假裝我不愛你。」


  「戰修。」明珠哽咽地喊道,輕握住他的手,輕聲懇求,「如果再有孩子,讓我生下來吧。」


  風聲陣陣,吹向兩人,糾纏著兩人的髮絲,纏繞不清的愛恨情仇。


  雪狼蹲坐在一旁,嗚咽了一聲。


  誰的聲音在他耳畔似有若無地響起,風戰修動了動手,伸出手想要去擁抱她。彷彿是萬分掙扎,可是,可是最後,他的眼底冰峰一片,像是再也不會融化的千年冰雪,他再次將她推開了,推離了身邊。


  「夜明珠,你給本王聽好!」他的手挑起她的下顎,讓她迎向他的目光,殘忍地說道,「本王永遠也不會讓你生下孩子,永遠也不會!」


  「戰修……」明珠錯愕地望著他,被他眼底的冷凝所駭,「為什麼,為什麼啊!」


  「本王早就說過,本王不要他。」他勾起唇角,「而你,本王還沒有玩夠。」


  「你是不是擔心我和你生下的孩子會被世人恥笑?」明珠慌張地抓住他的手腕,說出了隱瞞的真相,「其實你……」


  「你覺得本王會在乎世人的眼光嗎。」他淡淡一句,徹底毀滅她最後的希望。


  寂靜的山谷,狼群聚集於山頭。


  忽然,凄然的女聲響徹天際,「啊——」


  日夜奔波地趕來邑城,卻只在王府逗留了一晚。等到天明,一行人又是匆匆趕回都城。其間誰也不敢開口多說一句話,只因為風戰修與明珠兩人神色不對勁,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風戰修為首,雲霓隨後,明珠與夏兒兩人坐在馬車內。


  而十二騎兵則是護衛於隊伍兩側。


  一行人雖然只有寥寥數人,但卻是受過艱苦鍛煉的精銳殺手。


  明珠靜坐在馬車中,一路上也沒有開口說話。她有些累了,身體原本就瘦弱,趕來的路上也沒有怎麼休息,也確實是累了。明珠倚著馬車躺了下來,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如果只是身體的累,那還算不了什麼。


  可怕的是,心累更為難過。


  為什麼他要說那些話。


  明珠怎麼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樣。


  「主子。」夏兒在她耳邊輕聲喊道,關切地詢問,「您不舒服嗎?」


  明珠搖搖頭,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從那條縫隙里望向夏兒,只見夏兒一臉擔心,掩不住的憂愁。她伸手握住夏兒的手,想要汲取一些力量,微笑說道,「我沒事,只是有點累,睡一會兒就好了。」


  「真的嗎?」夏兒似乎有些不信,又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明珠心裡十分難過,被她這麼一問,眼眶一紅,那些酸楚驟然化成淚水浮於眼眶,卻也不掉下來。夏兒一驚,急忙拿出巾帕替她擦眼淚。明珠傷心的神情讓她不敢再繼續開口多問,只好收了聲。


  馬車前方,雲霓擰眉望著前方。她不時地瞥向身旁的風戰修,又是不自覺地握緊了韁繩。


  風戰修面無表情,單手執著韁繩,頎長的身影颯爽偉岸。


  風沙吹過他的臉龐,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冷冷割了過來。


  路途漫漫,馬蹄聲錯落響起。


  來回近兩個月時間,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都城。


  此時的都城,九國派來議和的使臣陸續到達,於驛館暫居。恐怕再過幾日,剩下幾國的使臣也會趕到。一旦商榷議和,九國不再興兵作戰,九國大陸上的子民將得以安寧。而朝中官員,丞相大人憑藉口才與機智,順利拉攏了一批文武大臣。


  綰香樓幽靜的小閣中,幾位大臣正在飲酒小聚。


  「丞相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下官也敬您一杯,丞相大人辛勞輔佐朝綱,又是皇上的恩師,下官實在是敬佩!」


  「丞相大人請!」


  一群大臣之中,卻有一人白衣如雪,蔚藍色的腰帶束著腰,腰間卻佩著精緻小巧的金算盤。他手執玉扇,好看的桃花眼隱著一抹深邃睿智,卻是深不可測。與一干人等不同,他偏偏是公子打扮。


  正是公孫晴明。


  公孫晴明收起玉扇,拿起酒杯將酒飲下,他又是微笑說道,「各位大人太客氣了,輔佐皇上乃是臣子的分內之事。泱泱大國,千秋歲月才剛剛啟始,等皇上坐擁天下,我等就是開國元勛。」


  他這一番話說得那幾位大臣心裡歡喜,若真是如此,那才是最好。


  戰王雖然所向披靡,可是為人陰晴不定,脾氣也太過古怪。聽說太后死於他手,他連自己的姑姑都沒有放過,真是暴戾殘忍。雖說伴君如伴虎,可這樣一個君王遠比一頭猛虎還要讓人惶恐百倍千倍。


  新帝玄熠雖然年幼,但是正如丞相所言,等到大事一成,他們就是開國元勛,榮華富貴自然享不盡。而新帝又是大興後人,他們身為前朝臣子,輔佐前朝後主,也是有理可說。


  公主明珠貴為戰王王妃,夜夜相伴枕邊,區區兵符罷了,怎麼會拿不到呢!

