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朝朝暮暮
第37章 朝朝暮暮
荻傲有些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感覺體內氣息尚為平息,他沉聲說道,「你們都退下罷!本王累了!這三日之內,都不要來打擾本王!」
「是!魔王!」九人齊齊應聲,轉身離去。
寢宮內,又恢復了寧靜,只不過四周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猙獰了。燭台的燈火忽然燃起,像是人的一雙眼睛,有些恐怖。
荻傲朝後靠去,望著那燭台的燈火,輕聲說道,「神子,赤龍印記不在,這一世,你又交出了自己的身體,與他纏綿了?」
赤龍手鐲原本是他用靈力所造,用來降伏鎮壓妖孽煞魘!
而今,手鐲已毀,赤龍卻殘留於她的手腕上。
這赤龍印出現,代表著他復甦的時刻即將來臨。當赤龍印消退,代表著她的清白已無。
他,黑魔王,就要卷土重生。
「這一次,你又要如何取捨呢?你是為天下蒼生,還是為了自己?呵!」荻傲露出了一抹猙獰的笑容,伸出手,掌心燃起一簇火焰。
他忽然掐滅了火焰,彷彿是人的壽命被掐斷了一般,只殘留了最後一口殘喘之氣。
寢宮內,燭台的燈火燃燼,夜空也漸漸泛白,拂曉將至。絢爛的朝霞席捲整個天空,冬日的天,卻也夾雜著幾分未名的陰鬱。
皇甫山莊。
無名殿的寢宮內,牆上的圓孔射下一束光芒。
隨即,小青蛇探入了腦袋,「嘶嘶」了兩聲。漆黑的小眼珠骨碌骨碌的打著轉,一幅愉悅的模樣。
床塌上兩個人兒相擁而眠,她的銀髮糾纏著他的黑髮,神情皆是萬分滿足。自己最為珍愛的人就在身邊,便無欲無求了。
小青蛇飛躥向他們,蠕動著身體,小蛇頭瞥向自己的主子,又是轉而游到了古招歡身邊。它似乎萬分興,連連抖動小腦袋。
「嘶嘶嘶~~~~」此刻,連這吐納聲都變得雀躍了。
古招歡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舔著她的臉頰,一陣濕漉漉的。她睜開了眼,視線里赫然閃現小青蛇,而它正閃著漆黑的小眼珠。
「嘶嗚嗚嗚——」小青蛇望著她,突然嗚咽了幾聲。
「噓!一條!輕點!御人這十年來都不曾睡得這麼安穩過,我們不吵他!好不好?」古招歡連忙比了個禁聲的手勢,輕聲說道。
小蛇極通靈性,蛇頭朝著自己的主子抖動了下,又扭向她,嗚咽聲停了。可是蛇身卻游到了她的手腕上,纏繞住了她的手臂。
「一條!現在我們去廚房,拿些好吃的東西來!可好?」她點了點它的小腦袋,歡喜地說道。
「嘶!」
古招歡扭頭望向皇甫御人,只見他一副好夢正香的模樣。
黑髮微微遮擋了他的半面側臉,卻更加富有男性魅力。似乎可以想象,他一睜開眼,是如何威懾的模樣。
哎!她的御人為什麼要那麼得帥呢?
她有些好笑於自己的想法,搖了搖頭。輕手輕腳地掙脫了他的束縛,不想讓他被自己吵醒。剛起身,卻被他伸手摟住了腰。
「歡歡……別走……」他的呢喃聲,也從身後響起。
古招歡僵硬了身體,扭過頭一瞧,只見他雙眸閉得緊緊的,顯然在夢語。她忽然放柔了目光,小心地將他摟住自己的手給撥開了。
走下床,匆匆地穿上了衣服。又是轉身,偷偷地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淡淡的吻。這才滿意地帶著小青蛇離開,朝著那廚房走去。
躺在床塌上安睡的皇甫御人卻並沒有蘇醒,沉穩地呼吸著,也知道是睡了多少時間,他忽然懊惱地皺了下眉頭,整個人反射性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幾乎是驚慌地扭頭,找尋著那抹身影。
這裡沒有……那裡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皇甫御人瞧不見她的身影,心裏面突然沉寂一片。只穿著裘衣裘褲,騰得起身。他的視線掃過已經空無一人的寢宮,大吼了一聲,「古招歡!」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
再一次消失了?他的招歡?
