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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薑還老的辣

  好酒自然沒有討到,端方如玉的趙思雅以“無親上令,閨中女兒不得私自飲酒”為切入,給韓墨兒上了整整一刻鍾的女戒課,最後以“當然,起碼人前要如此裝裝樣子。”為結束語,給課程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看著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的趙思雅,韓墨兒覺得自己亦不能落了下乘,忙咽下差點噴出的茶水,正襟端坐微微向趙思雅欠了欠身子以表受教,恭敬地答到:“姐姐的教誨,墨兒都記下了,吾必將日省吾身,以糾人前不妥之處。”


  話一剛出,韓墨兒就見趙思雅握著茶杯的手緊了幾分,麵上因憋笑微微泛出紅暈,韓墨兒也想笑,似是和趙思雅起了較量之心,她咬住牙根,將笑憋在肚子裏。就在她們已至極限的時候,趙思雅身後的丫鬟噗嗤笑出聲來,雙肩打顫,笑得停不下來。趙思雅和韓墨兒同時破功,一時間屋中人笑聲驟起,銀鈴叮咚,少女們的笑聲帶著這個年紀應有的爛漫越過窗子,流淌進斑斕的時光。


  笑了一陣,趙思雅最先收住,看了一眼第一個笑的丫鬟,假嗔道:“瞧瞧我身邊這個一等大丫頭,沉著冷靜半分也無,生生丟了你家小姐的臉麵,你看韓大小姐的身邊人,滿屋子的人都笑,就她沒有,就為這份沉穩,都該賞。”


  眼中還掛著笑的韓墨兒愣了一下,回頭向自己的丫鬟瞧去,她今天帶的是翠柳,來趙家這種規矩森嚴的府邸,韓墨兒本想帶翠枝的,但翠枝今天小日子,身體微恙,韓墨兒便讓翠枝留在府中休息,帶了“心智半缺”的翠柳。


  見大家含笑的目光都聚到自己身上,翠柳後知後覺地以為自己沒盡好丫鬟的本分。


  “小姐你喝茶嗎?我給您續上。”


  “剛才在想什麽?”韓墨兒含笑柔聲問。


  “小姐,你看趙二小姐院子中有一顆榆樹,上麵結滿了榆錢,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娘每到這個季節就擼下榆錢給我和妹妹蒸榆錢饃饃,雖然饃饃是糙米的,但夾著榆錢味道就變成甜甜的了。所以每到春天,我和妹妹就坐在榆樹下麵,盼著榆樹掛滿榆錢……”說著說著,翠柳的聲音越來越小,眼中已泛起淚花。


  屋中的笑聲盡去,幾個丫鬟都低下了頭,麵色落寞悲傷,能被賣入府中為奴,哪個不是雨打萍、淒涼客。


  “趙家二小姐誇你沉穩,要賞你呢。”韓墨兒不改溫柔。


  “賞我?”翠柳的愁思被打斷,抬頭莫名地向趙思雅看去。趙思雅溫和地點頭。


  “要不要我代你向二小姐討個賞?”韓墨兒問。


  翠柳至今還是糊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韓墨兒轉頭看向趙思雅,“姐姐,我代翠柳討個賞,能不能摘些你院中榆錢,今天中午我下廚為大家做兩道時令小菜?”


  趙思雅莞爾:“今日能品妹妹手藝,幸甚。”隨即吩咐嬤嬤架梯子摘榆錢。


  梯子架好,嬤嬤們爬到高處采摘榆錢。


  韓墨兒見翠柳抻長了脖子,踮著腳往院中張望,便逗她:“想去玩?”


  翠柳愁思來如雨、去如風,她應得脆生:“恩!”


  “不哭了?”


  翠柳忸怩:“不哭了。”


  “去玩吧,切莫當心,也莫亂了規矩,你若丟了你家小姐的臉,我還得賞趙二小姐的丫鬟,你家小姐可沒有這一樹榆錢。”


  “哎!定不丟你的臉!”翠柳應聲未落,已經跑出屋子。


  韓墨兒和趙思雅相視而笑,趙思雅端起茶盞,似敬酒一樣向韓墨兒微微示意,韓墨兒亦端起茶杯回禮,兩個人什麽話都沒說,隻是唇畔眼角間泄出了對彼此的欣賞。


  人生一知己,足以慰風塵。


  韓墨兒善廚藝,實則是因為幼時爸媽各自忙工作,家裏所請保姆廚藝又一般,逼得貪嘴的韓墨兒隻得自給自足。經過自己對自己的悉心培養,韓墨兒廚藝越發精湛,以至於高考填報誌願的時候,韓墨兒認真地考慮過新東方廚師培訓學校。


  韓墨兒以榆錢為主料做了兩道菜,一道為榆錢椿芽塔蛋,一道為頜麵蔥香蒸榆錢。兩道菜工序簡單,並不繁複。但妙就妙在食材新鮮、火候得當、鹹甜適中,入口清淡,卻又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韓墨兒與趙思雅兩人同宴,並未留丫鬟侍候,在西廂房給丫鬟們也放了一桌,自然也有翠柳心心念念的榆錢饃饃。


