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二個晚上
身邊的變化引起了金吾衛中郎將崔襄侯的注意，眼中儲著怒意，蓄著疑惑：“二弟，你究竟還要把縣主帶到哪裏去？”
李羅羅被崔玉樓拉著跨出廢宮大門，奔進草叢樹林，越跑地勢越低。李羅羅抬頭發現自己被拉向了一塊兒矮坡。
疾風混含著太液池飄上來的涼涼水汽，衝進了李羅羅的嘴巴裏：“崔玉樓，你拉著我去哪裏呀？”張開嘴巴說話的間隙，一隻蚊蟲飛進了嘴裏。感覺到異物溜進嘴巴的不適感讓李羅羅趕緊閉上了嘴巴，避免蚊蟲被風勢進一步吹進喉嚨裏。
崔玉樓突然慢了下來，伸開長腿撥開地上的柔軟草葉。
李羅羅喘了口氣，咳出了嘴巴裏的蚊子。仍覺得有些惡心，就多吐了兩次，緊接著再咳了一下，勢要把跑進嘴裏的蚊子味道全都清除才罷休。
等到李羅羅緩過了氣，也覺得嘴裏幹淨了，卻發現腳下踩著凹凸不平起伏不定的硬物。
崔玉樓拉著李羅羅走出了草葉茂密的草叢，踏上了一片鵝卵石地麵。
幽幽涼涼的水花拍擊著圓潤光滑的鵝卵石，畫上一條不規則的暗線，一邊是池水潤澤的暗色，一邊是略高地勢的幹燥底色。
遠遠的對岸，可以隱約看到高大巍峨宮殿的重簷飛角以及泛著暖橘色的宮燈光芒。
清幽旖旎，美麗動人的太液池景色。
李羅羅跑著來，享受著水麵揮散的清涼水汽，看著安靜清幽的景致，不禁將剛才與偶人對峙的緊張和火光紛然的麵粉之雨拋之腦後，滿滿都是對崔玉樓拉自己來太液池的疑惑：“我們到這裏來做什麽？”
崔玉樓微微笑，光潔精致的側臉蕩漾著水光，略微抬起下巴，高挺秀麗的鼻尖仰出一個優越的角度，深吸一口氣卻完全沒有享受清涼水汽的表情，倒像是預備接受審判的提前安慰。
李羅羅不解崔玉樓的反常，也沒太注意到崔玉樓眉心那轉瞬即逝的皺起，隻覺得紅衣挺拔的少年郎有充滿詩意的賞景情調，消滅了三個偶人就開始放鬆了。
等做完一係列的準備工作，崔玉樓終於鼓起勇氣轉過臉來打量著李羅羅：“縣主大人，像我一樣深呼吸。”
或許是被少年郎臉上的認真表情蠱惑，李羅羅沒有多想，便學著對麵人剛才的方法深呼吸：“這是怎麽了呀？你是有什麽要告訴我嗎？”
崔玉樓也努力吸氣：“額……沒有。”
李羅羅秀麗的眉毛開始擰了起來：“那我們現在在做什麽呢？”
崔玉樓停下了所有動作，略微蹲下一些，保證目光基本可以與李羅羅持平，將右手輕輕地放在了李羅羅略顯單薄的肩膀上：“縣主大人。”
“嗯？”李羅羅眨眨眼睛。
事情發生得十分突然。
李羅羅先是感覺到一股頗大的力道，緊接著是猝不及防的下墜感。
可以清晰地看到崔玉樓嘴角明豔朗朗的笑意。
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爬滿四肢百骸的柔膩細滑。
堵住口鼻的是帶著淤泥腥氣的涼意，手指滑到的是比絲綢還更細滑的輕柔質感，當李羅羅幾乎快要喝飽池水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崔玉樓推進了太液池。
鵝卵石鋪就的池水邊沿並不深，雖然有池水緩衝著李羅羅身體重量所帶來的衝擊，但還是不免激起四濺的水花。
很快，李羅羅便觸及到了池底的鵝卵石。不管其它，先坐了起來不停咳嗽。
幾根碎頭發被水浸潤貼在額頭，渾身濕透的衣服花紋也染上了難看的深暗色。
李羅羅用近乎狼狽地模樣呆呆地坐在水裏回憶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氣憤都不足以全然表達的複雜情緒占滿了李羅羅的腦袋。
隨著一陣淋漓的水響，崔玉樓也從水底起身，不像李羅羅一樣還坐在水裏，崔玉樓毫不猶凝就趕快站起來往岸上走。落下的水珠濺起水花，啪啪打到李羅羅肩膀上。
李羅羅大張著嘴看著從自己身旁水裏起身的崔玉樓，說不出任何話。
崔玉樓站在沒及小腿肚的池水裏，嬉笑著看著李羅羅：“縣主大人，出水芙蓉說就是現在您美麗的模樣呢～”
李羅羅抿著唇，心裏滿滿都是被欺負的委屈感覺。隨手揚起一掌水花向崔玉樓揮去。
也許是因為力道太小，又或許是因為崔玉樓太高，水花有氣無力地撲到了崔玉樓的腰部，不痛不癢地打了打就落進了池水裏。
崔玉樓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惹怒了可愛的縣主大人，也不急著辯解，更不慌著說話，屈著腿，向坐在池水裏縣主大人伸出手。
怒意減輕之後，池水的涼意慢慢爬上了李羅羅的脊背，隻想遠離這塊冰涼地方的強烈願望被付諸實踐。