不要……不要離開他……
如果說之前是他負了她,卻也只是為了不讓她難過,而說了違心的話!難道說上蒼又與他開了一次玩笑,所以又要將她從自己身邊奪走?
他有些失魂落魄,就這樣披頭散髮地奔出了寢宮。一下跑到了無名殿的外院,卻仍然瞧不見她的身影,瞬間雙眸泛紅,哀戚不已。
抬起頭,仰天長哮,「古招歡——回來——」
他的怒吼聲,驚動了住在宛院的曲陰陽以及雲惜。他們兩人奔了出來,互相望了眼對方,急急邁開腳步,朝著那怒吼聲奔去。
皇甫御人只感覺自己嘶啞了聲音,握緊的雙拳。他獃獃地站在院子里,感覺渾身劇痛,悶悶地吐出了一口血來。
「你終究還是離我而去……終究這是美夢一場……」
「古招歡……你可知……我好恨啊……我好怨啊……」
恨的並非是她,而是他們無法在一起的事實。怨的也並非是她,而是他又要渴望鮮血了。一條呢?難道他真得要死了嗎……
皇甫御人痛苦地躬起了身子,終究是承受不住那份疼痛。他單膝跪在了地上,那一雙綠眸也變得嗜血起來,他要鮮血,他渴望鮮血……
「王!」就在這個時候,曲陰陽趕到了。
他奔進了外院,瞧見自己主子跪倒在地,嘴角滲出絲絲血跡,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神情更是悲愴,似乎遭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般。
雖然他還未搞清楚這一切,但是也已經明白,皓月公主就是古招歡!
現在,古招歡人呢?她人在何處?為何主子他吐血跪到在地?為何他一副生無可戀,惆悵難忍的神情?又為何他的眼底殘念著濃重的嗜血渴望?
雲惜後腳追上了,她剛走進外院,瞧見了倒在地上的皇甫御人,忍不住凝重了眼眸。
身為魊,她明白是煞魘在他體內作怪緣故。一定是因為他本身的意志薄弱了,煞魘便乘虛而入,那份嗜血的渴望席捲而來。
雲惜沉重了臉色,想也不想,突然伸手拔出了曲陰陽腰間的鐵扇。手一轉,鐵扇的扇片劃過手腕,鮮血噴洒而出。
空氣里瀰漫起一陣血腥味道,越來越濃烈。
「給我血……血……」皇甫御人無力地跪倒在地,聞到了血腥的味道,他感覺自己體內的怪物在蠢蠢欲,想要吞噬那份腥甜。
曲陰陽已經愣住了,剛想動彈,卻聽見她的叱喝聲,「若是不想他死,那就別動!」
就在自己失神錯愕的時候,卻見雲惜走到了他的身後。她揮舞鐵扇劃破了他的裘衣,也將他背後的肌膚一併劃破。
割破的手腕,那鮮血便流淌進他的體內,也濺落至地。
曲陰陽驚呆了,他根本不明白這一切。他不明白為什麼主子一下子需要血,他不明白為什麼雲惜將自己的血給了他。
邁著艱澀的步伐,朝前走了半步,卻感覺身後另一個匆匆的步伐響起。
他扭頭望去,瞧見了滿頭銀髮的女人。
而她卻已經不是皓月公主的容顏,她的臉,她的臉變回了古招歡?竟然變回了古招歡的容貌?
