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難以釋懷的選擇
戰場的消息,讓二人的臉色變得愈發沉重。
這時,說起來自戰場的消息,周樹聲已然忘記了楊安還是一個重傷傷兵,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部講了出來。
後來,周樹聲還是看到了楊安一臉的沉重,想到他還在養傷,便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這時,他安慰道:“楊安,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據說最高統帥部一直在調遣精銳部隊支援上海戰場。第九十八師即便是打殘了打光了,依然會有部隊頂上去。此外,他們撤退下去也一樣可以得到補充,一樣可以恢複戰鬥力。”
說到最後,周樹聲都感覺心底的底氣不足。因為,他比楊安更加清楚。在國軍向上海增援的同時,日軍一樣會通過強大的海軍向上海戰場輸送援軍。而中央軍第九十八師的重大傷亡,即便是有了兵力上的補充,恢複了原有的人數和建製,能夠恢複原有的士氣和戰力嗎?也一樣意味著這支部隊難以短時間內真正成軍作戰,什麽時候能夠恢複戰鬥力,都是一個並不確定的事情。
想到還有大批國軍支援上海,想到第九十八師馬上會得以補充兵源,楊安的內心頓時輕鬆些許,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時,門外出現了腳步聲和話語聲。
很快,林海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小心地貼在病床邊,糯糯地小聲喊道:“小安叔叔,你好了嗎?你好了嗎?”
看到小海子關切的眼神,聽到他甜糯的話語,楊安感覺心底湧起一股暖流,輕聲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感覺好多了,過幾天就會好啦。”
“嗯——,你怎麽還不好啊?”問過這話,林海又接著自言自語道:“嗯,也是,媽媽說了,小安叔叔的傷勢很重,還要多養幾天。”
看著小海子清澈的眼神,楊安伸手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隨後,林小誠、趙劍眉、趙益清、紫蘇也跟著進來。
簡單打過招呼,趙劍眉發現旁邊還有一個昏睡的傷兵,便輕聲問道:“又來了一個重傷的?”
周樹聲答道:“是的,這已經是第三個了,前麵已經有兩個都抬走了。”
周樹聲、紫蘇都知道病房的事情,並沒有什麽奇怪。倒是林小誠、趙劍眉得知接連有兩個重傷傷兵死在這裏,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
趙劍眉擔心楊安受不了這種死亡的影響,眼光便關切地看向楊安。楊安注意到她的擔心,便輕聲說道:“劍眉姐,不要擔心,沒事的。”
林小誠注意到妻子的眼光,也一樣心生擔憂。當他們聽到楊安的回答,看到楊安眼睛裏的純淨和坦然,便放下心來。
“楊安,揚州已經發來電報說‘家中安好,傷愈即回’。昨天收到電報,今天過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消息。”
電報內容實在太過簡單,無法從電報中得知家中更多的消息。盡管楊安非常關注戰場的消息,其實在他的內心一樣想知道家裏的消息。沒有得知家中的消息,楊安的眼中微微閃過失望,旋即在思考如何應對林小誠的話語。
還沒有等楊安說話,他便聽到林小誠說道:“楊安,傷好了,我就送你回揚州。上次回去送陣亡通知書,你都不知道大媽都傷心成什麽樣子了。”
林小誠微微遲疑,言語上微微停頓,還是沒有說出李桂花一夜白頭的事情。接著,他又說道:“上次帶回的消息,對大媽打擊很大,對全家來講打擊都很大。你回去了,家裏的人也安心一些。”
聽到林小誠的話語,楊安的內心出現了掙紮,揚州的那個小院無疑是他心中的牽掛,但是,日軍登陸以後的殘暴與罪惡,讓他的早已做出了決定。他的大腦飛速地旋轉,究竟該如何回答林小誠。他知道在回揚州和上戰場這兩種選擇裏,隻能做出一種選擇。
他的眼前浮現了相依為命的媽媽,浮現了爺爺、媽媽,還有叔叔、嬸嬸、小荷,這個大家庭每一縷溫馨都讓他難以舍棄,做出上戰場的選擇必然會遠離這個家庭,甚至會再次麵臨犧牲,這對媽媽和這個家庭來講不僅僅是無情,而是過於殘忍,這種選擇讓他難以釋懷。然而,一想到登陸的日軍一旦擊破上海國軍的防線,勢必長驅直入、溯江而上,那麽這個溫馨的家庭也會和海邊早已破碎的家庭一樣,隨時麵臨滅頂之災。想到這裏,楊安的呼吸急促進來,身體也在不經意間隨之起伏。
這時,他感覺到一陣心悸與壓抑。這種心悸與壓抑,甚至讓他慢慢有了窒息的感覺,臉色開始漲紅起來。
看到楊安的變化,趙劍眉關心地問道:“楊安,怎麽啦?”
