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只活百年

  第38章 只活百年

  歆月國皇宮。


  日耀殿。


  墨金色的惡龍寶座上,是歆月國的帝王,不,準確地說,應該是黑魔王王荻傲。他的手中,握著四腳鼎杯,杯中的美酒香氣瀰漫肆溢,飄蕩在大殿內。


  猩紅色的地毯沿路一直鋪到了殿外,寶座之下,身穿道袍的九宵侍奉於左右。大殿外,天破八鬼星騎兵們重重守衛著。


  大殿內,原本點燃的燭台忽然滅了燭光。


  「王!天曲已死!」


  九宵瞧見了大殿的窗前飛來的烏鴉,沉聲回稟道。


  荻傲單手撐著頭,眼瞪低垂,斂去了那份不悅,卻是假裝無所謂地說道「該死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並不會防礙本王!」


  天曲果然還是天曲,一如千古之前,本想讓她苟延殘喘地活著,聽命於自己。可是沒想到。本尊太過頑強,寧願一死!

  現在,原本消滅他的計劃落空了!


  不過這並不是問題,既然已經如此了,那就讓那個男人陷入昏迷之中罷!誰讓那個男人,也要愛戀他所悸動的女子呢?無論是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對她心生愛慕!

  七星如果聚齊不了,他倒要看看她這次如何破解!


  大殿內一陣肅靜,詭異的氣氛頹然生起。


  窗檯的烏鴉忽然驚悚地叫了一聲,飛向那陰沉的天際。有黑色的羽徵收落下,像是祭奠亡靈的舞曲。在那遠隔萬里的國度,天空同樣陰沉。


  坤和宮外,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烏鴉從遠處飛旋而來,繞著整座宮殿打轉,遲遲不肯離去。突然,發出了讓人感覺悲戚的鳴叫聲。


  古招歡感受到了魑所散發出來的哀傷以及痛苦,抬起頭瞧見烏鴉不再飛旋,只是佇立在枝頭。當下,她心中已經明白了。


  左如歌,終究還是去了。


  想起千古之前,想起如歌這千古以來反覆折磨,想起魑終其千古也仍然惆悵的所在,她心裡也隨之傷痛不已,不禁紅了眼眶。


  皇甫御人感覺自己很壓抑,他扭頭瞧見她雙眼泛紅一片,眉宇微皺,伸手將她摟入懷裡。低沉的聲音,隨即響起,「歡歡……變小白兔了……」


  「御人……」古招歡聽見他故意逗趣的話,明白他在苦中作樂。


  他的痛苦不亞於自己,她又怎會不懂呢?她伸出手,擁抱住了他。此刻,她不想讓自己棲息於他的羽翼下,也讓自己做一回大樹吧!


  皇甫御人沉沉地「恩」了一聲,在擁抱她的同時,自己也依偎向她。兩顆冰冷灼熱而又痛苦的心碰撞,燃燒起熊熊火焰。


  誰的寂寞啊……一直住在對方的心裡……


  閉上眼睛,惆悵的笑容。


  皇宮深院里,昔日二皇子所住的景陽宮,如今已成了禁地。之所以說是禁地,那是因為二皇子幾乎與被囚禁沒有任何差別。


  十年前先王將皇位傳給了現任的王,即日就下令將皇甫徹緊鎖皇宮。十年來,宮裡的人幾乎都不曾見過他,除了每日給景陽宮送膳食的宮女。


  景陽宮外更是有侍衛把守,無論白天黑夜。


  已到用晚膳的時間,兩名宮女提著膳食錦盒,走向景陽宮。把守景陽宮的侍衛確認了來人,這才放行,讓她們進了宮。


  景陽宮內,雜草叢生,已經荒廢很久了。雖然每日都有小太監們,將院落打掃乾淨,可是因為沒有人煙,讓此地感覺更加荒漠。


  兩個小宮女自從進宮后,她們的每日的任務就是來景陽宮送膳食。第一次進景陽宮的確害怕,可是這時日一長,便也沒有了那份恐懼感,倒也安然。


  景陽宮的寢宮房門緊閉,沉寂得嚇人。


  小宮女鬆了相互的攙扶,其中一人走向門前,輕扣銅扣。寢宮內沒有任何人回應,可是她仍然推門而入,似乎已經習慣。


  前面一個小宮女推門而入,後面一人也隨即跟上了。


  兩個小宮女走進了寢宮,安靜地將錦盒裡的膳食一一端在了桌上。完成了任務,又是一聲不吭地轉身離去。這十看來,寢宮內所住的人一向如此。


  房門「吱啞——」一聲關上了,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寢宮內,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得如同死寂。