古招歡在聽到怒吼聲的第一時間就朝回趕,可是她跑不快,山莊又大。好不容易氣喘吁吁跑了回來,遠處就已經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當下,心裡明白是煞魘作祟了!
她停下了腳步,離他幾丈遠的距離,看著他痛苦不已的模樣。一時間,心頭一陣難受。她難受,是因為她無法替他忍受這份痛苦。
承載了煞魘的轉世,他需要多大的毅力……
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嗚咽聲,可是卻沒出息的紅了眼眶。
小青蛇飛撲向他,不安地甩著尾巴。又是時兒舔著他的臉頰,似乎是想讓他保持清醒,「嘶嘶?嘶嘶!」
過了片刻,雲惜才悠悠起身。
由於失血的緣故,使得她蒼白了麗容,邁開腳,人卻朝著前方傾倒而去,眼見就要倒地,卻有一道白色身影沖了上去。
曲陰陽急忙扶住了她,輕聲問道:「你怎麼樣了!」
「沒事『……只是……失點血……」雲惜輕輕搖頭,氣若遊離。
「主子!」曲陰陽聽見她這麼說,放了心,又是扭頭望向自己的主子,卻見他跪拜在地,低著頭不言不語,甚至是沒有任何動靜。
古招歡邁開腳步,走到了他面前。她蹲下了身子,雙手環抱住他。頭靠在了他的肩膀,手撫摸到了他的後背,感覺到了那份灼熱。
「御人……辛苦你了……難為你了……」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早已哽咽了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皇甫御人聽到了她的聲音,感受到她的擁抱,明白她還在自己身邊,可是卻讓她瞧見了自己如此恐怖猙獰的一面。
他一下子心神顫慄,伸手將她推開了。
「你走吧!你離我遠一點!」
「我已經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皇甫御人了!我也沒有資格再挽留你再擁有你!呵!你快走!現在就走!越快越好!永遠也不要再出現!」
他用了十分力氣,古招歡被他一下推倒在地,無聲地哭泣。
皇甫御人幽幽抬起頭,瞧見她淚流滿面,心痛難擋。他狠下心,咽下那份酸澀,勾彎著嘴角,戲謔道,「怎麼?我現在都變成妖怪了,你還要愛我嗎?」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你懂嗎?乘我還沒要你的血之前,快點離開我!」
古招歡已經心裡疼痛,著急地想要對他解釋這一切,卻發現自己無從說起。這麼龐大的千古之說,要讓她從何說起?
她瞧見了他眼底那份陰霾,瞧見了他神情那份傷痛,明白他那份惆悵,原本無聲的哭,在此刻一下子釋放,忍不住大哭出聲。
「御人——」古招歡哭喊著半跪著爬到了他的身邊,一下子將他抱緊了。
「你不是妖怪!你不是妖怪!誰說你是妖怪?」
「你是我的王啊!是我的王!」
古招歡呢喃道,更是痛哭不止。
她的頭一低,那些淚水便落在了他的頸項。他感覺自己的肌膚快要被她的淚水所灼傷,渾身一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古招歡感覺自己心力交悴,在這個時候她也只有抱緊了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被人所排斥,沒有朋友,即便是親人,也對他害怕有加。
如今,身邊的人死的死,去的去。
他在害怕吧!他怕自己有一天真得變成妖怪?所以,在這個時候對自己說了那樣的話。這個傻瓜!他可知道,她又怎會因此而離開他呢?