  宴罷,已至未時,韓墨兒不得多留,戀戀不舍的辭行,趙思雅一路將韓墨兒送至二門,分別之際趙思雅正色道:“今日我與墨兒意氣相投,墨兒今後若有難處,可與我說,我雖身處閨閣,無堪大用,但自認為是可將心事交付之人,願為墨兒分憂擔苦。”


  自韓墨兒遁入這錯亂時空,孑然一身櫛風沐雨,不允許自己彷徨,亦不許自己軟弱,經年累月處處算計、步步為營,齊子睿於自己是相互信任的合作夥伴,洛景恬、翠枝、翠柳於自己是需要體貼照顧的妹妹。而友情,在這個繁文縟節、恪守成規的時代,韓墨兒從不奢求,亦無盼望。所以此時,麵對趙思雅遞出的橄欖枝,韓墨兒感覺自己就像在路旁意外拾到了一筆巨款,久違了的情感,似和暖的春風,絲絲入骨,遊走經絡,舒展開來。


  韓墨兒微笑,看著趙思雅慢慢地說:“真沒想到我韓墨兒還能交到如此赤誠摯友,思雅莫要憂心於我,魑魅魍魎我自有計較,不用掛心。”韓墨兒笑得真誠,一字一句地安撫。


  “隻是,”韓墨兒轉而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如今卻有一樁憂心之事。”


  “何事?”趙思雅微微皺眉。


  “無好酒相伴,無心賞花賞月賞秋香。”韓墨兒搖頭歎息。


  趙思雅愣了一會,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墨兒第一次過府,我未準備禮物實是失禮,去把我珍藏的《女戒》取來,我送與墨兒。”


  韓墨兒大驚,心裏罵了自己一萬遍,嘴欠一時爽,後果火葬場。“姐姐,《女戒》有雲,串門子不能賴著不走,我這就回了,姐姐莫送,姐姐莫送。”


  韓墨兒急急上車,挑起簾子看向趙思雅,趙思雅笑,她也笑,過眼年華,動人幽意,相逢幾番春換。任今後等待她二人的是如何的波譎雲詭、世事難料,也淹沒不了此時的錦瑟芳華、光彩鮮妍。


  韓墨兒與趙思雅正笑鬧惜別,此時韓府的永壽堂內卻壓著一室怒氣。孟老夫人閉著眼睛倚在榻上,一個小丫鬟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用筋絡錘一下下輕輕地給她捶腿,旁邊立著一臉忐忑的小孟氏孟淑娟,孟淑娟臉色灰敗,眼下有淡淡的陰影,目光盯著孟老夫人,似有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不知過了多久,孟老夫人微微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孟淑娟:“你可知錯在哪裏了?”


  孟淑娟忙不迭地靠上了榻,給孟老夫人揉肩:“我知錯了,不應該私自扣下國公府的請帖,沒與姨母商量。”孟淑娟小聲低語。


  “和你說過多回,什麽姨母,自打你進門那天我們就是婆媳,得守規矩、知進退!”


  “是是是,母親莫要生氣,媳婦一著急又忘了您的教誨,母親莫要氣壞了身子。”孟淑娟急急地道歉,她進韓府這十幾年,每每惹了孟老夫人,都故意將稱呼改成姨母,賣乖討巧一番,幾乎都能過關,關於稱呼,平時也會得孟老夫人申斥,卻不似如此疾風厲雨,看來孟老夫人是真的動了氣。


  孟老夫人確實動了氣。她這個不算靈光的外甥女,除了在與齊楚楚爭寵時,犯過蠢做過傻事,自齊楚楚死後,一直縮在自己的羽翼下沒有犯過什麽大錯,這些日子卻頻頻出錯,險些壞了大事,著實可恨。


  “你入韓府十幾年,是不是覺得從未自己做過什麽主,心有不甘?還是年歲漸長,覺得自己了不得了,拿我這個老婆子說的話為多餘?”孟老夫人聲音清清淡淡,卻字字誅心。


  孟淑娟聽聞,額上馬上冒出了汗珠,她忙跪在榻前,連聲否認。


  “我這些年拘你拘得是有些狠,若不是你……”孟老太太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丫鬟,將話咽了回去。


  丫鬟們伶俐,默默地都退出了主屋。


  “若不是你愚蠢地去毒殺齊楚楚,還留下馬腳,隻得我去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若但凡有些才智,我怎可能這些年事必躬親,你去問問,哪個府中我這個年紀的女人,不是坐享天倫,隻有我放心不下你,替你周旋,哼,反倒生了你的厭,礙了你的手腳!”孟老夫人為了敲打孟淑娟,話說得極重。


  聽了這話,孟淑娟心裏膈應,默忖:若不是你想貪齊楚楚嫁妝,慫恿著我,我怎會對齊楚楚出手?我隻想落了齊楚楚肚子裏的孩子,而你卻是想要了她的命!