  那一串長長垂掛的珠簾后,內殿的床塌上,安靜地躺著身材修長的男人。


  他緊閉著雙眸,沉沉地昏睡著,呼吸沉穩。只不過他的容顏,看上去十分憔悴以及疲憊,似乎忍受了過多得負荷,所以即便是在昏睡中,眉宇時不時皺起。


  突然,一陣幽暗的光芒,在他的周身漫漫閃爍。


  而他的眉間,一個隱約的「魋」漸漸浮現。忽然之間,被一團黑氣所壓,「魋」字又漸漸暗淡了光芒,直至徹底消失不見。躺在床塌上的皇甫徹,瞬間衝破那層束縛,卻也沒有睜開眼,只是輕吟出聲,卻帶著無限深情,「神子……」


  魋……等了您……很久很久了……


  呢喃聲消失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皇甫王朝,御王十的。


  如歌皇后病逝七日後,出殯的隊伍從皇宮一路沿著皇甫都城前往皇陵入葬。


  整個皇甫王朝的子民,對於皇后的病逝,都是哀傷不已。皇后在位六年,未予王生下子嗣,天生麗容卻早逝,這又如何讓人不感慨?

  如歌皇后之前曾是如歌郡主,更是左老將軍的愛女,隨其兄,曾的驍騎大將軍左將軍一起征戰南烷邊境的游牧蠻夷,平定戰亂。


  六年在位期間,如歌皇后更是安撫民心,對子民愛護有加,是一位值得子民愛戴的好皇后。刀與病逝的納蘭太后一樣,受到了皇甫王朝子民的敬重。


  宮女千人,士皇千人,出殯的隊伍綿連了整條長街。那白色的飄帶,隨著風微微吹拂曉,白色錫箔,黃色金箔,銀色銀箔,散落在空中。


  吟唱的哀歌,彷彿在哀嘆她早逝的年華,這樣的青春。


  眾人跪拜在地,齊聲喊道,「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清一色的白色馬匹,為首的馬匹上是皇甫王朝的王皇甫御人。一旁是莫不凡將軍以及曲陰陽軍師,另一旁是如歌皇后的兄長左榮恩左將軍。


  在他們之後,白布裝裹的馬車裡,一頭銀髮的古招歡靜坐著。她閉上了眼睛,耳邊不斷響起那悲傷的吟唱,充斥在心頭。


  她的身邊,坐著雲惜以及阿布。


  容容原本也要隨隊伍送送如歌皇后,可是她分娩身體不適。在眾人的勸說下只好作罷,留守於府中。此刻,她在將軍府里,抱著新生的孩子目哀。


  這樣凝重的氣氛,不由得讓人感覺壓抑。


  人雖縱有一死,卻重於泰山,又輕於鴻毛。若說它多少沉重,也算不上,若說它有多輕渺,又太過卑憐。


  當她們知道左如歌就是天曲星轉世的剎那,心裏面那份沉重的心情的確是難擋。經歷了千古輪迴,終究還是一場虛無。


  人啊,是不是只是如此罷了呢?歸於塵土,才是最為安樂的地步?