古招歡深呼吸一口氣,強忍著酸澀,停了那份泣意。
「皇甫御人!你聽好了!你聽清楚了!在我心裡永遠只是我所認識的皇甫御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更是!不會改變!」
「不要再說自己是妖怪,你根本就不是!」
「相信自己,也請你相信我,我不會讓那魔物吞噬你的心志的!因為我的前生是神之子!我的使命就是來消滅你體內的煞魘!」
「只需要找到七顆蒼狼星轉世的人,就可以將你體內的煞魘勾出,然後將其消滅!」
「如今,我已經找到了鬼星轉世的其中三人,只差四人了!御人,你千萬不要放棄!不要消散了毅力,這樣會讓那魔物乘虛而入!」
古招歡越說越平靜,話一說完,感覺自己所擁抱的人也似乎平息了那份痛苦以及惆悵。她的大掌,撫著他的後背,感覺到那份懾人的灼熱感漸漸消散。
「歡歡……」皇甫御人嘶啞了聲音,顫抖著雙手,突然將她緊緊抱住了。
聽見了他的呼喊,她心裡一喜。想著他終於鎮靜下來了,也鬆了一口悶氣。她有多麼害怕,怕他撐不下去,怕他真得消散了毅力。
到時候,難道真得要拿自己的血去祭奠他嗎?
這與她親手殺了他,又有何區別?
皇甫御人將頭靠在她的耳邊,沉聲說道,「什麼煞魘……什麼神之子……什麼鬼星轉世……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關係……」
「重要的是……你在我身邊……在我身邊……」
「你明白了嗎?古招歡!」
他的話里無限惆悵,這世上如有一絲可以值得眷戀,那便是她溫暖的笑容。這世上若有人真得呵護於他,那也便只有她了!
古招歡連連點頭,笑容里又是甜蜜又是辛酸,同樣哽咽地說道,「我明白……我明白……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乘你睡覺的時候偷偷溜走了……」
「是我不好……御人……我不會離開你……」
「永遠也不會……」
她鬆開了他的懷抱,抬起頭望著他。
瞧見了他有些憔悴,疲憊的俊容,眼底迅速浮現淚意,模糊了視線。咬著唇,皺起了眉頭,不想再讓自己哭泣。
「呵呵——」
皇甫御人卻淡淡地笑出了聲,伸出手點住了她的眉心,溫柔地說道,「歡歡不乖!老是皺眉頭!我最討厭見你皺眉頭!」
「以後……以後我都不皺了……都不皺了……」
古招歡急忙接下他的話,平順了眉宇。她的手,隨即覆上了他的大掌,感受他溫熱的體溫,蔓延到她的心裡,激動起一片漣漪。
「嘶嗚嗚嗚——」小青蛇纏繞著自己主人的手腕,似乎也被兩人的深情所感染,發出了悲戚悸動的哀鳴聲。
而一旁的曲陰陽聽見了這番話,心裏面雖然詫異不已,也沒有完全明白其中的原由,但是大致也了解了一些。
看見他們兩人如此神情,不由得被他們所感染,眼眶泛酸。
渾身無力依偎著曲陰陽的雲惜,什麼話也沒有說。她雖然身為鬼星,但是卻是鬼星里性情最為柔軟的,瞧見了如此這般,不禁落下淚來。
不知怎麼了,這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可是她怎麼想也想不起。
就在眾人感慨不已的時候,無名殿外忽然殺進來了一道人影。眾人急忙扭頭望去,瞧見了風塵僕僕,一臉憤怒神傷的左榮恩。
他那雙深沉的眼眸中,閃爍著痛苦以及悲戚。
左榮恩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皇甫御人身上,其他人全都不重要。已經顧不上什麼君臣之禮,而他也早就不是驃騎大將軍。
他不過是落敗的男人,一個窮困潦倒的男人罷了!
十年前,皇甫御人登基為王之後,立即勒令征戰九國。
他強烈勸阻無效,反被彈劾,失去了大將軍這一職位。而後,如歌被太后封為新一任皇后,卻終日不得笑顏。
現在,如歌身患重病,太醫們束手無策,已經懨懨一息了!可是她的夫君,卻遲遲不前去探望,難道真得要等到她閉了眼,才肯見上一面?