  孟淑娟心裏暗恨,但麵上卻惶恐萬分:“姨母,不,母親,媳婦若生出了此番心思,便天打五雷轟啊,媳婦是母親一手帶大的,母親帶我如親生女兒,事事為我著想,替我操勞,我若是再生出那般心思,簡直豬狗不如啊!”孟淑娟聲淚俱下。


  “媳婦蠢笨,自那日夜宴便生出了妒忌之心,又接到國公府邀請那小蹄子的請帖,心中更是火燒火燎,便壓下了請帖,誰知,誰知那國公府第二次來請,竟然好巧不巧遇上了老爺,這才讓老爺知曉,老爺質問於我,我,我沒忍住,與他口角了兩句。”孟淑娟說話聲音越說越小。


  砰,孟老夫人將手中茶盞重重地落在炕幾上。“你個豬腦子!這些年來,韓墨兒肥胖蠢笨惹外人厭棄,均怨她自己所為,大郎就算氣悶,也說不出你我半分不是。可是你在百花宴上僅因韓墨兒攀扯你與嫣兒的幾句言辭,就惶惶不安,自露馬腳,讓眾家夫人看了笑話。十年掌家,半點進益沒有,腦子都就飯吃了嗎?再說這國公府的請帖,國公府二小姐是什麽樣的人物?她幾時請過貴女過府相聚?定是那天夜宴覺得韓墨兒彈得的曲子新鮮,又自持高潔不好直白討要,請韓墨兒過府讓其主動相贈罷了。”


  孟老夫人頓了頓,孟淑娟趕緊膝行上前,給她端了茶盞順氣。


  “你還真覺得那蠢笨的韓墨兒能得了趙二小姐的青眼?那趙二小姐凡遇不妥之事,連其父兄都能指摘,況且韓墨兒乎?韓墨兒今日赴邀,有她苦頭吃呢。”孟老夫人飲了一口茶,並不看一臉討好的孟淑娟。


  “你稱韓墨兒病了,壓下請帖倒也罷了,可蠢就蠢在轉頭就允她出府遊逛,趙家那丫頭是個琴癡,尋譜心切,得知你哄騙於她,趕著大郎下衙時來我府送請帖,你還自以為是好巧不巧遇上了!”


  “媳婦被妒忌蒙了眼,母親教訓的是。”孟淑娟諾諾,這回她真覺得自己有些大意了。


  “其實,國公府送來請帖,如果好好籌謀,可讓嫣兒同行,對外我們可以散出消息,說趙二小姐與嫣兒因琴結緣、一見如故,結交為閨中摯友,而韓墨兒隻是隨便跟著去玩的,你覺得誰又能信那珠玉似的二小姐請的是腦滿腸肥的韓墨兒?這不但搬回了在夜宴中失的顏麵,還給嫣兒加了籌碼。誰知卻被你攪得錯失了良機,還與大郎起了口角,生了嫌隙,大郎就算再木訥,這回也疑了你無誠心待韓墨兒,你以後想插手韓墨兒婚事,在她婚事上做文章怕是難了!”


  孟老夫人越說越氣,近十年將韓墨兒當小醜耍弄,現在隻需讓韓墨兒許了個落魄人家,便皆大歡喜,可這檔口這個扶不起的孟淑娟竟然壞了事,雖不至於功虧一簣,但也讓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此時,孟淑娟才真正急了,如果能讓韓嫣兒和雅正端方的趙思雅攀上關係,那對選妃助益頗大。


  “母親,都怪兒媳蠢笨,沒有事先與您商量,但兒媳真的是當時氣憤異常,怎那樣一個小蹄子竟然讓國公府來請,所以直接將人打發了出去,並無不敬母親的心思啊!”孟淑娟期期艾艾。


  孟老夫人不為所動,押了口茶哼了一聲。


  “母親,母親現在怎麽辦?求母親教我。”孟淑娟聲聲切切。


  孟老夫人看著身前匍匐著的兒媳,心裏一歎,當初覺得這個不甚靈光的外甥女好拿捏,沒想到如今作繭自縛,隻得一次次地給她收拾爛攤子。


  “你先起來吧,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孟老夫人平緩了語氣,敲打人也要有分寸,少一分不起效果,多了卻又容易引起逆反。


  “大郎一直待你還算尊重,也不能因為此一事就十足十地疑了你,他今天下衙之後,你去哄哄他,將夜宴上的過錯推到韓墨兒身上,再說她公然攀扯嫣兒,讓你心中不快,所以才一時蒙了心擋了請帖。”孟老夫人細細交待。


  “哭哭啼啼、委委屈屈、期期艾艾的女人伎倆,你總會吧?!”孟老夫人恨鐵不成鋼。


  孟淑娟抹了臉上的淚,輕輕地諾:“會,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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