  出殯的隊伍出了皇城,又出了國都都城,一路來到了皇甫王朝歷代帝王以及皇后入土的皇陵。越是接近皇陵,越是感覺清凈以及孤寂。


  皇陵的入口處,一身白衣的項天齊早早就等候著。他聽見了絲竹之聲,側身瞧見了出殯的隊伍,也瞧見了王,更是瞧見了由八名皇家士兵抬著的大棺。


  隊伍在皇陵的入口前,一致地停下了步伐。


  按照皇甫王朝的規矩,惟有皇家之人才能隨皇帝或皇后的大棺進入皇陵。


  隨即,最後陪伴大棺走過最後一程的人,只剩下那幾名知曉經過的人。一行人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隨著大棺慢慢地走入皇陵。


  一座又一座的陵墓,風塵的記憶,將整個王朝的興衰呈現。踏著這片黃土,似乎都可以感覺到那份沉重以及肅穆。


  在一處已經打開的陵墓處,八名皇家士兵終於交大棺放了下來。巨大的棺材落了地,發出了沉重的聲響,塵土也開始飛揚。


  皇甫御人扭頭望向士兵以及守陵之人,沉聲說道,「本王想獨自緬懷皇后!你們統統都退下罷!沒有本王准許,任何人都不得踏入皇陵半步!」


  「是!王!」眾人齊齊回道,轉身朝著來時的路離去。


  等到他們走遠了,等到身後的塵土都不再飛揚,等到只剩下孤寂以及那份幽幽惆悵,等到初冬最後一拔大雁也朝南飛去。


  左榮恩這才動了動身體,邁開沉重的腳步,走到了大棺前。


  這具棺材里,躺著他深愛的如歌,是他千古以來一直想要珍惜的女子。他顫顫地伸手撫摸著大棺的棺面,猶如撫摸著他的如歌。


  忽然,他神色一緊,手用力,將棺蓋推開了。


  一剎那,瞧見了左如歌安詳美麗的容顏。她仍舊穿著閉眼時穿著的華麗彩裙,擦豐淡淡的妝容。她這麼安靜的模樣,只是像睡著了一樣。


  而她的手腕上,那一串紅繩系著銅鈴在陽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項天齊拔出了蕭,放在唇邊,微微呼氣,吹出一曲輕柔的曲子。在這蕭瑟的皇陵里,蕭音瀰漫起一陣漫天的哀傷,這是送別深愛之人的樂曲。


  「……」


  眾人都惆悵了容顏,靜靜地望著他與她。


  古招歡忽然斂了神色,走近了皇甫御人身邊。雙眸望著左榮恩以及大棺里探詢不到容顏的左如歌,對著身旁的人輕聲說了些什麼。


  微風吹拂,那一頭銀髮便隨著風輕輕吹動。


  皇甫御人聽見了她的話,微微扭頭望向身旁的人兒。他的綠眸里是她溫柔的容顏,不禁感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用力地握了下。


  他點了點頭,將手鬆一節。


  皇甫御人走到了左榮恩的身旁,望著大棺里的安靜沉睡的左如歌,沉聲說道,「左榮恩!你是她的丈夫,題筆的時候,知道怎麼寫了吧!」


  「王……」


  左榮恩聽到了這句話,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忽然雙眸綻放出光彩,泛起絲絲漣漪。


  皇甫御人不再多說什麼,對著眼前的男人點了點頭。


  「榮恩……謝王成全……謝王成全……」


  左榮恩心中激動,更是感動。他沉聲喊著,身子一彎,單膝跪拜在地。


  「起來吧!時辰不多了,未說完的話快些說了,讓她放心地走罷!」皇甫御人雖然難過,可是身為男兒,連安慰也比較強硬。


  左榮恩明白他的這份心,沉重地點了點頭。


  而他低下頭的容顏,那雙深邃的眼眸緊緊一閉,斂去了那份漸漸浮起的酸澀。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再次無用地哭泣?若是如歌知道了,一定又要笑話他了!

  是啊!讓她放心地走……


  皇甫御人見他沉沉點頭,這才舒緩了一口氣。邁開腳步,抬起頭瞧見了在自己身前站著的古招歡。而她正微笑地望著自己,雙眸清澈璀璨。


  他一時心神蕩漾,太短的時日內,發生了那麼多事情,讓自己感覺疲憊。此刻,她還在自己身邊,讓他感覺自己是如此幸運以及幸福。


  是的!這一生,能有她相伴,還求些什麼呢?