左榮恩想到如歌如此可憐,心裡焦急如焚。他朝前邁了一步,厲聲喝道,「皇甫御人!縱然你是驍勇善戰的王,卻也不配為一個男人!」
「她是你的妻子,你當真連她的最後一面不見?」
「人之將死,你也要這麼狠心嗎?今天,就算是拼上我這一條命,也要將你駕到如歌面前,讓她見上你一回!」
他說著,拔出了寶刀,刀光泛著寒光。
古招歡望著怒氣騰騰然激動地站起身來,「魑!是魑!是你!」
原來,左榮恩就是魑!
她的話,讓所有人都怔忪在原地。只好望著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靜靜地等待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似乎眾人心裡都有所感覺。
「魑……」雲惜感受到了那份同屬鬼星的靈力,有些激動,不禁輕聲呢喃出聲。
古招歡望著他,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
忽然有微風吹過,那頭銀髮便隨之飄舞而起,在空中飛舞成絢爛姿態。一如千古之前,她是如此溫柔動人的模樣,一點也不曾變過。
原本握著寶刀的左榮恩,瞧見她這個樣子,這才愕然發現,眼前的女子竟然是一頭銀髮。瞬間,感覺自己周身被某種氣流所包圍。
手裡的寶刀,「哐啷——」一聲,掉落在地。
左榮恩的雙眸沒有了焦距,卻望著她那雙清澈眼睛,被她眼底那份威懾所征服。他慢慢地彎下了身子,終於單膝跪倒在地。
整個人已經脫離意志,他似乎被催眠了,靈魂也被抽離了,空洞洞的。
但是,他的周身也散發出一陣氣流。他的氣流,與雲惜周身的氣流一致相同。
古招歡這才邁開了腳步,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前。一如之前,她伸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輕觸向眉心。血液瞬間滲透了他的肌膚,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場多麼遙遠的旅行,他走了那麼久那麼久的路了……
不過,終究還是走回來了嗎……
神之子啊……他所要守護的神之子……
她收回了手,低頭瞧見他的眉心赫然閃現一個「魑」字,越來越清晰。一如之前,喚醒魊、魎、魈三人的記憶一般。
左榮恩突然顫抖了眼瞼,感覺自己的眼眶一陣濕潤。
想起來了,想起了那些蒙塵的記憶,想起了無法得到的愛戀,想起了他所深愛的天曲星,想起了千古之前,天曲星所要承受的重要職責!
天曲星,在千古之前,相傳是黑魔王的一滴淚!她的存在,是為了看守煞魘!只可惜,她看守不當,讓煞魘逃逸,而後四處作亂。
黑魔王為了懲罰她,便讓她在每一世都受到煎熬,直到煞魘重新轉世的那個時候。而她這千古以來,只是為了這一世的解脫而生。
他低下了頭,再睜開眼的時候,有淚水忽然就落了下來。
淚水,滴落在地上,濕了一個又一個印記。
古招歡沒有說話,心裡卻已經明白一切。既然魑的本尊是左榮恩,那麼他所深愛的女子、就應該是千古之前的天曲星!
她瞧見他落淚,想著他會落淚的原因,心裡有些酸楚。
身為天曲星,有天曲星的痛苦,身為魑,也有魑的痛。鬼星又怎可戀上天曲星?他們之間,註定無法被天地所容忍……
這一世里……讓他所珍愛的女子……是如歌嗎……
背負著世世輪迴之苦的天曲星啊……
古招歡抬頭望向那片藍天,嘴角的笑容有些凝固。眼底是那片白雲,她輕聲嘆息,「魑……這千古之久……你好嗎」
「神子……魑……讓您擔心了……」
左榮恩沒有抬頭,低沉的男聲幽幽響起。
「神子……請原諒魑的請求……」
「魑願意輔佐神子,與神子共同進退,在這之前,請讓魑帶王去見一個人!這是她最後的心愿了,請神子成全自私的魑!」
古招歡沉默地點點頭,側過了身,讓出了道來。她明白此刻自己該做些什麼,更明白天曲星如歌生命的沙漏正在倒流,快要流淌而盡了。
如今,她最想見的人,應該是這一世里她的本尊所痛苦愛上的皇甫御人了!
