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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都城貴女的上限

  韓墨兒疲累,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自然要去給祖母請安,姐弟四人依舊候在廊下,韓嫣兒眼下有明顯淤青,看來是沒有睡好,見到韓墨兒,她輕哼一聲,眼中有明顯的敵意與不屑。韓墨兒不想招惹她,假合著眼睛裝困。


  不想從不太言語的韓瓊兒卻湊到韓墨兒身邊,揚著笑臉道:“大姐姐,你昨天坐在高台上被光照著像仙女一般,彈得也好,曲調新穎,意蘊高遠,與曲家大公子的合奏相得益彰,遠遠望去真像一對神仙眷侶呢!與我同桌的小姐們震撼不已,都讚姐姐有大才!”


  聽聞此話,韓墨兒慢慢地睜開了半合的眼睛,看了一眼笑得有些討好的韓瓊兒。韓瓊兒存在感低,卻不傻,她明知韓嫣兒因昨晚的事明顯對自己存有敵意,現在說這番話可謂火上澆油、浪裏送風。


  果不其然韓嫣兒“嗤”了一聲:“大姐姐卻與曲家大公子像一對神仙眷侶呢,你撫琴他吹簫,逐水尋幽、棲霞品茗、什麽來著,對,笑傲江湖!大姐姐你不若一會就讓母親去給你提親,早些成就一段佳話,豈不快哉!”話中夾槍帶棒、酸言酸語,好不刺耳。


  韓墨兒臉上堆起蠢笑:“嫣兒,姐姐還沒謝你,若沒有你昨天瞞著我給曲家大公子送邀約函,打死我也不敢上台與他合奏,沒想到我硬著頭皮上了,嘿嘿,效果還不錯。姐姐這些年一直被那些夫人、小姐輕視,嫌我這個,嫌我那個,說實話姐姐麵上不以為然,心中卻也鬱鬱。妹妹你這次替我抱不平,覺得姐姐琴藝長進了,暗自約了曲家大公子與我合奏,為的就是讓姐姐出把風頭,壓一壓那些閑言碎語,嘿嘿,妹妹帶我赤城,姐姐心裏清楚,以後妹妹你的事情,就是姐姐的事情,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一番話說得真誠,動情處韓墨兒甚至眼帶淚光。本想諷刺,卻換來滔滔不絕的感謝,嘴邊即將脫口而出的酸話,堵在韓嫣兒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險些憋出了內傷。


  還沒等韓嫣兒緩過勁來,韓墨兒接口:“可是妹妹莫要再提我與曲家大公子什麽神仙、什麽眷侶之事,聽說曲家大公子見天的與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相伴,多無聊啊,那樣的日子我不喜歡,妹妹莫要再提,再提姐姐怕是晚上要做噩夢的。”


  韓墨兒這兩番話說得聲音頗大,不僅廊下伺候的仆婦能聽到,就連屋內的大小孟氏也聽得真切。


  大小孟氏聽後互相交換個了眼神,韓墨兒不僅用感謝之言讓韓嫣兒的醋意無處可發,還用厭惡曲家大公子做派打破了她思春孟浪的形象,這個韓墨兒是真傻還是裝傻?

  但不管是真傻,還是裝傻,韓墨兒在仆婦麵前說的這幾句話明天就會傳遍大街小巷,雖說尚儒慕雅之家絕不會讓韓墨兒進門,但隻要韓墨兒未失德行,都城還是有很多門第因韓墨兒是帝師長孫女、二品大員長女的身份屈就嫁娶。


  明明大小孟氏已經謀劃妥當,讓韓嫣兒慫恿韓墨兒與曲家大公子合奏,定個妄動春心的罪名,然後經她們推波助瀾,讓其無人敢娶、無人可嫁,此時,她們在為韓墨兒尋一門“妥當”的親事,韓誌清就算不願,也無能為力,隻能聽之任之。


  韓墨兒親事一定,韓嫣兒就能順利參加皇室選妃,將來鳳冠霞帔,光耀門楣!可誰想昨夜韓墨兒不但未被“定罪”,還得了眾人誇讚,一直深受追捧的韓嫣兒卻險些背了“構陷家姐”的罪名,著實讓人氣悶。


  正想著,大小孟氏又聽見韓瓊兒問道:“大姐姐,你昨晚彈得是什麽曲子啊,激揚流暢、縹緲瀟灑,從未聽過,是姐姐自己做的曲,還是黃先生給你做的?”