  天下、領土、權勢……那些不過是過眼雲煙,抓不住的東西!而惟有她,才是最為真切的所在,是不離不棄自己的女子啊!

  皇甫御人邁開腳步,走到了古招歡身邊,再一次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個時候,她也用力地反握住他。


  蕭聲依舊悠揚地吹響著,除去那份痛苦以及惆悵,還多了一份珍惜與感慨。不是無欲無求,就會變得所向無敵,正因為有那一份想要守護的存在,才會更加勇敢。


  左榮恩扭頭,牙齒咬破了手指,鮮血滴入朱墨盒裡。他這才拿起一旁沾著朱墨混著自己鮮血的大毛筆,從地上站起身來。


  低下頭,最後再一次深深地望她一眼。


  如歌,你等哥哥……


  等哥完成了神子的使命……哥就來陪你……不要害怕孤單……也不要害怕寂寞……更不要走得太快了……哥會追不上你的……


  我們說好了……


  他在心裡默默地說完,心裡深呼吸一口氣,眼睛一閉,沒有遲疑地將棺蓋合上了。拿著毛筆,在棺壁上寫下了一行字。


  ——吾妻如歌。


  ——左榮恩。


  大棺被曲陰陽以及莫不凡推入了陵墓,除了在場的眾人,沒有人知道,此刻的左如歌並不是以皇甫王朝皇后的名義入葬,而是以他的妻子之名。


  眾人朝著合上的陵墓鞠躬,佇立了許久。


  等到天色漸漸暗沉,蕭聲也停了聲,這才轉過身,依依不捨地離去。歸去的步伐,顯然是輕了許多,因為帶著美好的憧憬。


  左榮恩彎下身,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陵墓,輕聲說道,「如歌,這一次,要改改那一句話了呢!一生一世都太短了,許你生生世世!」


  他說完,閉上了眼睛,耳邊的風,一如她的首肯。


  眾人出了皇陵,隊伍起程朝著都城而行。馬蹄踏著青草,濺落起塵塵飛揚。路邊的小白花,卻還在寒風中怒放出動人的姿態。


  都城內,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白燈籠。按照風俗,這白燈籠要掛上七七四十九日。


  皇甫御人一行剛進入都城,抬頭瞧見了身穿白色喪服的小卓子。他孤單瘦弱的身影里,猶如快要凋落的紙片,欲欲而墜。


  小卓子一直盼望著王的歸來,而他此時也已臨近三十。


  雖然主子已經淪落,可是在自己心裡依舊是他的那位主子。從兒時到少年,從少年又到中年,始終是那位殿下。因於這份相處之情,即便是冒著殺頭的危險,也要面聖。


  從宮女口中得知主子已經陷入昏迷很多時日了,可是基於王下過命令,任何關於徹皇子的事宜都不予理會,又加上皇后如歌病逝,徹皇子昏迷一事更是沒人願意稟告。


  他之所以會等候在這裡,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小卓子被士兵們推到了一旁,他連忙跪拜在地。


  等到王的隊伍進入都城,從他身邊經過的那個時候,他突然抬起了頭,更是站起了身。自己被士兵們攔住了,他卻也朝著王伸出了手。


  「王!救救徹皇子!王!救救他!」


  「徹皇子他已經昏迷整整七天七夜了!七天七夜也不曾醒過,更沒有進過任何食物,再這樣下去,他快要死了!徹皇子他……」


  「王救救他啊!王開恩啊!」


  「……」


  他的呼喊聲,驚動了皇甫御人,也驚動了馬車裡的古招歡,更是驚動了知曉皇甫徹的人。頓時,眾人的目光望向那呼喊的人。


  曲陰陽一眼就認出了他,脫口而出,「小卓子?你們快鬆手」


  「是!」士兵們這才鬆了手,放他入行。


  小卓子急忙跪拜在地,半跪著到了皇甫御人的馬匹前,哀求道,「王!救救徹皇子吧!他已經昏睡了七天七夜了!再不救他,恐怕就遲了!」


  「王啊!」


  皇甫御人聽到這番話,原本剛剛平復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挑起,感覺煩躁異常。他凝重了眼眸,沉聲問道,「你說皇甫徹昏迷了七天七夜?」