  基於種種,這批老資歷的臣子選擇了倒戈相向。


  「啪啪!」公孫晴明拍了拍手,數位美人款款而出,那幾名大臣直瞪眼睛。


  頓時觥籌交錯,喧嘩四起。


  小童阿離忽從院外急急奔來,他走到公孫晴明身邊,輕聲囈語了一句。


  公孫晴明不動聲色,而那幾位大臣顧著喝酒也沒有在意。


  「各位大人,本相臨時有事,只好先行離去!自罰三杯酒,希望各位大人玩得盡興!」公孫晴明揚起唇角,一手拿酒杯,一手拿酒壺,徑自倒了三杯酒,痛快飲下。


  「下官回敬大人!」


  公孫晴明站起身來,走出了小閣。


  他的身後跟隨著兩名小童。


  阿塵以及阿離被他的飛鴿傳書召回了都城,他們兩人來到都城也有幾天了。只是每日陪著公子應酬這些官員,真是無趣。虧他們還是國中重臣,真是有夠腐敗。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其實不過是偽君子罷了。


  一陣清風吹拂而過,牆頭的草隨風搖擺。


  公孫晴明瞥了眼那牆頭草,朝著身後的兩名小童說道,「瞧見了沒有,其實官場有時候比商場更讓人覺得乏味。」


  「公子說得是!」兩人立刻應聲。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不經意間想到了明珠。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三人出了綰香樓,一名身穿青衣的壯士奔了過來,沉聲說道,「大人,戰王以及王妃回朝了!」


  「哦?」公孫晴明的語氣掩不住狐疑,回來得可真是快,他又是不急不徐地問道,「如今現在何處?」


  「戰王與王妃已回攝政王府。」


  「退下吧。」


  「是!」那青衣壯士應了一聲,轉身淹沒於人群。


  公孫晴明邁開腳步,轉朝著攝政王府的方向慢慢走去。


  攝政王府內,一行人剛剛抵達。


  「王爺,王妃請用茶。」夏兒端著茶水走進大廳,將沏好的香茶呈上。


  風戰修坐在正椅上,徑自端起茶杯,低頭喝了一口。而他的視線,只有那麼一剎那掃向一旁次座位上的她,他身旁的位置卻空空如也。明珠雖然身體不適,可是卻也想去瞧瞧玄熠。有些時間沒見到玄熠了,也不知道小傢伙怎麼樣了。


  至於中毒的事情,她一擱再擱。直到到如今,竟然沒有詢問的慾望了。


  明珠低頭望著自己的手,輕聲說道,「王爺,我想進宮見見皇上。」


  風戰修冷哼了一聲,散漫地說道,「本王砍了你的腳了,還是將你鎖起來了。你想去就去。」


  他冷漠的話語讓明珠一陣咬牙,她又是說道,「皇上一定也很想見見王爺。」


  「他想見本王,可本王不想見他。」風戰修硬聲接話,那語氣那神情真是不帶一絲感情。


  明珠抬頭望向他,見他雙眸冰冷懾人。她揪緊了自己的衣服,久久不放,終於還是鬆開了手,揚起唇角淡淡說道,「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


  明珠站起身來,轉身就要離去。


  風戰修盯著她纖瘦的身影,抿著唇不語。


  而這個時候,卻有舒然男聲徐徐傳來,「聽說王爺和王妃回來了,本相特意前來探望。」


  兩人同時抬頭望去,只見公孫晴明赫然閃現於大廳門口。明珠瞧向公孫晴明,近兩個月不見,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當了丞相有一段時間了,依舊一身白衣,依舊是那個翩翩公子,怎麼修飾也還是他。


  風戰修劍眉一凜,似乎有些不悅,「呵!丞相真是關心本王,以及本王的王妃!」


  「那是自然。」公孫晴明也不說委婉的話語,直接承認。他不僅是承認,更是火上澆油一番,「本相一直很關心王妃。」


  風戰修鷹眸簇起幾分冷意,明珠有些煩惱地望向公孫晴明。


  公孫晴明走到明珠面前,細細地盯著她看,關心地說道,「你的氣色不大好。」


  「丞相操心了!」不等明珠開口說話,風戰修硬聲接話。


  公孫晴明揚起唇角,眸中有了笑意,「王爺肝火太旺。」


  明珠扭頭瞧見風戰修神色陰霾,她察覺出兩人之間的間隙,急急說道,「王爺!時辰不早了,我先進宮探望皇上!」她說著,又是望向公孫晴明,「你隨我一起去吧?」其實她就是想讓他走!