問話,把楊安從窒息的思緒中拉了出來。楊安堅定地答道:“小誠哥、劍眉姐,傷好了,我還要上戰場!”
“啊——!”聽到楊安輕聲的回答,林小誠、趙劍眉、趙益清、紫蘇四人頃刻一臉驚愕,失聲叫了出來。
周樹聲和楊安一起經曆過生死,現在是過命的兄弟。他以為楊安經過這次死裏逃生,一定會知道生命的寶貴,理所當然地會和表哥回揚州。想到楊安即將回揚州,他的內心隻有默默地祝福。然而,當他聽到楊安的回答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看到眾人一臉驚愕,楊安平靜地重複道:“傷好了,我還要上戰場!”
“為什麽?你不知道上次你小誠哥回去送陣亡通知書,家裏都亂成什麽樣子了嗎?”
趙益清不解地問道,語氣裏飽含了一個長輩的責怪。
“趙伯伯、小誠哥、劍眉姐,在小鬼子從川沙口登陸的前一天,當時劍眉姐送我到十一師,隻是為了躲避軍統張一浦的糾纏。在之前,我在前線擔架隊轉運過傷兵,你們到戰地醫院救治傷兵,趙伯伯找美國人采購藥品捐助醫院,我們一家人又是出錢又是出力,也算是為抗戰做出了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當然,事實上也是這樣的。因此,我的心裏還算平靜。到第十一師後,心裏想的就是趕快捱過十天的時間。這樣,可以帶著福伯的骨灰回揚州,也算是了卻福伯的遺願。但是,就在日軍登陸的那一天,江邊有一個叫郭永貞的小男孩躲過了日軍的屠殺,經過整整一個白天跑到了羅店,卻又不知道日軍已經占領了羅店,陰差陽錯地又鑽進了日軍的肚子裏。他躲藏在廢墟裏,絕望至極,還好我們第三十三旅收複了羅店,才把他從廢墟裏救了出來。他的爸爸、媽媽都被小鬼子殺了,他的姑父、姑姑和兩個弟弟妹妹一家四口都被小鬼子殺了,最小的也就和小海子差不多大小。”
聽到這裏,看著可愛的小海子,眾人臉色一凜。
楊安微微停頓,接著講道:“郭永貞的那個村子,被屠了個幹淨,村街上到處是屍體和血跡。他跑來羅店的一路,所見之處都是日軍殺人放火。僥幸的是,那天日軍碰巧沒有在他們那個村子點火,這個男孩才得以從柴草堆裏鑽了出來。”
楊安輕聲講述著郭永貞的經曆與所見,大家靜靜地傾聽,臉上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聽到郭永貞講述的一路所見,讓我徹底看清了小日本殘暴的麵目。也就是這一天,我才真正知道一個國家的命運決定著千千萬萬家庭的命運。現在,我們的國門不守,家門也一樣會隨著國門的打開而破碎。‘國之不存,身將焉托’,現在隻有投軍扛槍打鬼子,才是我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