  「是!王!送膳食的宮女們已經有七天不見他進過膳了!徹皇子就躺在床塌上,一動不動!」小卓子焦急不已,稟告道。


  皇甫御人怔鬆了神情,感覺自己四肢百駭。


  他同父異母的兄弟……皇甫徹……他差點就要將他忘記了……他到底是在做些什麼……這十年裡……他到底又做了些什麼……


  氣死了父皇,又惹得母后病逝,將皇甫徹囚禁於景陽宮,更是將其他皇子統統驅逐出境,分派到打下的其餘國都看守,不得回國。


  痛恨自己,厭惡自己,可是卻又無法阻擋對於那份血腥的渴望!


  他真得好恨好恨!

  馬車的帘子忽然被人掀開了,古招歡跳下了馬車,她急急地邁著步伐,奔到了皇甫御人身前。抬起頭,仰望馬背上的他。


  只見他神情迷茫,一副自責不已的模樣。


  從他的表情里,她已經明白了他內心的感受。他正在痛恨自己,更在埋怨自己,正在恨著自己嗎?她的御人,她的王……


  古招歡強扯起一抹笑容,朝他伸出了手,幽幽說道,「御人!我們去看他!我們馬上就去!他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擔心!」


  「招歡……」皇甫御人回過神,呢喃了一聲。


  他低下頭,瞧見了身前抬起頭正望著自己的女子。她的眼睛如此清澈,她正望著自己微笑著,她的笑容,這樣燦爛。


  「我們去!御人!」她又是鎮定地說道。


  「恩!」他沉沉地「恩」了一聲,猛地伸手將她的手一把握住。手腕用力,將她帶上了馬背,將她的手環住了自己的腰,策馬而去。


  古招歡只得將手緊緊地擁抱住了他,將頭靠在他的後背,感覺到了煞魘的烙印正在灼熱又在肆虐。他的身體一僵,她咬住了唇,知道他又在忍耐了。


  已經找到了五人了……只差一點點了……


  還有一點點……就可以了……


  眾人瞧見他們飛奔而去,黑女與銀髮糾纏在空中。而他們的背影在曲陰陽、莫不凡、雲惜、左榮恩、阿布、項天齊眼中都感覺如此熟悉。


  可是這一份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


  「嗒嗒嗒——」馬蹄聲四濺,踏破了皇宮的莊重寧靜,也踏破了皇后剛剛入葬的死寂氣息。皇甫御人帶著古招歡,直衝向景陽宮。


  景陽宮外,侍衛們遠遠地瞧見了來人,急忙下跪,齊齊喊道,「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歟——」皇甫御人喝了一聲,單手帥氣地扯起韁繩,讓馬兒停止了奔跑。他自己先下了馬,隨即扶著古招歡下了馬。


  皇甫御人瞥了眼跪拜在地的侍衛,沉聲問道,「二殿下昏迷了七天七夜,可有此事?」


  「王,的確是如此!」侍衛長急忙回稟,卻是顫抖了聲音。


  「該死!你們難道就不知道通知本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王就拿你們試問!現在還不快點去請太醫?你!還有你!快點去!」


  他厲聲喝道,更是皺起了眉頭。


  兩名侍衛急忙磕頭,回道,「是!王!屬下這就去!這就去!」他說著,慌張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著太醫院一路奔去。


  其餘的侍衛將頭低得低低的,深怕他們觸怒了王。


  皇甫御人顧不上其他,徑自奔進了景陽宮。走了幾步,又是懊惱地停下腳步,退了幾步,握住了古招歡的手,牽著她一齊奔進了宮去。


  景陽宮內,早已經不復往昔。


  寢宮的門,被人突然推開了。


  皇甫御人的視線掃過空無一人的寢宮,邁開腳步,朝著內殿走去。每走一步,感覺自己的心在跳躍,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跳躍,可是他不知道!


  因為那份傷痛嗎?若是皇甫徹就這樣死了,是他所造的孽!

