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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合作(上)

  來到這個時代以後,除了在社會體系完全瓦解的四川,鄧名都能感覺到縉紳的力量。這些人掌握著民間的輿論和法律,在四川以外的地方鄧名想收集糧草、進行宣傳、購買物資幾乎都離不開這個階層,縉紳的意見甚至能影響地方官的決策。 

  不過在明清戰爭中,縉紳階層幾乎沒有發揮任何有助於明軍的作用,或者說支持明廷的縉紳力量被支持清廷的縉紳力量所抵消了。曾經有一度,鄧名因為意識到縉紳階層掌握的資源而非常重視他們,但現在鄧名也理解了清廷對他們的輕視,因為在鄧名看來,這實在是一個太鬆散的階層,其中每個個體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而奔走,還遠遠沒有形成階層意識,或者說已經在強大的君權前被抹殺。 

  只要鄧名不公開與整個縉紳階層為敵,不洗劫他們,無論是在長江沿岸還是在山東,他就不用擔心這個階層的人會徹底投向清廷,就像清廷不用擔心這個階層會誓死保衛明朝一樣。鄧名曾經覺得縉紳階層擁有大量的人身依附的農民,擁有地方上部分的司法權,應該類似歐洲的貴族階層,但現在卻發現兩者完全不一樣。縉紳沒有天然的政治權利,現在鄧名舉得科舉就類似一種制衡手段,讓縉紳階層去獻媚皇權來爭搶君王拋出來的那塊肉骨頭,從而把這個強大的階層變成一盤散沙。 

  考慮以考取士的發明人那句「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言語,再加上現代科舉制度的完善就是以強幹弱枝手段最為純熟的宋代完成的,鄧名就覺得自己這個猜想更有道理了。鄧名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繼續拋出這個誘餌,自己也不愁縉紳階層中的合作者,不用擔心他們效忠清廷或是一定要復辟前明——就給那麼可憐巴巴的一點權利,還指望縉紳階層普遍具有有愛國情操和殉國決心么?他們對皇帝的忠誠恐怕還比不上兩漢時期門生故吏對恩主的感情。 

  雖然放任義軍大掠山東會有損山東縉紳對鄧名的觀感,給他將來光復山東帶來一些困難,但鄧名在權衡縉紳的惡感和大俠的效忠時,卻把前者視為兩害中較輕的一種:明明縉紳階層的實力要比大俠強百倍以上,現在圍在鄧名身邊的這批更是一片散沙,但在鄧名心目中,夏捷等縉紳的價值居然還不如山賊大! 

  「縉紳只在乎他的一點家產,在乎他的後代有沒有機會考上科舉,把家族的安全延續下去,至於是誰的科舉他們並不是很在乎,反正只要不跌落到任人魚肉的平頭百姓就好。真是可憐,控制著這個國家九成以上的人口,在家鄉一言九鼎,在父老眼中是知識的傳承者、公義的化身,而願望就只是能夠不被官府欺負而已。」鄧名和衛隊的軍官們私下談起他對山東縉紳的觀感,對這些四川的同秀才,鄧名從來無意隱瞞自己的觀感:「就是我把萊州的縉紳都殺了,只要對登州和青州的縉紳好一點,他們就會自欺欺人地認為萊州的縉紳是自己作死,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或許他們會在心裡支持清廷,盼望清廷打贏,不過只要我軍佔上風,他們還是會給我們送糧食的,也就是十車還是八車的區別。」 

  「國公可以考慮下取消科舉。」軍官中的宋唯慎提議道:「看看他們會不會再少送一車糧食。」 

  「那他們倒是會和我拚命了,奪去了他們擺脫平頭百姓的最後希望,把他們也打入了地獄之中。」鄧名微微一笑,幾乎完全是移民的四川,加上官府權力直達底層的府亭制,四川的同秀才對縉紳的羨慕心理正在急速消失,他們現在的公民權要比正常的縉紳還要完整:「不過我取消山東的科舉不會讓福建縉紳與我為敵,就是取消山東,只要答應幾年後恢復,他們多半還是會忍耐。」 

  「那麼國公打算無視夏捷的請求么?」又有軍官問道。 

  「當然不會,不過我不是為他們,而是為了帝國,我們要支援江南的戰事,需要讓山東的義軍變得更強,光靠這些江湖好漢是不夠的。如果山東的縉紳能和好漢們通力合作,清廷就需要在這裡投入更多的兵力,我們就有餘力去收拾福建李率泰和三藩王了,別忘了,清廷能打下天下的十分之九,吳、耿、尚、孔都功不可沒。」在處理山東問題的時候,鄧名甚至不願意調動沿海地區的閩軍,因為閩軍的軍紀也有問題,上次鄭成功圍攻南京時張煌言就激烈指責閩軍的擄掠問題,而山東和閩軍更沒有絲毫的交情,鄧名可不指望福建明軍會無緣無故地對陌生的北方百姓特別厚道。 