左榮恩感覺到了她的首肯,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像是蒼老了百年之久,他的神情更是忍,似乎在強烈克制著某種傷痛。
已經感覺到了……她快要走了……
皇甫御人從地上站起了身,他有些懵懂地聽著他們的對話。雖然還未完全了解,但是也明白了兩三分,他知道左榮恩讓他去見誰。
抬起頭,望著這個在他年少之時出手相助於自己的男人。
自己欠他的那一筆情,終究還是無法償還了……
左榮恩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皇甫御人身前。他慢慢地彎下了腰,跪倒在了他面前,沉沉說道,「請王饒恕左榮恩方才的莽撞,榮恩懇請王前去探望……」
「如歌……」說到這兩個字,他顫抖了聲音。
皇甫御人扭頭望了眼古招歡,見她雙眸含淚對著自己點頭。他露出了笑容,也朝她點點頭。這才回頭望著身前的男人,沉沉地開口。
「本王准了——」
這個男人,也是個傻子呵!明明他也深愛左如歌,為何就是不將那番心意訴說?一生的相惜相疼,難道還抵不上他們之間那短暫的回憶嗎?
左榮恩終於聽到了他的首肯,心裡的大石一沉,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顫抖著站起了身,長嘆一聲,釋然了笑容。
如歌……
哥終於能夠了卻你的心愿了……如歌……
你等等王……也等等哥……不要睡得那麼急……再等一等……
宛院。
曲陰陽端著一碗補血的湯藥走進了西廂房,西廂房的床塌上躺著面色蒼白如紙的雲惜,主子他們已經立刻前往皇宮了,由於雲惜失血氣虛,他被派著留下照顧她。
「……」雲惜微微睜開了眼眸,瞧見了站在床沿的男人。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煞魘果然很厲害,若非是她意識清醒,恐怕會將她的血吸干,太恐怖了,那種強韌的吸附力。
曲陰陽瞧見了她欲言又止,急忙說道,「你先別說話!你失血過多,需要休息!這是我特間去配製的補血湯藥,你將它喝下!」
他說完,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將她扶了起來。坐在了床沿,讓她依靠著自己,將碗湊到了她的嘴邊,慢慢地喂她喝這一碗湯藥。
「苦……」雲惜感覺湯藥苦口難忍,不禁輕呼出聲。
曲陰陽不自覺地放柔了目光,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若是苦,我給你準備冰糖葫蘆!良藥苦口,乖!喝了葯,才會好!」
「……」雲惜聽見他的話,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孩提的時候,她的父皇也曾這般對待自己。雖然對於他的去世已經釋然了,可是每每想起,總會鼻間發酸。現在一想,忍不住落下淚來。
淚水滴落在碗里,與湯汁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
曲陰陽瞧見她哭了,瞬間驚慌失措。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或者是哪裡說錯話了,怎麼就把她給惹哭了呢?唉!
「誰讓你……這麼說……誰讓你……」費了好大的勁,才呢喃出聲。
曲陰陽只當是女兒家在鬧脾氣,他一向自由慣了,現在突然有人讓自己感覺緊張,也有些不習慣。可是,的確是被她所吸引,又有什麼辦法?