  床塌上,輕紗縵縵,遮蓋了那修長挺拔的身影,卻讓氣氛顯得更加凝重以及壓抑。感覺到了濃重的抑鬱氣息,甚至感覺到了那份死寂了的味道。


  皇甫御人走到了床塌前,顫抖著手,將輕紗撩開了。


  視線一開闊,終於瞧見了躺在床塌上的皇甫徹。他似乎很安然,靜靜地躺著,呼吸有些拖沓,胸膛微弱地起伏著。只是容顏憔悴,沒有一絲血色。


  「……」皇甫御人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想不出該呼喊他什麼。


  叫他徹?從來沒叫過!叫他弟弟?也從來沒有叫過!該叫他什麼?真是個問題!這樣一想,似乎在記里,自己的身後總是有一個身影在追隨。


  猛然悔悟,難道說他其實是想親近自己嗎?


  皇甫徹?想要親近自己,可是又無法親近自己,所以處處為難於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在他恍然失神的時候,古招歡也走到了內殿。只不過她的步伐,越來越急,心也越來越激動。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鬼星的那份靈力所在。


  雖然那麼微弱,幾乎不可分辯。


  但是不會有錯的,是魋!的確是魋!

  古招歡焦急地奔到了床塌前,她都沒有用自己的血讓其恢復記憶,就已經瞧見他的眉宇之間,那黑氣之下,那個「魋」字隱隱現現,危在旦夕!

  心裡吃了一驚,原來皇甫徹就是魋!


  怪不得……


  他會對自己悸動,又對自己恨著……


  原來他就是魋的原因……真得……對不起……


  所有的記憶,開始泛濫的時候,她愕然明白這一切,原來早有定數。而他們不過是被這定數所操縱的玩偶,怎麼也逃不開那份註定。


  他是魋,千古之前,他愛著自己……


  為了斷絕他的這份痴念,她咬牙對他說了狠話。仍舊清楚地記得,他受傷挫敗的容顏,猶如終年被霧氣籠罩的深山,如此朦朧惆悵。


  古招歡顫抖著腳步走近了床沿,低下頭望著床塌上沉靜躺著的皇甫徹。


  她突然感覺到懊惱,魋,是我對不起你……


  縱然是想了斷你的念頭,以為長痛不如短痛,卻也不知道你千古以來,你終究還是未能忘情。如果當時自己能更加委婉一點,教會你如何才是真正的愛,是不是會更好呢?

  皇甫御人獃獃地佇立在床沿,他忽然啞然輕笑,「呵呵……呵呵……」


  「……」古招歡被他突兀的笑所驚醒,她回過神扭頭瞧見了他疲憊哀怨的俊容。這個樣子,讓她感覺太過心疼了。


  是的,心疼他……一直一直心疼……


  皇甫御人望著床塌上躺著的皇甫徹,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凝固了。他輕輕搖頭,感慨地說道,「總是以為自己眼前所看見的一切,就是真的」


  「不會用心去看看,那些人究竟都是在做什麼。」


  「從小到大,他一直跟著我一直追著我,可是我卻從來也不會回頭看他!我只知道,他的這份追隨里,只因為那份憎惡!」


  「可是我不知道,其實他也是想親近我……」


  「到頭來,原來最最無知的那個人,其實是我自己!我才是那個,最愚昧的人啊!」


  「……」


  他沉沉地說著,語氣里滿滿都是愧疚。


  古招歡聽見他這麼說,一下子哽咽了喉嚨。愚昧的人,何止是他呢?她也更是愚昧的人!可是不正是因為有七情六慾,才會喜怒哀樂嗎?


  伸出手撫上了他的容顏,柔聲說道,「不要自責,也不要這樣埋怨自己,這是誰都不想看見的事情!如今,讓徹快些清醒才是!」


  「讓他清醒!讓他清醒!」


  皇甫御人呢喃了一聲,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他焦急地呢喃,「太醫呢?為什麼太醫還沒有到?」


  「御人!我感覺這其中有些蹊蹺!」古招歡拉住了他,凝聲說道。


  「徹他是鬼星之一,他是魋」!