  …… 

  很快鄧名就召集萊州的縉紳到他的軍中開會,因為他已經通過夏捷向本地縉紳釋放了善意,所以這些縉紳倒是來得很痛快,尤其是濰縣周圍的功名人士,他們對縣城的安全也最關心。 

  「諸君都很清楚我找你們來做什麼,就是為了濰縣破城后的軍紀問題。」鄧名開門見山地表明態度:「我已經和夏舉人說過,我對濰縣周圍的義軍完全沒有控制力,而我需要的是迅速席捲膠東,至於膠東的民生,說實話只是一念之仁。」 

  眼看到場的縉紳就要開始歌功頌德,鄧名立刻舉手阻止了他們:「可一念之仁不能持久,如果濰縣遲遲不能破城,那對我的通盤大計會有很大的影響,到時我也就管不了很多了,畢竟要是我戰敗了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光靠仁慈可是坐不了天下的。」 

  在場的眾人都是讀書人,見識也都比較廣,無人不知鄧名說的是大實話,而且看起來保國公雖然年輕,但卻不吃吹捧那一套,而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這也不奇怪,若鄧名真是個天真無知的少年郎,這些縉紳倒該奇怪他怎麼能在幾年內拉出一支能和不可一世的清廷正面抗衡的大軍了。 

  「不知道小人們能為國公做什麼?」夏捷帶頭問道,鄧名肯定不會閑的無聊就為了召集他們來顯示一下他的冷酷的,因此夏捷猜測鄧名可能是需要軍餉或是軍糧,甚至可能需要一些壯丁從軍。今天來參加鄧名會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被包圍的濰縣中的很多商行也都是他們的產業或是掛在他們的名下,如果鄧名的要求他們都滿足不了,那恐怕也沒有人能滿足了——鄧名有守信的美名,即使是與他敵對清廷督撫,在這個問題上也從來沒有否認過,因此夏捷等人還是打算信任保國公的保證的。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對濰縣周圍的義軍沒有控制力么?」鄧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 

  周圍的人誰敢在這個問題上瞎猜?都一起搖頭表示不知。 

  「第一,我不負責他們的軍餉;第二,我不給他們提供糧草。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給他們武器也給早了,導致現在他們沒有什麼求得到我了。如果我一月一發軍餉和軍糧,我絕對可以拉攏其中大部分人,要是那個頭目打算和我對著干,他手下的人貪圖糧餉都未必會跟著他走。」鄧名坦率地承認了錯誤:「但讓我花錢在山東養兵,我也不願意,諸君都知道我要在四川,在長江沿岸和清廷進行生死大戰,我手裡沒有閑錢和餘糧。最後還有第三點,那就是我沒有足夠的人手,義軍的軍官都不是我任命的,我不給他們發錢糧也不好任命罷免,所以沒人怕我,我說洗不洗城根本不算數。」 

  「小人願意為國公貢獻錢糧。」好不容易等鄧名停下來,縉紳們一起喊起來,既然鄧名說手頭緊,那就是要錢糧了;剛才鄧名還說要軍官人選,這個就不太清楚鄧名是什麼意思了,如果鄧名說沒有兵那就是要壯丁的意思,大家可以齊心協力湊一湊,不過官可沒人敢派,再說鄧名也不可能用別人塞的人當他的心腹軍官。 

  「我不要錢糧,我要你們的錢糧幹什麼?」沒想到鄧名居然並不是在敲竹杠,他一口回絕了謹慎們主動奉獻上的好處:「你們給我錢糧我就要對濰縣的安全負責,而除了管餉管飯,我還需要整肅軍紀,可能要殺人立威,這都是要花我精力、讓我與人結仇的事情;萬一將來事情沒辦好,你們誰家的店鋪受損、親戚被掠,你們就會覺得錢花的願望,認為我違約了;就算我辦得妥帖,你們多半還會懷疑我拿了你們的錢去江南,沒有都花在保護濰縣安全上,因為我拿錢了所以也不會感激我……」 

  鄧名連連搖頭:「不,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干好了是應該的,干不好回落一身埋怨,還損害我的名譽。就算想掙錢,從你們手裡又能賺幾個銀子?不,我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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