  此問一出,孟老夫人停下了手中撥動羮勺的動作,傾耳細聽。


  “是我上次出府尋琴時得到的,沒當個好東西,昨天怕彈舊曲,如有錯漏,人人聽得出,就默了這個新曲給曲家大公子,隻為,隻為,彈錯了也無妨,嘿嘿。”


  聽韓墨兒言辭,孟老夫人“當”的一聲將羮勺置於碗中,心中氣憤至極:“這個蠢笨小婦,胸無點墨、腹無溝壑,竟誤打誤撞摘清了自己,還壞了我的謀劃!”思及此,全無心思,吩咐丫鬟免了今日問安,讓小姐、少爺們不必候著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韓墨兒再一次成為都城閑話的主角兒。不同於往日的貶損,竟夾雜著幾多讚許,而名為《笑傲江湖》的曲譜更被傳得神乎其神,大有聽此一曲便可羽化成仙之說。


  這幾日慕名至韓府求曲譜之人甚多,隻因曲家大公子曲仲博以曲譜為韓府大小姐之物不能從他手中流出為由,拒絕了眾多討要曲譜之人,眾人無奈,隻得登門韓府,拜禮求譜。


  韓誌清這幾日麵容掛笑,腰板似挺直了幾分,下衙便回府,隻因府中有人候著求譜。韓誌清不善交際,朝中同僚多是點頭之交,與之頻繁來往的寥寥無幾,此次上門求譜之人均是都城中善音律通文墨的清雅之人,韓誌清願意與之結交,每每聽到求譜之人一路從一代大儒韓守正誇到韓府大小姐韓墨兒,韓誌清心中就升騰起一種異樣的自豪感,似是韓府還似父親韓守正在時一樣,日升月恒、如火如荼。


  韓墨兒這幾日見了好幾次她的便宜父親,一次是來聽她彈奏《笑傲江湖》,一次送來一支碧玉釵,告訴她是她母親遺物,讓她好生保管,而這次,韓誌清竟然帶了趙國公府趙家二小姐趙思雅的請帖。


  後宅貴女、小姐相約,一般會遣了體麵的婆子到另一府中,拜會當家主母遞請帖相邀,斷沒有將請帖送到府中老爺手中的道理,而這請帖是韓誌清帶來的,其中定有原因。


  “父親,女兒若要出府,得去告知母親,不知母親知不知道此事?”韓墨兒問。


  韓誌清眉頭微蹙,一臉不耐:“你母親知道,我已經和她說了,讓她明日給你備車,送你去趙府,另外給你準備禮品。你明日去趙府,莫要頑皮,趙府規矩大,你一定要謹言慎行,多些眼色少說話,切莫鬧出笑話。”


  頓了一頓,韓誌清接著說:“此次你受趙家相邀,於你有益。趙家雅正,你若與趙家二小姐結成朋友,定能提升你的閨譽。墨兒,你已經及笄,之後等待著你的就是議親、成家,如果你有幾個閨譽尚佳的手帕交,於親事也有助益。”


  韓墨兒抬起眼,第一次認真看韓誌清,清瘦的麵龐,緊抿的嘴唇,發束整整齊齊,用一根簪子牢牢固定,肩有些削,微微含著胸,永遠是灰白色的袍子,他寡言木訥,略有笨拙。


  除去故去的齊楚楚,他現在僅有一妻一妾,看不出他與孟淑娟感情深厚,亦看不出他待妾侍張氏有何不同,他似乎是一個沒有什麽情感之人,不需要亦不索取,混混沌沌、不清不明。


  果真如此嗎?韓墨兒看向韓誌清,他的眼神昏暗又飄忽,似追憶、似回首,即刻又暗淡下去,極不可察地輕歎一聲。韓墨兒忽然心中有悲,這個男人,世人均覺混沌,無人在意其想法,更無人願意撥開雲霧,逐他的孤獨,暖他的冰涼。或許曾經有過,但隻可追憶。


  “父親還記得我母親嗎?我是說,我的母親。”韓墨兒淡淡地問。


  韓誌清猛地抬頭,一時不知如何言語:“嗯,墨兒何來此問,當然…當然記得,怎可…怎可能忘記,哎.……你要記得父親囑咐,明日切記聽話,我還有事,有事去做,父親先走了,不用送,不用。”


  韓誌清狼狽地逃離,近十年沒有人提到那個美麗的妻子齊楚楚了,女兒問他記不記得?如何答?怎麽說?說他午夜夢回揪心一般的悲痛?說他每年在她的忌日都會在聽濤亭中大醉?說他每每看到他們的女兒蠢笨的樣子都會愧疚難當?這些話能與誰言說?依舊隻能就一壺濁酒咽回肚中,隻求來生再聚,你依舊在綠煙疏影中向我笑,而我再不負你,你亦不再棄我。


  韓墨兒望著父親踉蹌的背影,苦笑出聲,這世間萬物,唯有情字難解,情關難過。願她韓墨兒,在這迷離世間,與情無緣,不為所困,不受所羈,以山為愛,以水為情,山水相伴,浪蕩瀟灑。


  第二日清晨,韓墨兒去給孟老夫人請安,並未見到孟淑娟和韓嫣兒,問後得知是韓嫣兒染了風寒,孟淑娟前去照料。孟老夫人照樣慈愛,叮囑韓墨兒赴趙府宴請時的規矩,韓墨兒附和著應諾,早飯過後上了馬車去了趙國公府上。