  「可是那份黑氣,究竟是從何而來?我尚未讓他復甦記憶,他的眉心卻已閃現了『魋』字。他又為什麼昏睡了七天七夜?」


  皇甫御人有些焦急,迫切地問道,「難道說太醫也沒有辦法醫治嗎?」他想了一會兒,眼底突然迸發出光芒,「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能治好他!」


  「……」古招歡原本陷入在自己的思緒里,聽見他這麼說,急忙扭頭望向他,「難道你想……」


  「是!只有她了!這個世上,只有她了!」


  皇甫御人奪定地說道,『他望著皇甫徹,堅決地說道,「一央馬上起程前往百花谷!」


  話剛說完,卻發現自己的心也同樣顫抖著。


  十年了,竟然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來,自己不曾再與他們兩人見過面,更是下令,若是見了他們,一定殺之而後快!因為自己還在恨著,如果不是月亮泉一事,也不會讓他與招歡分離。


  到如令,想到就要前往百花谷與他們兩人見面,更有另外一種心情。


  古招歡面露喜色,她連忙應道,「那我們就馬上前往百花谷!對!去找百媚,她一定有破解的方法!這樣徹他就會沒事了!對」!

  「恩!」皇甫御人應了一聲,他又是側身朝豐殿外大聲吼道,「來人吶!立刻準備馬車!」


  話音剛落,殿外奔進來一匹人。


  來人正是曲陰陽、雲惜一行。他們終於隨隊伍抵達了皇宮,直奔景陽宮。剛走到殿前,就聽見了皇甫御人的怒吼聲。


  當下,一群人進了殿,紛紛跪拜在地。


  雲惜等人剛入殿,就已經感受到了那份微弱的靈力。他們明白,原來魋的本尊就是皇甫王朝的二殿下皇甫徹,他是鬼星魋!

  皇甫御人瞧見來人,凝重的神情並沒有斂去,吩咐道,「陰陽!不凡!你們快些去備馬車!本王要帶徹前往百花谷!」


  「是!王!」曲陰陽以及莫不凡兩人齊聲回道,隨即起身出了殿。


  古招歡瞧見了其餘四人還是跪拜在地,急忙喊道,「你們跪著做什麼?還不快些起來?」這真是一群傻子,卻傻到如此真摯!

  「是!神子!」他們四人也是齊聲回道,站起身來。


  一行人在殿內靜靜等候了半柱香的時辰,太醫們在之前總算是趕到了,可惜又被皇甫御人遣回了太醫院,眾人白忙了一場。


  半柱香之後,馬車已經準備妥當。


  左榮恩上前一步,抱拳說道,「王!讓榮恩背徹皇子上車吧!」


  「不必!本王親自來!」皇甫御人說完,跨了個步子走近床塌。他伸手,將昏迷不醒的皇甫徹扶了起來,又是轉身,將他背在了自己身上。


  他這個為人兄長的,卻是第一次與他如此親近……


  從都城前往百花谷,七天七夜的路程。


  沿了一路的枯萎黃草,一場冬雨過後,天氣驟然轉冷。寒氣瀰漫,讓人感覺更加蕭瑟。眼見蒼穹壓得低低的,天空彷彿下一秒就會坍塌。


  兩輛馬車,朝著百花谷而行。


  前方的馬車,莫不凡駕著馬車。馬車內坐著阿布、雲惜、曲陰陽以及左榮恩。尾隨其後的馬車由項天齊駕御,馬車內,皇甫徹安靜地躺著,而皇甫御人以及古招歡則守候在側。


  期間,由莫不凡幾個男人輪流駕車。


  天氣越來越涼了,眼看著就快要下雪了。


  後面馬車的窗帘子忽然被人掀起,赫然探出一張粉嫩的麗容。古招歡望了眼陰鬱的天空,清澈的眼底映入了那份陰鬱。


  手一松,放下了帘子。


  馬車內,皇甫御人沉靜地望著仍然昏迷不醒的皇甫徹。其實他已經望了他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記到底有多久了。


