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合作(下)
鄧名剛才說的都是實話,雖然時間不長,但依靠對翡翠生意的壟斷和川陝官場上的人脈,目前他已經是珠寶業首屈一指的大亨,而且還在長江流域開拓新的市場。連滿清朝廷太皇太后壽誕,鄧名都是賀禮的提供商之一,他還真看不上濰縣這些財主們的幾兩銀子。
「只要我的戰無不勝的名氣不受損害,濰縣或者其他縣城,甚至萊州府的府城是誰打下來的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暫時不打算從這裡抽稅,也不打算投入軍費,所以誰佔領府城對我無所謂,只要不是清廷的旗號就可以。」鄧名把自己的底線展示給夏捷等人,這些地方上的縉紳都大為震驚,陷入了沉默。
鄧名公開表示他絕對不會費力不討好地去控制義軍,去幫著縉紳清洗山賊、整肅軍隊,不過出於善意,他願意給這些縉紳指出一條道路,那就是由縉紳們來負責軍隊的軍餉和糧草,從而取得對軍隊的控制權和發言權。
讓縉紳養活起義軍其實沒什麼難的,而且鄧名還同意按照縉紳的要求進行甄別,把那些縉紳們看不上的人,或是不願意服從出資人規矩的人從軍隊里篩出去——準確地說,這件事也得縉紳自己來辦,鄧名不會出面唱白臉,他只會保持善意和中立——不過這就夠了,縉紳的力量和江湖好漢們本來就不在一個水平上,沒有鄧名拉偏手,綠林好漢不可能是大地主集團的對手,更不用說鄧名還會傾向縉紳的一邊。
難題在於縉紳不敢明目張胆地養軍隊。平時插手地方軍隊以幫助自己走私,或是行一些方便,這是縉紳們一直在做的事情。不過公開掏腰包豢養軍隊,顯然超過了官府能夠容忍的底線。一旦幫助鄧名養兵,那就等於徹底站在了明軍一方,屬於要被清廷追究的同謀犯。
「實際上沒有那麼可怕,即使是北京對於士人也是優容的。上次延平郡王攻入長江后,四府十餘縣反正,事後也沒有見到追究誰。不過這不是我的問題,這還是你們的問題。」鄧名見大伙兒都很猶豫,也沒有強求:「我仁至義盡了,給了你們保全濰縣的機會,可是你們瞻前顧後,不肯救助父老。」
「國公,話可不能這麼講。」馬上就有人忍不住提抗議了。
這時濰縣的縉紳領袖夏舉人再次站出來,攔住幾個忙著訴苦的人,狠了狠心問道:「不知道國公會派多少大軍來山東?」
夏舉人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只要鄧名決心與清廷爭奪山東,全力支援山東起義軍的戰鬥,那麼組織團練支持明軍固然有極大的風險,但也不失為一種回報極高的賭博。如果明軍擊敗清軍佔領了山東,今天幫助鄧名組建團練的就都是有功之臣。
夏捷的話讓不少人都收起了抗議的心思,在場的縉紳都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報效保國公、在明清兩邊下注的好機會。眼前這位保國公年紀輕輕就已經威震天下,誰敢說他不會帶著明軍捲土重來,成為中國的主人呢?
「暫時我不會派遣太多的軍隊來山東。」鄧名一句話就打消了他們的希望。撒謊騙這些縉紳不是不可以,但終究有被戳穿的一天,到時候對鄧名的信用會有很壞的影響;而且之前的效果也值得懷疑。鄧名計劃在全膠東推廣一套體系,把更多的縉紳組織起來,到時候肯定有很多人天天打聽明軍的援兵什麼時候到,如果總也沒有明軍來,就會有人猜到鄧名是開空頭支票。
「現在我的戰略重心是在江南,開闢山東戰場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清廷在運河上的兵力,讓我更有把握確定運河會戰的勝利。」對於夏捷這些人,鄧名也無須隱瞞自己的真實目的,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讓山東總督衙門立刻知道自己的意圖;就算他們去通風報信了,祖澤溥也未必信;就算濟南深信不疑,也未必敢上報給北京來昭顯自己的無能:「所以我不會派援兵來,如果清軍主力來了,我還會從海上撤退。」
幾張剛剛露出熱情的面孔頓時都黯淡了下去。鄧名保證可以滿足合作者的要求,如果他們要求和明軍一起離開,鄧名會給他們安排船艙。不過縉紳可不是綠林好漢,他們在本地有產業、有家族,有大批的不動產,要是丟下這一切的話,那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清軍來了之後,我不反對你們接受招安。」鄧名對那些失望的面孔視若無睹,不慌不忙地說出了自己最後的安排:「我再重申一遍,因為我不給義軍提供錢糧,所以我不干涉他們洗城還是不洗城;如果他們洗劫了你們的莊園,說實話我也只會打個哈哈,說聲『這樣不太好啊,你們不該為難有頭有臉的人』,我不會比這個做的更多!同樣,因為我不給你們錢糧,不向你們提供保護,所以我不要求你們抵抗北京的大軍,不介意你們是否接受北京的招安。」