  「我剛出宮,就不隨王妃去了。」公孫晴明竟然拒絕了,散漫說道,「況且,我還有話與王爺談談。」


  明珠瞪了公孫晴明一眼,公孫晴明回了個眼神,表示沒事。


  兩人眉來眼去,風戰修又瞧得一陣怒氣升騰。


  「你若是再不去,那就不要去了!」風戰修厲聲喝道。


  「去吧,皇上很想你。」公孫晴明輕聲說道,這一句話讓明珠不得不去了。


  明珠雖然放心不下,可還是離開了大廳,帶著夏兒進宮去了。


  她這一走,大廳內只剩下風戰修以及公孫晴明兩人。公孫晴明邁開腳步,走向椅子準備入座,而那把椅子正是方才明珠所坐的椅子。


  風戰修又突兀地喝道,「換把椅子!」


  公孫晴明卻故意沒聽見似的,硬是坐了下來。他也故意忽略風戰修快要冒火的視線,一副悠閑愜意的模樣。


  「有話就說,說完快滾!」風戰修睨向他,冷聲說道。


  公孫晴明拿出玉扇,輕輕地扇著,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熠熠生輝。他絲毫不畏懼,沉靜地回望於他,突兀地說道,「雲霓回來了,王爺不曾關心過她吧。」


  「本王關心她做什麼!」風戰修嗤笑說道,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你想說什麼!」


  「我想告訴王爺,王爺送太后的靈柩回邑城的那天,皇上中毒不醒。」公孫晴明幽幽說道,瞧見風戰修的反應,卻也免不了嘆息。那個傻丫頭,竟然真得被他料到,沒有開口問上隻字片語。


  風戰修眼眸一緊,思忖了片刻,一絲冷凝從眸底迸發,「你以為毒是本王下的?」


  「非也,非也。」公孫晴明拿著扇搖了搖,沉聲說道,「王爺素來不喜這些事情,所以絕對不是王爺下的。但是,王爺身邊的人可就難說了。」


  「本王身邊的人全是本王的親信!懷疑他們,那就是在懷疑本王!」他堅決說道,不容人抗拒,「丞相大人若是要追究,那麼大可以將這王府里的人,連同本王一起,統統關進天牢徹底審問!」


  公孫晴明不再繼續下文,只是回道,「王爺何必動怒。」


  「說完了?」風戰修眼眸一沉,「本王不送!」


  「本相告辭!」公孫晴明站起身來,依舊是那副不急不徐的調子。那道白色閃出大廳,恍然不見。


  可是隨後,雲霓卻走了進來。


  她什麼也沒有說,獨自走到大廳中央,屈膝跪在地。


  這輕輕一跪,卻是那樣沉重。


  風戰修漆黑的雙眸掃向她,抿著唇不言不語。只是眼底卻有一絲惶惶,甚是不信。


  過了許久之後,雲霓終於開口了,「屬下有罪!」


  「呵呵。」風戰修笑了,「何罪之有?」


  雲霓咬緊了牙關,想說卻硬是沒說出來。她不過是一個平凡的護衛,怎麼能讓主子興師動眾去救一個叛徒呢?而她想救眾離,也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


  「說!」他喝了一聲,雲霓一驚。


  雲霓始終低著頭,不敢抬頭望向他,顫聲回道,「懇請王爺處死屬下!」


  如果真是一死,那麼她就將自己這條命還了給眾離。不過是她比他先走,等她走後,他若是下了地獄下了黃泉,見了她這孤魂野鬼,自然也會明白。聽說那兒有一種水,喝下后就會忘記所有,只怕她到時候已經認不得他。


  風戰修猛地伸手拍案,那桌子應聲而裂,哐啷成了一堆廢木。


  雲霓察覺到他勃發的怒氣,想到過往種種,眼眶早就泛紅。


  風戰修沉靜的神情反而讓人感覺更加森然可怕,那種沉靜泛著絲絲嗜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手,也許是下一秒。他眯起鷹眸,盯著雲霓笑道,「果然是本王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會在本王面前出手了。」


  風戰修的腦海里赫然回放起那夜的清醒,那兩盤糕點。


  以及雲霓突然所說的話語。


  「雲護衛,公孫叔叔說你和眾護衛吵架了,你們和好了嗎?」


  「皇上,這個糕點味道還要好。你嘗嘗?」


  風戰修勾起唇角,冷聲說道,「本王給你一次機會,如實回答本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若是再不坦白,休怪本王動手!」