「對不起……如果是我不小心說錯了話……惹得你不開心了……那就當我沒說過……」想了半天,只好這樣說。
雲惜聽見他這麼說,哭得更凶了。
「……」曲陰陽眼見道歉無用,無語凝噎。
「嘶嘶……」
窗檯前,小青蛇安然地蜷縮著身體。它忽然抖動小腦袋,漆黑的眼珠對著那片藍天,也不知在望些什麼,或許是在期盼自己的主人。
另一頭,皇甫御人、古招歡以及左榮恩三人終於抵達了皇宮。忘卻了宮廷應有的禮儀,直接衝進了宮闈,穿過重重皇宮大院,奔到了歷代皇后所住的寢宮。
坤和宮前,守侯的宮女以及太監們遠遠地瞧見了來人,急忙跪拜在地,齊齊大聲呼喊,「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左榮恩率先下了馬,皇甫御人也在同時下了馬,隨後扶著古招歡也下了馬。
「快說!皇后如何?」左榮恩幾個大步走到了跪拜在地的人身前,焦急地問道。問話的時候,感覺自己一顆心懸挂在半空中。
好怕啊……好怕她會等不到他……
宮女急忙回道,「皇後娘娘尚在,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他心裡一驚,厲聲喝道。
「只不過太醫們已經斷言,皇后氣息已盡,藥石無效,恐怕命不久已!皇後娘娘更是執意遣散了太醫,說是獨自一人歸去!」
宮女提著一顆腦袋,頭磕在了地上,顫抖了聲音。
左榮恩大吼了一聲「胡言亂語」,手握緊成拳頭。他扭過頭,慌張地望向一旁的皇甫御人以及古招歡,不,應該是神之子。
「去吧!我在這外面等你!御人!你去吧!」古招歡聽到這番話,匆匆扭頭,望向皇甫御人。她柔和了雙眸,輕聲說道。
皇甫御人收到了她肯定的注目,點了點頭。這才轉過身,朝著坤和宮內走去。
一步又一步,每走一步,他都會回憶起自己的母后。自從自己變得渴望血液之後,他再也不敢親近他的親人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就親手將他們殺死了!
可是,這樣卻讓他們離自己越來越遠。
有些東西,不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
坤和宮內沉寂一片,瀰漫的味道也開始有些腐敗。微微敞開的窗外,甚至飛來幾隻烏鴉。傳說烏鴉聞到了快死的味道,就會從遠方飛來。
左如歌讓宮女們替自己換上了華麗彩裙,她安靜地等待著生命的終結。手腕上,系了一串銅鈴。睜開眼,瞧見了窗台上正望著自己的烏鴉。
沒有一點噗懼怕,只是淡然地微笑。
她又是閉了眼睛,忽然感覺到身前一陣熟悉而又讓自己懷念的氣息。
有些吃力的再次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俊美的男性臉孔,較與以往更加成熟了,那一雙綠眸,依舊讓自己感覺惑動。
他的眼睛……美麗得像綠寶石一樣……
幾乎都快要忘記他的容顏了,十年來,自己又見過他幾次呢?每一次不是偷偷在旁看上他一眼,就是只能在記憶里回望。
左如歌感覺自己連那最後的心愿也在此刻圓滿,她舒坦了一口氣,顫抖著喊道,「御人……我的王……」
又有多久了?不曾當面,這樣喊過他了呢?
久到她快要忘記了……
皇甫御人微微低下頭,瞧見了她雙眼下凹,印堂之上浮現一絲黑氣。視線一轉,瞧見了她身上所穿的華麗彩裙,一時間那惆悵的恩緒遮迷了眼。
依稀記得那個時候,她如蝴蝶一般飛進了自己的視線里。在屋頂上,他們兩人一起看星星,在他的童年裡,這是唯一讓自己感覺快樂的時刻。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他偷偷聽見了父皇以及母后的談話,也不會冷凝了心神。對於她,他是愧疚的,對於她,其實心底殘留著那份溫暖。
皇甫御人慢慢地蹲下了身,在她的床沿,握住了她的手。
就像小時候那樣,她絲毫不懼怕他的奇怪綠眸,牽住了他的手。然後,對著他展開一抹笑容。那抹笑容,是他在那段時間唯一的光芒。
皇甫御人眼底浮動起絲絲漣漪,沉聲喊道,「如歌……」
「御人……你來了……我變得丑了……你都認不出我了吧……御人……」左如歌有些羞澀地笑著,呢喃地說道。
「沒有,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他搖了搖頭,同樣輕聲地說道。
經過了這麼多事情,隔了一個漫長的童年到少年,又隔了一個十年之久,他們再次相見,她卻已經懨懨一息了,如此感慨呵!
