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二個晚上
崔襄侯看著崔玉樓默然的背影，也知道麵前人不想再過多說話，便不再過多責備：“我先送縣主回去，你也要注意安全，好自為之吧。”
崔襄侯緊接著便轉身深深向李羅羅鞠了一躬：“縣主大人，臣下先送你回拾翠殿吧！”
李羅羅一直站在一旁看著崔家兩兄弟爭吵，聽得思緒混亂起來，還不能完全理清楚話語中所代表的訊息，卻隻能木然地跟著崔襄侯走了。
本來，李羅羅看到崔襄侯質問崔玉樓是以為這位剛直不阿的金吾衛中郎將有所誤會，剛開始是積極地想要過去幫著崔玉樓解釋順便勸架的，誰知聽著二人話語中的意思，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站在凹凸不平十分硌腳的鵝卵石上，李羅羅幾乎忘記了挪挪腳趾，隻想看看崔玉樓作何解釋。可是從崔玉樓漸漸頹敗的語氣以及越發閃躲的目光中，李羅羅才明白自己真的就是變成了崔玉樓的工具。回想今夜崔玉樓的種種反常行為，一切變得明朗起來，卻又現實甚至有點殘酷起來。
剛進迎春園時，崔玉樓讓自己先行，甚至黯然地回應著關於自己本性難移的話題。將偶人引入廢棄宮殿卻次次閃爍其詞故意無視李羅羅急切的詢問。
李羅羅責備自己為何從沒有懷疑過崔玉樓的目的——他圖什麽呢？為什麽不顧危險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為什麽不停快速地找偶人甚至不惜用自己當誘餌？難道是為了自己麽？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呀。
對於崔玉樓，李羅羅的看法變了。之前，想的總如崔玉樓花言巧語那般，是他為自己而冒險；而現在，李羅羅明白過來是崔玉樓利用自己冒險為其消滅妖物。
就在昨天晚上，李羅羅看著眼前善良美好的少年郎，忽視了他作為妖的身份，把他當做和自己一樣有血有肉的人來看待。而現在，李羅羅明白自已和崔玉樓始終是不一樣的，也更加明白了妖與人之間是有一道看不見但確實存在的界限的。
崔襄侯將李羅羅引出太液池沿，走出樹木草叢，行到了小路上，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縣主大人，請您降罪吧！”
李羅羅十分頭疼這位動不動就下跪的高頭男子：“你又來了，你又做錯了什麽？”
“臣下對舍弟管教無方，又沒能及時保護縣主大人，請您降罪！有什麽罪責，臣下甘願為舍弟代過，請您原諒玉樓他年輕氣盛一時腦熱。”
崔襄侯英武過人是絕佳的將帥之才，在大明宮裏謙和小心，動不動就請罪下跪，卻是一片護佑家族家人的退讓伏低與良苦用心。
李羅羅自然不忍心也沒有降罪的先例：“不怪你們，你起來吧。”
崔襄侯並沒有起身的意思，反而頭埋得更低：“縣主大人，臣下真是十分惶恐，十分愧疚將您卷入這些與您無關的事情中來。可是，還是求您不要泄露關於妖的所有東西，望您成全。”
李羅羅自然也明白事情嚴重性，更是不想惹禍上身：“今夜，我嫌煩出了拾翠殿到太液池邊散心，不慎濕了衣衫。”
崔襄侯再重重行禮：“臣下感激不盡。”隨後抬頭準備起身，卻驚慌地望著陰影中的人影大喝一聲：“誰？”
一個彩幔紛飛的人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巧地躍上半空，在崔襄侯的周身撒下幻彩的粉末。紛紛揚揚如同仙子光臨的美妙精致。
崔襄侯從地上起身還未來得及拔出腰間佩刀，卻被一陣彩色粉末糊了眼睛，鼻子裏聞到一種獨特的香味，想用力驅趕麵前來路不明的人形威脅，卻發現自己一陣恍惚，仿佛沒了力氣，又好像手腳都不受控製，整個人都開始昏昏糊糊起來。
當意識到自己不妙時為時已晚，身體已經直愣愣地倒在了路旁草叢裏，隨著周身鎧甲與地名碰撞的響聲，就什麽也意識不到了。
一個身穿彩幔，身姿曼妙舞姬打扮的人形，用豔麗的紅唇就著纖長五指上一堆鮮亮的粉末吹向了身穿明光鎧甲的金吾衛中郎將。
忽視幽暗的樹叢背景，忘記有妖物作祟的危險情形，妙人兒女郎迷倒年輕帥將才的話本橋段是足以讓全長安都癡迷瘋狂的風流軼事。
可是現實是——不知從哪裏跑來的危險女人輕鬆放倒了年輕又強壯護佑皇宮安全的武士。
李羅羅若是還沒有看懂這是發生了什麽，那真的就是塊笨木頭了。
