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佯攻(下)
午時袁宗第做好了戰鬥準備。他的主力營不參加今天的總攻,因為袁宗第總是有些擔心,需要防備李國英還有什麼後手。當太陽到了約定的位置時,還不等袁宗第下令,他就聽到通遠門李來亨那裡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戰鼓聲,袁宗第哈哈一笑:「小老虎真是急脾氣。」
袁宗第隨後也下令擂鼓。早上負責佯攻的部隊輪換下來,而新的一批部隊開始認真地登城進攻。戰士們今天一直在養精蓄銳,如果清軍已經投入了全部生力軍的話,就很難頂住明軍的這次大舉進攻。
在明軍的主攻陣地上,清軍發現明軍的攻勢突然變得猛烈起來,幾乎所有的梯子都同時劇烈搖晃起來,大批的明軍正湧上城來。那些堅守在『射』擊孔旁的清軍『射』手本來顯得相當從容,但一瞬間都驚叫起來,慌慌張張地把弓箭『射』下去,還招呼其他人趕緊來幫忙。
正在城下休息的宋梁也被緊急的號角聲喚起,他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飯碗,在軍官的催促下再次跑上城牆。湊到『射』擊孔旁邊匆匆一瞥,宋梁就看到城外的梯子上爬滿了明軍的士兵,通過『射』擊孔能夠看到,城下有大批敵兵已經跑到城牆邊,圍攏在梯子腳旁。現在城垛上已經沒有弓箭手的位置,清軍的披甲兵也一擁而上,頂到了城垛前,揮舞著刀槍向城牆下面『亂』戳。
宋梁和其他所有的『射』手都擠在『射』擊孔周圍,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射』擊著。那些抬著油鍋的壯丁轉來轉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怕軍官給他們扣上畏敵不前的罪名,就向『射』擊孔擠過來,不假思索地把沸油和瀝青從這個出口傾瀉出去。[
「不要胡來!」幾個『射』手還來不及提醒,就有幾隻大鍋沿著『射』擊孔倒了出去,突然傾瀉而下的熱油把幾個明軍從雲梯上澆了下去,但粘稠的瀝青卻沒有盡數流出去,遇到牆壁,冷卻的部分粘在『射』擊孔道四壁,擋住了『射』手們的視野和『射』界。
「賊人的細作!」忙著指揮披甲兵作戰的軍官回過頭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他大刀一揮,就把一個抬鍋的甲兵砍了個身首分離,然後朝另幾個抬鍋的人吼道:「滾!還不快去幹活!」
士兵駭然而退的時候,軍官又轉身去督促牆垛邊的人作戰,甚至忘記了讓甲兵把他們剛被砍翻的同伴帶走;而宋梁他們幾個『射』手也放棄了被堵住的『射』擊孔,換到了另外一個位置。
在城下,勞青岩和負責掩護的同伴們向前靠近了城牆的位置。隨著明軍開始猛烈進攻,城垛缺口處站滿了清軍的披甲肉搏兵。清軍向城下潑沸油的行動已經基本停止了,但不時還有一些木石投下。不過這些重物的丟擲準頭大不如前,顯然都是被隔著城垛和前排的披甲人牆拋出來的。勞青岩甚至懶得去觀察這些石頭到底是如何『亂』飛的:儘管城下的明軍十分密集,但這種石頭還是很難砸倒人。
一些清軍士兵似乎是殺得興起,勞青岩看到居然有個壯漢扛著石頭躍上城垛,把大石高高地舉過頭頂,打算全力向正在攀爬的明軍士兵砸下去。
「壯士……」
看到這幅不怕死的場面,勞青岩腦海里忍不住冒出了這個詞。那個清兵幾乎立刻就被明軍的『射』手擊中,抱著他的大石頭一個倒栽蔥從重慶城上翻了下來,在地面上砸出一大灘血花。
類似的情況時有發生,看得出清軍已經感到了危機。城牆上斜向下方的『射』擊孔,更是一刻不停地『射』出羽箭來。這些『射』擊孔就像是一張張吐信的毒蛇之口,向明軍噴吐著毒『液』。有些『射』下來的箭頭上甚至點了火——火箭通常是攻城一方使用的武器,攻城的『射』手不敢保證自己能命中牆后的敵人,所以就給箭頭點火希望引燃點什麼東西,或是在湊巧命中時增加殺傷效果。即使是鄧名圍攻高郵湖時對清軍的營盤了如指掌,也依舊使用火箭攻擊。
而防守方為了保證弓箭的『射』擊精度,一般都不會給箭頭點火。但現在明軍正在攀登,雲梯上的明軍對『射』擊孔后的清軍『射』手來說可以稱得上是近在咫尺,所以他們不需要再考慮精度問題,同樣給弓箭點火以提高對敵人的傷害效果。
現在宋梁的『射』擊孔旁,已經擺放著一個火爐,還有一桶瀝青,很多同伴都先蘸一下瀝青,然後把箭頭在火爐上點燃后再『射』出去。不過宋梁和幾個老戰友並沒有這麼做,他們都只是在排隊的時候把箭頭在火上烤得發紅,什麼也不蘸就用來攻擊明軍。
