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後,劉局就沒再提起貸款的事,若無其事地喝酒唱歌,大方爽朗地笑,形象一如當年文革電影裡面的正派女幹部。不過夜也深了,大家唱了幾曲也就散去。於揚看見是一個縣府的什麼頭頭付的賬,劉局搶著要付,被他擋了回來,嚷嚷說怎麼可以叫大姐付,大姐只要負責召集兄弟們玩就是,其他事兄弟們來。於揚聽著沒味道,這話也就現在還會說幾句,象方誌軍當初也是說於姐你什麼時候搬辦公室我來搬云云,再過半年倒是看看,怕是劉局想出錢請玩都找不到人了。
一起出來,各自找車離開。劉局的司機把兩人送回家,於揚堅持著一定要司機先送劉局,隨後才把她送進縣機關招待所改造的賓館。跳下車后,也不用再掩飾什麼情緒,於揚很是垂頭喪氣地推開門,走進空空蕩蕩的大堂,每一腳落下去,都會激起回聲,幸好燈光亮堂,否則真是恐怖電影的絕好音響。
才進門幾步,就聽茶座那裡有人叫道:「於小姐,這邊移步。」聲音不響,很正常的說話聲,但是在寂靜的大堂里似乎非常嘹亮。於揚看去,見是金行長坐在那裡,沖著她這邊擺擺手,於揚過去,心想他真是有事說,所以才會處心積慮先飛車來這兒等著。他要說什麼?這麼晚的,不過好在這兒是公眾場合,不怕不怕。
「於小姐是江南人嗎?聽口音不是長江以北的。」金行長一副款款談心,心一點不急的樣子。
於揚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他既然要繞圈子,那就隨他繞吧,總歸他是行長,得給他面子。「金行長好水平,很多人說我普通話算比較正的了,還是給你一下聽出來。「
金行長微笑道:「我在杭州讀過四年書,同學很多是江南人,所以還算是熟悉那裡的口音。那看來也是半個老鄉了。」
於揚心想,半夜三更無事攀老鄉,有什麼要緊事嗎?臉上不便流露,笑吟吟道:「金行長有事?」差不多就是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意思了。
金行長呵呵笑道:「於小姐爽快,我也就直說了吧。我聽說南方存貸款搞得很活躍,但是因為都是擦邊球的緣故,人家也不大願意多說,正好你看來比較熟悉,正要向你請教了。不過想到你不知什麼時候會離開,我只好今晚就冒昧找上你。」
於揚聽了才總算把一顆心放下,深更半夜一個男子等著她總是叫人生疑,現在放心了。笑道:「看來是個不小的話題。這種擦邊球其實四大銀行不大做,大多是縣級信用社做出來的,而且不是很熟悉的話也是不做的。還是最近一年左右才靈活起來。套路很多,還是我一個專門幫銀行拉儲蓄的一個同學偶爾一次喝多說出來的,這個同學前陣子金融市場整頓給整進去坐牢了,不過他的經驗還真管用。不過金行長啊,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的啊。」她目前看來與金行長沒有什麼交集,倒不妨大方談交易,她太想知道劉局的一切。
金行長擺擺拿著煙的手,道:「你說的是劉局貸款的事吧?劉局的事沒法解決,她沒有這個公司的產權,你說我能冒險拿她的設備來抵押嗎?即使設備砸了作廢鐵賣可以賣到兩百萬,我也不會去冒這個險,麻煩太大。」
於揚笑道:「我除非是瘋了,否則怎麼敢插手金行長的大事。我只是想知道劉局出什麼問題了,可不可能解決,否則為什麼金行長不願意貸款給這麼個大客戶。」
金行長聽了凝視著於揚,好一會兒才道:「這個題目也不小。」隨即看了看茶座外面,笑道:「你準備在這兒住幾天?」
於揚實說:「估計是好長一段時間。」
金行長點點頭,道:「好,那就好。你我不是同性,否則今天你我的話題都是應該找個僻靜無人處好好深談的,今天我們到此為止,都不是急著要做的事,後面幾天我再聯繫你。」
於揚一聽,這是實話。小縣城裡兜一圈可以撞見無數熟人,金行長半夜與一女子談心,不出明天就會傳遍整個縣。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自然知道分寸。
金行長起身時候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嘀咕了聲:「這兒以前還不覺得,今天怎麼感覺迴音這麼大,說話像嘴邊安了個麥克風似的響。」
於揚更是明白了一層,這兒實在不是談話的地方,說出來話真的像裝了麥克風一樣傳得很遠,難保值班的保安什麼都沒聽見。不過由此可見,劉局的問題還真是有點駭人,否則實在沒有必要避人耳目。
送走金行長,於揚回到自己房間,心裡很累,但是不得不想很多,怎麼辦?是扭頭就走尋找另一片天地,還是繼續呆下去吧事情搞個水落石出,甚至幫劉局的忙,看能否幫她脫離困境,自己獲得患難之交的地位,以此獲得更大好處?但不知劉局值不值得幫?看金行長的意思,看來是不值得幫,劉局似乎是死定了的。不過萬事也無定規,或者真讓她運氣地成了劉局的稻草,那於情於理,劉局都要因此對她真正地另眼相待了。自己別的沒有,不是正可以算計周建成的那六百萬幫劉局嗎?於揚忽然覺得自己很投機。