  這幾天時間裡,他想了很多很多,愕然發現,自己從前錯過了太多。


  想到這裡,他眉宇緊銷,輕輕地嘆息。


  古招歡瞧見他皺起了眉頭,不禁也惆悵了容顏。已經行了那麼多日了,再過一會兒就要抵達百花谷,這些日子來,他一句話也不說。


  他不說,她也不問。


  她在給他時間,讓他擁有足夠的時候想明白這一切。


  人總要學會成長,失去和擁有,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你以為你得到,其實你正在失去,你以為你失去,其實,你一直都擁有。


  古招歡坐到了他身邊,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扭頭望著他俊逸的側臉,輕聲說道,「御人!快要到了!你還好嗎?」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皇甫御人原本皺起的眉宇皺得更攏了。他急忙雙手將她的雙手包裹,有些生氣地說道,「怎麼這麼涼?我應該你問呢,你好嗎?」


  「我沒事……」古招歡微笑著,幽幽開口。


  皇甫御人不等她把話說完,徑自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收了聲,靜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這才感覺到兩人的溫度差異,她畏寒,所以手冰涼一片。可是他的手,卻出奇得溫暖。她想要去溫暖他,卻反而被他溫暖了呢!

  皇甫御人又是抬頭望著皇甫徹,沉聲說道,「我知道得與失只是一念之差,我也知道不該再這樣消沉!我們現在有更大的磨難需要面對」!

  「招歡!」


  他說著,扭回頭了頭,目光深邃地望著她,「謝謝你這些日子,如此沉默地陪伴我!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再擔心了!」


  「不管是否能找到七顆蒼狼星轉世的人,都沒有關係!若我真得被那個魔物吞噬了心志,你就消滅了它吧!不要再讓它在我體內作威作福!」


  「雖然我仍舊不是很明白,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是不是?」


  在他心裡,她從來就是神奇的所在……


  「御人……」古招歡聽見他這麼說,心裡登時一顫。


  難道他已經感覺到了嗎?煞魘逐漸成長著,而他感覺自己越來越痛苦。他憐惜要臨近二八年華,四七二十八,七是劫,四又分為春夏秋冬。


  當到了四之中的最後一季,煞魘也要蘇醒了,然後徹底地將他吞噬掉。


  離他二十八歲的生辰,沒有多少日子了。恰指一算,也只剩下五個月時日了。也就是說,她要在五個月之內,找到最後的兩個鬼星。


  否則,前功盡棄,即便是找到了五個鬼星轉世,也是無濟於事。


  他已經感覺到了吧!


  他的身體里,那些細微的變化,他是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感覺不到呢?日趨茁壯的煞魘,那份嗜血之氣更加強韌。


  難道真得要用自己的血,去祭奠他嗎?不!她做不到啊!她做不到!

  古招歡心中痛苦,眉宇輕蹙,猛地撲進了他的懷抱。雙手緊緊地擁抱住他,更是不舍地呢喃,「不會的……怎麼會呢……不會有事的……」


  「人都一死,能死在所愛之人的手裡,也不會有所遺憾了!」


  「誰說你會死?你是王!你能活一萬歲啊!」古招歡愴然欲泣,卻也強忍著不讓自己失聲哭泣,只是心裡的那份酸澀不停翻攪著。


  皇甫御人也是一陣惆悵,卻還是揚起了唇角。他顫抖了手,擁抱住她的時候,停止了這份顫抖,堅定了擁住了她!


  「傻瓜!歷代的王,又有幾個能活一萬歲的?」


  「若是活了一萬歲,就不是人了!那就變成真的妖怪了呢!想想看,一萬年後,你還活著,可是你愛的人愛你的人,卻都死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活上一萬歲,與你相守百年,我寧願只活百年!」


  「百年太過貪心的話,十年行不行呢?」皇甫御人搖了搖頭,溫柔地說道。


  古招歡睜大了眼睛,不讓那些淚水落下,咽下酸澀,輕聲附和道,「我是神之子,准了你的請求,十年或是百年,都准了你!」


  這個傻子,他只想回到過去嗎?


  回到他們分開的這十年裡?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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