雖然沒有火焰,看著沒有那麼大的氣勢,但宋梁知道這對明軍士兵的傷害一點不比帶火的箭頭小,而且破甲的效果還要更好一些:在打仗前,有人詢問是否應該準備一些髒東西來塗抹箭頭,比如大糞之類的東西。這些髒東西往往能造成可怕的炎症,奪去傷員的『性』命,但軍官卻對此不屑一顧。只有在漫長的圍城消耗戰中,才需要考慮給箭頭上毒,以奪去對方傷員的『性』命,在老於戰陣的官兵眼中,這種戰術是捕獵而不是作戰。就好比現在的燙紅箭頭,雖然不明白原理,但清軍士兵也知道燒紅的武器引發的炎症要比沒有經過熱處理的武器更小,有時為了治療創口還要故意使用烙鐵來處理傷口。
不過作戰的勝負並不是取決於能不能在明天早上讓受傷的敵人卧床不起,或是在三天後讓他死於炎症,而是取決於能不能讓敵人立刻失去戰鬥力、退出戰場。炙熱的箭頭一旦『射』入人體,它造成的巨大痛苦能夠讓這個敵人轉眼間就再不具有威脅,也不可能通過簡單包紮就讓他在短期內恢復作戰能力。
城垛上已經傳來金戈相交的聲音,簇擁在城頭的披甲兵正在拿武器去敲打那些明軍舉在頭頂的盾牌。雲梯最上面的明軍會全力用盾牌進行防禦,雖然被清軍居高臨下地攻打沒有還手的能力,但他們也未必就能立刻遭遇『性』命之憂。而躲在他後面的明軍,就會用長槍之類的東西往上『亂』戳,有時清軍一個不小心,就被突然從盾牌下竄上來的槍刺中了要害。
因此,從『射』擊孔攻擊這些明軍缺乏保護的下半身就變得很重要。宋梁和他的同伴額頭上都開始冒出汗珠,但依舊不停地『射』擊著。每當有明軍被他們『射』中腿腳后,就會慘叫著從雲梯上跌落。不過『射』擊孔造成的巨大殺傷也引起了明軍的注意,不時有明軍的弩箭從『射』擊孔鑽進來,這些全鐵的硬箭就算『射』在孔壁上,有時也會發生勁頭十足的『射』,傷到那些湊得太近的清軍『射』手。
排在宋梁前邊的人,就被一支進來的鐵箭橫掃中了眼睛,頓時臉上鮮血長流,捂著眼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著。
「全鐵的弩箭……」看到那個同伴的慘狀,宋梁也是心有餘悸。他剛燙紅了箭頭,正要湊過去尋找目標,如果不是這個人擠到了他身前,這支弩箭說不定就會掃在他的臉上。
明軍的裝備之精良讓人駭然,聽說以前和鄧名交戰時,明軍就使用過全鐵的弩箭,但那時宋梁還在西安,今天他總算是親眼見到了這種武器——這是比較貧苦的陝西綠營用不起的東西。
明軍的弓手對『射』擊孔的威脅不大,看來已經全數用火箭去攻擊城垛上的清軍了,而他們的弩手則向清軍的『射』手發起反擊。他們肯定已經距離城牆很近,但因為清軍的投石和弓手都被壓制到牆垛后,而且還有大批的明軍步兵掩護,所以可以很安全地攻擊『射』擊孔而不用太擔心受到清軍的反擊。
在宋梁『射』擊完畢,回去燙另外一支箭頭的時候,又有弩箭從下面鑽了進來,擊中了一個正蓄勢待發的清軍弓手,這個弓手一頭扎入孔中,一聲不吭地咽了氣。[
其他的清軍弓手把死屍從『射』擊孔里拖出來,甩到一邊,繼續攻擊明軍……
噗。
又是沉悶的一聲,又是一個清軍『射』手被弩箭斃命。隨著明軍越來越接近城頭,清軍的注意力越來越被吸引到這些排頭兵身上的時候,明軍的弩手也變得越發活躍起來。對『射』擊孔的反擊變得越來越頻繁,準頭也不斷提高,顯然他們已經『逼』到了距離城牆很近的地方。
不過宋梁他們沒有時間去對付這些威脅巨大的目標,他每次佔用『射』擊孔的時候,只有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可以利用,要是不趕快把手中的箭『射』出去,軍官就要罵娘了。
正如清軍弓手們猜測的那樣,李來亨的弩手已經『摸』到了城牆邊上,勞青岩站在兩道雲梯之間裝填著他的弩機,這個位置不會有什麼石頭落下,也避開了兩側清軍『射』擊孔后『射』手的觀察。
等裝好弩箭后,勞青岩就會突然跳出去,對準清軍的『射』擊孔來上那麼一發。如果是單挑,弩手和有『射』擊孔保護的牆上『射』手對『射』,肯定是有輸沒贏。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勞青岩很清楚敵人的『射』手位置,而且在這樣緊張的攻城時刻,他總能看到孔中的敵人『射』手面龐,不會發生找不到目標的問題。而敵人要想在人海中把他這樣的弩手挑出來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更不用說及時瞄準攻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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