  對於叛徒向來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這一點,雲霓自然也明白,她怎麼會明白呢。但是一向聽命如她,卻也在這個時候倔強得像塊石頭,只是重複著那句話,「懇請王爺處死屬下!」


  「好!」風戰修又是大喝一聲,竟然聽不出是生氣還是憤怒。


  只是到最後,一絲化不開的愁緒,纏繞而起。


  「本王就成全你,你自行了斷!」風戰修冰峰的眼眸促狹過一抹幽藍色,淡漠說道。


  雲霓聽到他這句話,並沒有傷心也沒有難過。相反,她彷彿鬆了一口氣一樣。她跟隨風戰修那麼多年,一向恭敬職守,唯一大不敬的地方,可能就是對主子生了愛慕之心。但是此刻,她就要死了,她才發現那是一種解脫。


  可是在死之前……


  雲霓握緊了手中的劍,忍不住說道,「願王爺能與王妃白頭到老。」


  風戰修心裡一惑,手指彎曲著某種姿勢。


  雲霓將劍舉到面前,猛地拔劍,剎那之間劍身就要割向自己的脖子。關鍵時刻,一道氣勁猛衝向她的肩膀,雲霓抵不住這氣勁,手勁頓時一松,手中的劍也落在了地上。她彷徨地抬頭,眼中已有淚。


  「從今日起,雲霓已死,再也沒有這個人。」風戰修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她。


  雲霓整個人怔忪,眼眶酸澀,哽咽地說道,「拜別!」


  縱然是不舍,卻還是站起身來。


  雲霓走出大廳,停了停步伐,這才縱身而去。


  而她轉身的剎那,早就已經淚流滿面,眼前一片模糊。


  風戰修睜開眼,諾大的大廳內已經空無一人。那麼她呢,為什麼要來追他,其實不過是為了中毒的事情罷。呵呵。果然,果然每一個人都會離他而去,一個又一個。還要多久,她也會離他而去了呢。


  雲霓突然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風戰修冷顏以對,他甚至告訴眾人云霓死了。可是死要見屍活要見人,雲霓的屍體尋不到,眾人心裡的疑雲難平息。次日的午後,十二騎兵正在操練拳腳,一番你來我往,等到休息下來回到南院,又是忍不住嘀咕。


  「六姐,雲霓到底是死是活?」


  「應該是死了,主子說死了那就是死了。」


  「太奇怪了,那天還好好的,突然死了而且也沒見到屍體!」


  七月倒沒有惋惜,輕聲說道,「眾離死了,雲霓如果也死了,其實也挺好。」


  活時不能相守,死了總算也能相聚。


  眾人聽到這句話,頓時悶聲沒了聲音。


  迴廊盡頭,明珠與夏兒兩人聽到這番話語,愕然地回眸望了對方一眼。怎麼回事?雲霓失蹤了?她竟然也沒有發覺,只以為雲霓不再王府。可是沒有想到,雲霓竟然死了?因為什麼?難道是……


  明珠立刻奔向了舊肅殿,她在舊肅殿外園的閣樓上,瞧見了獨自一人站在閣樓里的風戰修。她走上台階,奔向了他。剛邁上最後一個台階,他卻忽然轉過身來。明珠一愣,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可他卻只是從她身邊慢慢走過。


  「王爺!」明珠望著前方,喊了一聲。


  「本王還要去教導皇上習武。」風戰修沉聲說道,語氣有幾分譏諷,「怎麼?難道你怕本王再次下毒?」


  「我沒有這個意思!」明珠急急說道,轉身望向他。


  風戰修背影以對,徑自走下小閣,他一邊走一邊說,「本王將下毒的人殺了,也算是給你一個交代了。其實你何必千里迢迢追到邑城。」


  「風戰修!」明珠聽到他這麼說,那怒氣夾雜著酸楚一下子湧上心頭,逼得她喊出他的名字。他卻沒有停步,明珠大步追了上去,「你站住!」


  可是她跑得太急,一腳踩空,竟然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而他卻沒有去接她。


  「主子!」夏兒瞧見此景,連忙奔到明珠身邊將她扶起。


  明珠拐了腳,盯著他的背影忍痛說道,「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難道不是嗎。」風戰修漫不經心地反問。


  他的態度讓明珠感覺心寒,她握緊拳頭,掙扎又掙扎,輕聲說道,「那就是這樣吧。」


  風戰修冷哼一聲,眼底卻泄露出一絲陰霾,猛得加快步伐而去。


  皇宮養心殿,陽光燦爛地照耀而下,一道小小身影飛奔出殿,歡快地呼喊,「哦哦,皇叔回來了,我要去習武咯!太好咯!」


  「皇上!慢點兒!奴才有話要說!」而他身後,德公公急急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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