這不是今天第一次全場陷入集體沉默了,但這絕對是最長的一次。夏捷等人終於確信,他們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上保國公的思路的。
「你們出錢養的軍隊,當然是你們說了算。我這個人一向主張公平買賣,我幫助你們取得向軍隊提供糧餉並任命軍官的權利,你們在我還在山東的時候支持我,打明軍的旗號;等到我無法保護你們的安全后,我不強求你們繼續打明軍的旗號,也不一定會為你們與清廷血戰到底而派來援兵——有可能派,但也可能因為其他戰場吃緊而不派。如果你們這些出錢養兵的人一起達成決議,要求我離開山東以方便你們向清廷投降的話,我也會滿足你們的要求。簡單說來,只要是正大光明的提出要求,我們就始終是朋友,只要你們投降前和我說一聲,我也會配合;如果我不打算撤退,或是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也會理解你們作為清軍與我交戰的苦衷。」
不過鄧名還指出,如果縉紳們向北京投降后,清廷要求他們解散軍隊的話,那就不是鄧名能干涉的了。鄧名並沒有要求縉紳們立刻做出決定,而是留給他們一些商議的時間。
保國公離開現場后,不少人都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剛才保國公說得很明白,他不會保證濰縣的安全,甚至也不會阻止義軍下鄉攻打縉紳的莊園。如果有人為此指責保國公的話,他還會聲稱是縉紳自己放棄了保衛父老和自己財產的機會。
對於少量的山賊,縉紳聚集佃戶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不過,若是義軍連縣城都能攻破,那莊園倖免的可能性不大。要想對抗這樣規模的敵人,就需要縉紳聯合起來組建大規模的團練來抗衡。不過組建這樣的團練,勢必要打出支持北京的旗號,那鄧名不能坐視不管,恐怕還沒有組建起來,就會遭到鄧名先發制人的打擊;縉紳之間多半也不會心齊,多數人恐怕也會採取賽跑的模式,爭先恐後給義軍送糧,希望他們去搶自己的鄰居——正是因為已經習慣於匍匐在皇權下,所以縉紳這個強大的階層從來沒有表現出和他們所擁有的實力相稱的影響力。
鄧名的提議起碼可以度過眼前的危機,花錢把這些可能洗劫縉紳的義軍養起來,把那些養不熟的傢伙剔除出去——既然被排除出了與明軍合作的隊伍,那些江洋大盜要是想組成新的團隊,就得打出支持北京的旗號——輪到他們去享用鄧名先發制人的打擊了。
當眼前的危機解除后,清廷大軍開來,明軍撤退,縉紳可以用手裡的膠東地盤和團練隊伍作條件,和清廷討價還價換取寬大處理,而且還不必擔心鄧名的憤怒。鄧名一貫信用不錯,就算這次他另有打算,將來企圖食言,縉紳手裡有團練也能掌握自己命運,起碼能逼鄧名派援兵來,總比任人魚肉要強。
中午鄧名打斷了縉紳們的會議,請他們去吃飯。
飯後,鄧名邀請縉紳參觀了高雲軒、邢至聖和吳月兒指揮的義軍軍隊。這些部隊都是以於七的會黨為主力,沒有什麼禍害百姓的劣跡,也受到他們師門的影響,對招安心存幻想,所以較為重視和父老的關係。
高雲軒的這支隊伍得到了明軍教官的指導,也得到了一些物資支援,他們表演了爆破城牆,把前後幾層類似塢堡的牆壁炸上了天。這個爆破目標有點類似莊園的防禦設施,看到如此不堪一擊,夏舉人和他朋友們的臉都變得慘白。
「只要再有幾天,我們就能把所有的山東義軍都訓煉到這種水平。」鄧名饒有興緻地觀察著縉紳們的反應,到時候江洋大盜們或許依舊攻不下縣城,不過他們很可能會想拿縉紳們的塢堡練練手。
「以往的歷次招安,官府都常常食言。」終於有人吐出了最後的顧慮。剛才在會上還有人嚷嚷,稱他們濰縣這些小縉紳缺乏與山東總督溝通的渠道:「祖澤,嗯,祖總督,不,還是祖澤溥,他手下可能會有人貪功,不告訴祖澤溥我們想被招安,好來洗劫我們的莊子。」
「祖總督,還是叫祖總督,我這個人一向對稱謂很不看重。」鄧名開始排解這些縉紳最後的顧慮:「我已經消滅了祖總督最精銳的部隊,而且我還提供多種有償服務,只要你們付錢,我可以提供更多的教官,也可以賣給你們盔甲和武器,包括軍用的弩機和火銃。只要你們肯下功夫,打遍膠東無敵手,那祖總督就一定得招安你們,而且還要保舉你們為官,改編你們的軍隊為官兵,也就是由北京掏錢來養你們的軍隊,還得同意你們的子弟繼續在裡面當軍官。」
「如果你們時間來不及,做不到打遍膠東無敵手的地步,我也可以幫你們轉達想被招安的意思。放心,我寫的信祖總督一定會看的,有我在,就不會讓祖總督受到手下的蒙蔽。」鄧名覺得多半不至於到這一步,只要能把縉紳組織起來,不要在山東總督衙門面前玩賽跑,縉紳絕對有壓制對方的實力,就好像東南督撫和鄧名的關係一樣:「即使你們是清軍了,我依舊可以提供有償服務,你們可以練出一支精兵,讓祖澤溥和以後的歷任山東總督都沒有逼反你們的膽子——為什麼於七會被逼反?為什麼清廷不肯招安他?就是因為他的刀子不夠硬,你們不想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