不知道金行長會拿什麼樣的內情和她來交換。他今天急吼吼地來這一手就太奇怪了,難道是真如他所說行里儲蓄做得不好,上面責怪,他心裡擔心?更或許是因為他這個年紀正是要上進的時候,不去分行,出來縣城做支行長是為支行容易做出點成績,混個漂亮的履歷,為曲線晉陞行長做鋪墊吧?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容易解釋了。
但叫於揚最想不通的是劉局今天會單獨叫她去見面,似乎交情還沒到那麼好的地步。她也沒說讓不讓她於揚告訴周建成這事,著實猜不透她這一手是什麼意思。可不能小看這個劉局,她是人際關係最複雜的機關里出身的,她或許企業管理的不好,但是待人處事一定是有其深刻安排的。只是自己目前無法猜得具體是什麼原因而已。
伸手觸到包里的數碼相機,不由暗嘆,終究是沒有送出去,這情形還真得看看會不會送出去后打水漂。如今不必以前,錢得計算著用,用在刀口上。不知韓志軍以前還負擔著一輛車的,又要處處擺場面,他的日子是怎麼過的?他的投機也是自那以後越發厲害的吧?也是環境所迫。
第二天一早是被業務員的電話催醒的,出來吃飯,見老闆周建成黑團團兩個熊貓眼,眼袋也是非常明顯。於揚心想,六百萬雖然不是他的全部資產,也沒有一半那麼多,但是畢竟傷筋動骨。飯桌上的氣氛非常沉悶,誰也沒有說話,都是悶著頭吃,到最後周建成才說上一句,叫業務員去了劉局公司后先去財務那裡核對發貨數。沒對於揚說什麼,本來於揚來就是應劉局之邀大家有趣一下的,現在劉局如果避而不見,那於揚還有什麼要緊的可言?
不想大家吃完準備離座的時候,劉局神態飛揚地大步走進餐廳,老遠就用她招牌的爽朗聲音說道:「昨天沒辦法抽出時間來迎接你們,我都內疚了一晚上,今天說什麼也要親自來接周總過去公司,剛剛去你們住的房間敲門,沒人,我想壞了,別是你們自己去了吧。這下怠慢可大了,還好來這兒轉一轉,怎麼樣?去我公司看看?」
這一下,別說是周建成,三個人眼裡都閃出晶光。即便是於揚昨天看見劉局在包廂里求貸款而不得,灰心了一晚,但是今天見劉局現身,彷彿就如看見她已經東山再起一般,相信她此刻有膽來見周建成,必定對周建成打入的六百萬有個交代,靠瞞是瞞不過的,周建成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如果有詐的話,他能看不出來?阿彌陀佛,看來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一定是自己關心則亂,把事情的負面考慮得太多了。
上了車后,周建成狀若無意地道:「大姐,吳總還是在你這兒拿貨嗎?」
劉局答了一句:「是啊,他一直在我這兒拿貨。」
周建成笑了一聲,道:「這傢伙,昨天害我白擔一夜心。」
劉局滿不在乎地道:「你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這傢伙這張嘴沒個正經的,你還不知道?相信他你倒霉。」居然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吳總說什麼了,根本就不當他一回事。叫聽的人放心不少。
業務員也鬆了口氣,看看老闆繃緊了一晚的臉色終於鬆弛,大膽插話道:「我們昨天都被吳總嚇了一跳,照他的說法,現在到劉局這兒提貨好像很沒保證似的,他是不是擔心我們趕在春節前把他的貨提光吧?才這麼捉弄我們。」
周建成搶在前面說道:「小孩子話,吳總說話沒準頭,小於都知道的,他要是想搶著提貨的話,還能和我們說這樣的話?那不是變成促使我們盯著大姐發貨嗎?理都不要理他。」
於揚心想,薑是老的辣,業務員不過是小小申訴一下,周建成卻是朝著吳總踩上一腳,提示劉局,他吳總在後面說那種話所造成的影響如何。只聽劉局吼了一聲:「反了他這個小吳,看我中午怎麼處置他。」邊說邊拔出手機就找吳總,「小吳,等下你去訂個桌,準備好酒好菜,大姐有話要問你。」一串命令之後就掛,似乎就不用問問吳總的意思。但是她越是這麼潑辣霸道,越是給人可以放心的感覺,於揚看見周建成臉色緩和了很多。
車子開進劉局的公司,見好大三排廠房,雖然都是簡單的磚瓦結構,但是外面足球場似的空地都已經可以反映劉局的財力了。空地上停著四輛大卡車,其中一輛已經裝上了貨,正拉著篷布準備上路。其他三輛可能都是等著發貨。一切都不是吳總嘴裡說的那樣,看上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場面。那為什麼吳總要那麼說?不怕因此得罪了劉局?劉局昨天為什麼要偷偷只邀請她去唱歌?還有,金行長難道也與吳總一樣說話沒準頭嗎?真是想不明白,但是看著劉局這兒在正常生產,於揚還是放心很多。畢竟她公司的產品是有市場的,即便是流動資金出現一點問題,但是不是有周建成這樣的打預付款進來的人在嗎?