李羅羅看了看崔玉樓伸來的手，伸出自己的手。並沒有理所當然地握住這隻誠意滿滿像是道歉又像是憐惜的手，李羅羅幾乎是使盡了力氣，揮了這隻手一巴掌，旋即無視崔玉樓有些愕然的表情，在少年郎訝異的注目下從水裏站起擦身而過。
先到一塊幹燥的池邊鵝卵石地麵上，彎腰提起裙擺開始擰起水來。畢竟，浸水的衣衫裙裝是沉重的，隻有先減輕重量才是最明智的。
愕然，訝異在崔玉樓的臉上一閃而過，被刻意忽視的手掌帶著淡淡的被李羅羅拍擊的指尖暖意弄得反倒有些悵然若失。
崔玉樓抽回手掌，又換上一副叉腰紈絝的嬉笑模樣，從水裏走出來，蹭到李羅羅麵前：“縣主大人，我可都是為了您呀～您怎麽能這樣對我。”
李羅羅本來怒意就被涼涼的池水消了大半，也擰幹了自己的裙子，直起身子開始問起緣由來：“你究竟要幹什麽呀？”
崔玉樓看到李羅羅雜亂的額前發，圓睜著杏眼並沒有不再理睬反而還信任地詢問，心底裏算是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也變得平緩了不少：“咱們兩個在那滿是火石粉水漬的地上打滾，也不知道是沾上了多少，總不能把衣服全脫了吧，索性就在池子裏泡一泡囉。”
李羅羅回憶那些偶人沾上火石粉燃燒的模樣，慶幸崔玉樓的機敏謹慎：“也對耶。還好你反應快。”不過轉念一想忽然覺察到一絲不對勁：“那你為什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差點嗆死我！”
李羅羅略微有些拔高的音量被忽然伸出的一隻手打斷。
隨之步入眼簾的是一身明光鎧甲，肩膀上一對獬豸的威猛形象赫然矗立。
崔襄侯一點兒也不客氣，一把按住崔玉樓的肩膀，語氣中是帶著威嚴的斥責：“二弟，你到底在幹什麽，你差點溺死了縣主嗎？”
崔玉樓無法忍受突如其來的被誤解，以及帶著暴力因素的質問和懷疑，作著早已經習慣性的紈絝公子歪腦袋不屑一顧的姿勢：“你在說什麽？”
崔襄侯並沒有停下動作的意思，反而將崔玉樓猛力往後推開兩步：“我已經放出風去說你掌握刺客線索引蛇出洞。況且咱們不是說好了，就在拾翠殿等著刺客。拾翠殿都是我精挑細選的金吾衛，絕對能保守所有秘密。你為什麽要帶縣主出來涉險？”
崔玉樓不屑地笑了一笑：“刺客就是宮裏的人，明知道拾翠殿全是金吾衛，根本不可能輕易冒著巨大的風險來闖陷阱。”
崔襄侯有些不敢置信：“所以你就帶走縣主，讓縣主冒著巨大的風險當誘餌？”
崔玉樓沒有解釋，也沒有爭辯，唇瓣微微閉合。確是默認了利用李羅羅來當誘餌的做法。
崔襄侯鬆開崔玉樓的肩膀：“二弟，我們是妖，對付怪物都尚且是死裏逃生，更何況縣主大人是個普通人，還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呀！如若萬一，你要如何向皇室交代，難道要整個崔氏陪葬嗎？”
崔玉樓肩膀突然垮了下來，帶著些許頹靡卻對上了李羅羅望著自己的灼灼目光。
目光中交織著複雜的情緒閃動，無法一一辨析，但總是有一份失望藏在李羅羅極力掩飾的表情中。
崔玉樓咽了口唾沫，望上了崔襄侯堅毅的臉龐：“可是，如果，我們不先出手消滅，那這世上妖怪的秘密將會公之於眾。如果任由那些怪物亂竄惹禍，說不準會有更多的犧牲。”
崔襄侯原本已經平複的心情情緒又起伏：“你那是為了守秘密，為了防止其它事情的發生嗎？你那是為了成全自己年輕氣盛的自負，你那是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僅僅隻為了彰顯自己的勇武！”
崔玉樓啞口無言，從未思考過自己究竟為什麽，一直以來隻認為自己是對的。整個長安的人都嬌縱著自己的放肆，何曾需要思考自己是否對錯呢，隻需要享受征服所帶來榮耀即可。在這樣的前提下，想要客觀地看待自己，想要認清自己的內心變得困難。
崔玉樓辯解著想要洗刷自己掩蓋自己：“可是，刺客要刺殺縣主大人，先出手免除後患總是，總是可以的呀。”
看著一向驕傲自滿的弟弟說話時竟在打顫，崔襄侯歎了口氣：“結果呢，我們都看到了，結果今天晚上刺客根本就不刺殺縣主大人，而是隻衝著你來呀！二弟，不要再為自己掩飾了。”
崔玉樓不敢再看崔襄侯堅定的眼神，更不敢再看李羅羅投來的複雜目光，默默背過身去低首看著地上不停被水花擊打的鵝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