皇甫御人突然想起了些什麼,嘆息地說道,「如歌,你可知道!你與左榮恩,並非是親生兄妹!你是左老將軍收養的女兒!」
「其實……」
「你若是肯回頭一看,就會知道,他是最最關心你的那個人!」
左如歌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她望著他惆悵的容顏,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她的哥哥……不是真的哥哥……他們不是……
「你們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兄妹啊……你可知道……」
皇甫御人見她困惑吃驚,又是奪定地說道。
當時,他之所以會那麼快放下那抹陽光,不正是因為自己知道了他們並非親兄妹的事實嗎?欠他的一份情,那個勇敢果敢的男人卻不懂呵!
「……」左如歌見他如此堅定,她的思緒飄到了很遠的記憶里。
依稀瞧見了,小小的少年背著她在絲叢叢的草原之上。一望無際的草原,頭頂之上飛過了一群大雁。耳邊,手腕的鈴鐺「丁冬丁冬」地響。
他的好,他的陪伴,他的關愛,他的隱忍,他的溫柔,他那麼多次的欲言又止。她嫁進宮為後的那一天,他只送了她一串銅鈴。
原來,這一串銅鈴里,就已經包含了那麼多東西……
左如歌感覺自己心趕時髦缺了一個口子,什麼東西慢慢地流淌著,卻是溫熱。眼眶,也瀰漫起一層霧氣。當所有的一切明了,她才幡然醒悟。
只是現在,是否太晚了……
哥……
「我……想見他……」左如歌顫抖了聲音,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可是,冥冥之中,還有什麼事情未完成,所以她還不能就這樣去了。
皇甫御人點了點頭,急忙起身,又深深望了她一眼,這才毅然轉身。
時光靜靜流淌,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孩子,兜兜轉轉了這麼長時間。猛然回頭,才發現他還一直站在原地等著她。
身前,忽然壓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左如歌哽咽了喉嚨,瞧見了他嘴角故作堅強而扯起的笑容。她明白他的笑容,就像她明白了自己此刻多麼就不想這樣離開,可是卻身不由已。
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千言萬語都變得無力了……
「哥……」
她蠕動了下慘白的唇瓣,卻只是夢吟般喊出了這一個字,隨即,笑容蕩漾在嘴角。這一個字里,已經包含太多了。所有的語言,都不足以表達她現在的心情。
可是她相信,他一定能懂……
「如……歌……」左榮恩聽見了她的呼喊,瞧見了她眼底那份深深的眷戀,一時間,那份痛苦如鯁在喉,咽也咽不下,可是卻也道不出來了。
終究還是知道了嗎……
他的如歌……
左如歌突然漾起一抹孩子氣的笑容,淘氣地問道,「哥……若是古招歡尚在……是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她的笑容和你很像……」左榮恩沒有直接回答,卻說了這樣一句話。
只是沒有說完的話卻是……但是始終不是你!
左如歌一聽,眼睛一閉,終於流淌下一串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淚水,統統落下。突然,感覺溫暖的大掌,輕輕地撫去了她的淚水。
她動了全身的力氣,覆住了他的手,「歌……」
左榮恩忽然眉宇一凜,散發出了那份靈力,他的眉心「魍」離漸漸隱現。千古的記憶,穿梭過她,她沉沉想起,眼淚更是不斷滑落。
「下一個千年輪迴……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我的魑……」
「恩……」他沉沉了一聲,落下淚來。堂堂七尺男兒,但是也忍不住淚滿襟。
左如歌坦然了一抹笑容,縱然是萬分不舍,卻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還記得千古之前,你最後的話——
一生太短,一世大長,許你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