  趙國公府雖不及韓府景致精致,但盡顯百年公卿世家的恢弘大氣,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院落垂花門樓相連,四麵抄手回廊,院中無繁複點綴,幾株青鬆崢嶸挺拔、頗具氣勢。


  韓墨兒做軟轎至二門,趙思雅已經在此等候。見到韓墨兒,她隻是清淡地笑,引著韓墨兒來到趙思雅母親蔣氏居所。韓墨兒規規矩矩地拜見蔣氏,並取出了孟淑娟為她準備的禮物。


  大小孟氏向來顧及麵子,送上的禮品是上好茶葉的芯鮮茗堂。


  “趙夫人,墨兒給您問安,這是家母所備禮品,萬望笑納。”


  蔣氏體弱,不喜參加各種聚會,雖說對韓墨兒有所耳聞,今天卻是第一次相見,她細細地打量韓墨兒,見到韓墨兒穿得不倫不類,眼中先是裝滿訝然,隨即淚懸於睫,將韓墨兒拉到身前,悲切地問:“你是韓府庶出?府上不給你做合身的衣服?撿著姐妹的衣服穿?上著紅、下著綠,難看也得忍著?好可憐啊!”淚水噗噗落下。


  韓墨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淚水砸得昏頭轉向,自來到這紛亂時空,謀財害命的見過;偽裝良善的見過;落井下石的見過;心機深重的見過,可就沒見過這樣腦洞大開的萌弱小白兔!韓墨兒不安地向趙思雅看去,求趙思雅快伸援手救她。


  趙思雅一臉平靜,似是見慣了此番情景,便連旁邊侍候的丫鬟,也隻是從容不迫地幫趙夫人擦臉拭淚,並無驚訝慌張。


  趙思雅走到趙夫人麵前,溫聲相勸:“娘,韓大小姐是韓府嫡出大小姐,不是庶出,也並無人欺負她,她這樣穿著隻是自己喜好,並不是如你所想。你看她的衣服料子都是新的,也是好的,戴的朱釵也是精品,所以莫要擔心,韓大小姐生活得很好。”


  聽聞,趙夫人收住淚水,用剛剛被淚水清洗過的大眼睛驚訝的瞧著韓墨兒,思量了一會才說:“韓家大小姐,你的喜好不妥,這樣不美且不雅,你看,綠色配紅色不美,小衣配大裙不美,碧荷配牡丹不美……”


  “娘,韓大小姐已知不妥,一會女兒慢慢說與她聽,定讓她又美又雅可好?”趙思雅耐心十足,回頭看向韓墨兒:“韓大小家,你覺得可好?”


  韓墨兒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愣了一愣才急急答道:“甚好,我今天就是來向思雅姐姐討教學習的,趙夫人放心,有思雅姐姐教我,下次您見我,我就是那水中月、鏡中花,美輪美奐,定然讓您滿意。”


  “噗嗤”趙夫人身後的丫鬟沒忍住笑,趙思雅也勾了勾嘴角,低下眸子遮掩笑意。隻有趙夫人認真地點頭,又加了一句:“語言形容上有誤,莫要亂用。”


  韓墨兒忙點頭應是,趙思雅見禮數已盡,恐自己單純如白紙一般的娘親再生出什麽亂子,匆匆帶著韓墨兒辭別,去了她的院子。


  進了趙思雅屋子,韓墨兒長舒了一口氣,趙思雅笑著問她:“嚇到了?”


  “恩,是啊。”韓墨兒笑笑,不想和趙思雅裝傻,一則她覺得趙思雅雖寡淡,但不會裝腔作勢,某種程度上算是真誠;二來趙思雅在春宴中助過洛景恬,也幫過自己,是個通透明理之人;三來趙思雅風評向來刻板守禮,定然不會亂嚼舌根,將自己言行公之於眾;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即便想裝傻充楞,以趙姑娘的才智也會戳穿於她,還不如放棄抵抗,自在舒服一點。


  “我娘親心性單純善良,又.……又愛幻想,所以常常陷入自己編織的愁苦煩惱之中,你莫要見笑。”


  嘴上說著“莫要韓墨兒見笑的話”,趙思雅臉上卻無半點赧色,還帶著些寵溺與自豪,這讓韓墨兒頓覺有趣。


  “趙夫人若不是仙女下凡,就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今生才得你和伯父如此守護,隨性而活,不染紛爭,不管年紀幾何,都如稚童一般純淨,真真令人羨慕!”韓墨兒所言真誠。


  “哦?你怎知我父親也護著我母親?”趙思雅笑問。


  “所謂琴瑟和鳴,琴非良木,瑟怎會與之相和,又如何旋律萬千、相得益彰?”韓墨兒答道。


  聽了韓墨兒的話,趙思雅默了一會。“墨兒,可愛喝茶?”趙思雅並未接話,隻是將“韓大小姐”的稱呼換成了“墨兒”。


  韓墨兒挑動一邊長眉,將身子湊過去一些,諂媚地問道:“姐姐可有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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