此時，作舞姬打扮的偶人輕盈地腳尖點地，連帶著周身的珠串兒叮叮玲玲發出輕響。高鼻深目，豔麗如精靈般的胡姬麵貌，美得勾人，美得奪目刺眼，美得讓人心神一震。隨意輕扭腰肢都足以讓人誤以為是在起舞的窈窕姿容，若不是那蒼白到毫無血色的麵粉膚質，以及像貓科動物般閃爍著幽綠光芒的豎瞳，李羅羅幾乎直接將偶人認作西市裏美豔的勸酒胡姬了。
此時唯一一個可以保護自己的健壯的金吾衛轟然倒地，而眼前隻剩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麵粉偶人，李羅羅幾乎快要窒息了。
眼前的這個偶人用一口吹灰之氣就輕鬆解決掉了一個時時練武體魄足以和妖物對打仍不落下風的將才。這說明了一個十分簡單也十分駭人的道理——這個舞姬偶人十分厲害！
當意識清晰起來，李羅羅撒腿就跑，不敢多作停留。
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麽地方，更不曉得為什麽身上被樹枝剮蹭越來越多。李羅羅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是不是走錯路，是不是該換個逃命方向的問題，因為那輕盈翩躚的舞姬偶人就在身後，近在咫尺。
三兩步便踏進了草叢，周圍是暗色的樹林，當有樹枝枝丫不停地阻攔李羅羅去路時，李羅羅才開始後悔自己識路不清挑了這種崎嶇難走的路讓逃命變得困難重重。
意識回籠，最想知道的莫過於追擊自己的偶人情況。回眸間是黑黝黝的暗色背景，沒有屬於舞姬偶人的那豔彩婀娜的身影。
李羅羅停下了腳步仔細觀察來路，雜亂無章的草叢亂枝相互覆蓋，可同真人大小的偶人身軀想要完全隱藏是很難的。
如同亂草樹枝般同樣雜亂的呼吸聲將李羅羅包圍，除了自己的呼吸，周遭沒有其它聲響了。可是，麵粉偶人是麵粉團捏造的事物，是沒有呼吸的。
所以李羅羅不敢大意，留神靜聽，無論是腳步聲，衣料磨蹭樹枝草葉的窸窣聲，都沒有聽到。隻有微風輕吹的點點響動，經過李羅羅仔細辨析，也不足為懼。
也許是遇過的偶人多了有了經驗，李羅羅在這個喘息的空擋開始冷靜起來：“舞姬偶人應該沒追來吧。奇怪，偶人今晚不是隻對付崔玉樓麽？怎麽找上我和崔襄侯呢？崔襄侯剛才是怎麽了，直直地躺倒在地？莫非和那二十個宮人一樣被抽走魂魄？我現在該如何？去找崔玉樓……應該很危險吧，回去看看崔襄侯怎麽樣……去了也沒用，還是先回拾翠殿才安全吧！咦，這是什麽地方，我該怎麽回去呢？”
隻顧著逃跑的李羅羅哪裏有心思記路呢，一直都是有人領路，現在自己落單想要憑借亂竄的運氣走出林子談何容易？
比起呆在原地喂蚊子的感受幽暗環境所帶來的焦慮，李羅羅決定走動起來。
思考並作出一個決定是十分簡單且快速的事情，做好決定後麵的行動自然就好辦了。
可是，脖頸間一種絲綢質地的滑涼觸感傳來，拉緊了李羅羅本就緊繃的神經。
李羅羅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危險的存在，能夠明白身後異於樹林草葉的觸感是不詳的的預兆。
慌張之中，李羅羅還是不免回頭一看。
舞姬偶人婀娜得像一條水蛇一般纏繞在李羅羅身旁的一棵樹上，倒掛的姿勢使得身上五彩的輕紗綢幔低垂而下掃過李羅羅的脖子，拂過李羅羅因驚懼嚇得有些蒼白的臉頰。
垂到眼前豔麗如精靈般揮灑著魔力的五官，懾人的幽碧色豎瞳倒影著自己的臉龐，李羅羅怔住了。
舞姬偶人纖纖五指伸展開來，手掌裏放著一撮鮮紅色粉末。色澤明亮又純粹，與周遭暗林亂草形成鮮明對比，卻與妖媚帶著危險氣息的舞姬偶人極為相配。若不是舞姬偶人異乎常人的妖綠色豎瞳，李羅羅幾乎以為偶人手拿紅粉是想為自己蒼白的臉頰塗上胭脂了。
偶人輕輕撮起紅豔好看的嘴唇，作出往手掌中的紅色粉末吹氣的動作。
看著舞姬偶人作出似曾相識的動作，李羅羅立馬就明白偶人想用對付崔襄侯的方法對付自己，吸足一口氣猛地與偶人對吹。
紅豔的粉灰如虛無縹緲的煙氣般驟然彌漫，但更多是鋪上了舞姬偶人的蒼白的臉龐。
因為大口出氣將粉末全吹向了偶人，快要胸悶窒息的感覺衝上了李羅羅頭頂，可李羅羅不敢吸氣，隻能憋著等轉身遠離紅粉霧氣的揮灑範圍才敢大口呼吸。
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讓李羅羅緩了過來，可危機並沒有就此解決。
舞姬偶人就是個傀儡，是個不會呼吸的工具，根本就不會被自己所帶的迷藥迷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