外面沒看多久,太冷,大家很快就進了辦公室。辦公室里沒有燒鍋爐,只是用一台不知是兩匹還是三匹的空調櫃機打著,要是在家裡的話,這等熱度早夠了,但是這是在北方,外面零下十幾度,再怎麼打也是沒賓館裡面熱,但是劉局進門就脫了大衣,於揚想,可能是因為劉局比較胖吧,自己可不敢脫,就是裹著大衣都沒覺得太暖和。看見桌上並沒有放著自己送的盆花,正疑惑間,劉局笑道:「小於啊,這兒晚上沒人,冷,我怕花受不住,搬到家裡去了。真是特別好,紅花綠葉,一室的喜氣洋洋。」
於揚忙笑道:「大姐想得真是周到。」
劉局狀若隨意說起,其實是說給於揚聽,道:「昨天我和我們縣農行行長談了一晚,可惜這孩子機關里呆時間長了,做事情小心得很,下午我已經約好他們市分行分管貸款的副行長說話,那是我老朋友,其實我早就不該繞大圈子,直接找他就是,不過周總啊,這樣一來,下午又不能陪你們了,等下我安排好車子,下午叫司機帶你們到處轉轉。我們周總老是來去匆匆,恐怕還沒看過我們市容吧。」一席話為昨晚沒貸到款打了圓場,但是聽在其他不知昨天內情的人耳朵里,卻是另一番光景:這個劉局真是路子粗得很。
話音才落,就見吳總進來,一來就大聲嚷嚷道:「剛才路上聽說大姐生氣,差點闖了紅綠燈,被個警察攔住,我一看,呵,不是大姐這兒出去的那個小孩嗎?忙和他說是大姐招呼我呢,我飛也要飛去。他立刻就放了我了。大姐,召弟弟有什麼事兒嗎?」
一頓下來,聽得於揚目瞪口呆,馬屁居然有這麼拍的,而且吳總的態度也轉變得太快了點,與昨天判若兩人。見吳總與周建成勾肩搭背地寒暄,劉局湊過來輕聲道:「小於啊,你還是太認真了點,這種二百五,你能跟他認真嗎?誰與他認真誰受罪。」
於揚忙笑著輕道:「是啊,不止害我白操心一場,連周總都不開心了一晚上。不過昨天晚上看大姐和那麼多領導在一起,他們又都是那麼推崇大姐,我其實昨天早不替您操這個閑心了,我瞧著啊,這兒誰見了您都是喊一聲大姐的,就是昨晚那幾個也是,今天再聽吳總這麼說,大姐,我看你是全縣人民的大姐了。」於揚都不好意思聲音說大了,怕把自己肉麻死,但是已經看出,於士傑說得沒錯,劉局心理不平衡,這種人往往需要外人的讚美來為自己找平衡。所以馬屁既然惠而不費,偶爾說說也是為了促進感情,以前也不是沒說過。只是要說得與吳總那麼大張旗鼓,恐怕還要一點功夫。不知道劉局是不是因為吳總的吹捧所以才對他青眼有加的?應該有一定因素。
吳總轉過頭來笑道:「你們娘兒倆說什麼呢?大姐不能來了個小妹就不理小弟了吧?」
劉局笑道:「呸,你這二愣子,給小於拎包都不配。剛剛小於說了,她到處聽見人家叫我大姐,說我都快是全縣人民的大姐了。」
大家聽了都是大笑,尤其是吳總更是貼著劉局道:「那可不,不過大姐是我的親姐,又是不同。」
於揚聽著真是肉麻死。叫她當面叫於士傑一聲大哥她都覺得難受,沒想到這個吳總可以這麼親姐都叫出來的。但是如果劉局已經沒前途了的話,他還會這麼親熱聽話嗎?這個人應該是不會。憑此,於揚心裡又是好受許多,不過最終還要聽聽金行長怎麼說。但是如果今天看著順利的話,應該自己不會在這兒憑白多留幾天了,得下午怎麼溜出來和金行長見個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