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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同舟

  「原來如此……」


  「我們秋月氏與其他的皇裔氏族紛紛反對,可終究是拗不過君臣的綱常,也只得服從。恰逢那時你們碧海國有了內亂,聽說是二代明皇南巡時皇城內有人謀逆,無暇顧及我琉夏國斷交之舉,之後也沒有追究。大約是隔得太遠,又無甚利益衝突,便丟開不管了吧。」


  「那後來呢?」


  「其實林氏倘若就此收手,安心做他的國主倒也罷了。不料國主日漸殘虐,酒池肉林,全然不顧百姓死活。我祖父在朝堂上實在看不下去,以理力諫,反而被國主趁勢削了封地,奪了官位。」


  「這樣的國主,會有這般德行也是遲早的事吧。」朱芷瀲自小就聽見慣了母親和姐姐處理國政,雖然雷厲風行,有時鐵面無情,但無不公正,絕無半分徇私,所以對明君二字的理解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你與我祖父說的一樣,他也說,如此民不聊生,不能長久。後來苛捐雜稅越來越重,百姓苦不堪言紛紛揭竿以下克上,我祖父便趁勢與其他氏族合謀,在某個夜晚忽然同時舉兵,同時圍攻皇城,滅了林氏。之後,因為我秋月氏最為勢大,我祖父也德高望重,便被舉為國主。」


  「那你豈不是成了皇孫了?」


  秋月搖了搖頭:「我祖父雖然成了國主,但他說,十二皇族本就是一脈的血緣,除了林氏一族背信棄義必當嚴懲之外,當再不分彼此才是久遠之計。所以,只要是皇族中的嫡系子孫,皆可憑人望與才幹成為將來的國主,並非只需局限於一個氏族。所以我祖父之後,國主之位是傳給了另一異姓的皇族,而非自己的秋月氏了。」


  皇權,就像一把刀,不握在自己的手中,便永遠要戰戰兢兢,時刻盯著刀口向著何處。可真要是握上了刀,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因為天下所有人都成了奪刀之人。


  秋月的祖父很清楚,即使是一時被其他氏族推上了皇位,也是因為有著林氏這樣共同的敵人,一旦林氏被剿滅,彼此又會生出嫌隙來,所以索性放言,不拘於一族之人繼承皇位,至少可以壓住眼前的局勢。


  放權之舉看似仁德,其實不過是以退為進。皇權在手,若非無奈,又豈會拱手於人?


  朱芷瀲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方才在船上問到一個人的名字,叫……林……童生?」


  「林通勝,他是唯一逃脫的林氏後人。他精通五行之術,也是護衛京畿的巡營教頭,他麾下霧隱流的門人曾是我們琉夏國最精英的存在。你剛才看到的阿藤,便是傳承於他的門下。他任教頭時,曾助惡為虐,替林氏暗殺了不少各氏族中人,這其中,就有鷲尾的父親。所以林氏一倒,各氏的族人都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惜……」


  「可惜你們沒能抓住他?」


  「是……此人的五行之術已是出神入化,且遁形無影,難覓蹤跡。銀鈴索是他獨創的武具,他擲飛鏢的手法也是秘不外傳的心法。所以當你使出來的時候,我們才以為你與林通勝有瓜葛。」


  「可是……我的銀鈴索確實是銀姐給我的啊……」


  「這就奇了……」秋月亦是不解。


  朱芷瀲忽然啊了一聲,她猛然想起一個人來。


  南華島聞宅上的林管家,他不僅一眼認出了銀鈴索,還送了一條給大蘇!


  「我知道有一個人,姓林,而且也有銀鈴索!不過他……他死了。」


  「什麼?」秋月一驚。


  「幾個月前我在南華島上見過他,他不僅認出我的銀鈴索,還送了一條給我的……我的……同伴。」朱芷瀲說到蘇曉塵,忽然神情不自然起來。是啊,除了同伴,我還能叫他什麼呢?


  秋月全然沒有關注這些,急著問道:「他在南華島?你怎麼說他死了?」


  「聽說後來島上爆炸,把整個宅子都炸了,他也在裡面……」


  秋月一愣,哈哈大笑起來:「這不可能。」


  「怎麼會不可能,我親眼看見宅子都成廢墟了啊。」


  「我不是說他不可能死,但他怎麼死都不會是被炸死,他自己就是個擅長調製火藥的高手。只是我該想到的,南華島離琉夏國這樣近,他逃到這裡,我本該想到的……」


  朱芷瀲卻在想,這銀姐和這林通勝也不認識啊,怎麼會有銀鈴索呢?可剛才阿藤擲飛鏢的手法確實與自己如出一轍,自己可是從沒和什麼霧隱流還是琉夏國有過交集,這又怎麼解釋呢?

  秋月兀自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說到這個叛徒倒說岔了去。不過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差不多就是這樣。阿蘇山這一炸裂,我們僥倖逃出了這幾千人來,大多都是秋月氏的族人,其餘的氏族基本都屍骨無存,各族皇裔的直系後人中,也只剩下我一人,所以我必須擔起重責,保我族人平安,保我琉夏國的血脈。」


  秋月說到這裡,忽然一改顏色,一本正經地對著朱芷瀲拜了一拜。


  「說了這半日,我秋月實已是將所有的事都坦誠相告於殿下了。如今,我只有一個請求,懇請公主殿下看在一脈相承的情分上幫我們一把,助我們另尋家園。」


  朱芷瀲見他忽然行此大禮,唬得趕緊拽著他的衣袖不讓他拜。


  「你們沒了家,是挺可憐的,可你要我幫你,我也不知道該從何幫起啊,你且先起來說話吧。我這人不習慣這種的,你就跟我像剛才那樣說話行不?」


  秋月這才抬起身子,懇切地說道:「我們聽說在瀚江的入海口不遠處有一處島嶼,無人居住,那個地方既不屬於蒼梧國,也不屬於碧海國。我們族人人數不多,估摸著大約一個島是可以暫且安置的。」


  朱芷瀲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想讓我替你們找母皇說情,送你們一個島,那可有點難。」


  秋月苦笑一聲:「當初是我們棄了陛下賜下的國名,改成了琉夏國,斷了兩國的情義,如今豈有厚顏再求割一塊領土的道理。」


  「既然那個島不歸碧海國,豈不是好得很?你們有船,去了便是。」


  「可是……那島在西邊,我們要去那裡,必須要通過南疆總督府所轄的海域。」


  「柳明嫣?那也簡單,這個我可以替你們去說情,放你們過去唄。」


  秋月聽了不僅沒有喜色,反而顯出幾分窘意,卻沒說話。


  朱芷瀲觀他神情,疑道:「你定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沒說。」


  「觀心之術果然厲害……你這便看出來了。其實,我們是想儘可能地不被柳明嫣知道,悄悄地溜過去。」


  「這是為何?」


  「柳明嫣……大約不會想要放過我們的。」


  朱芷瀲越發驚奇了。


  「殿下可知道剛被柳明嫣剿滅的紅毛海賊?」


  朱芷瀲想起撫星台上聽柳明嫣說起過,當時母親還大為讚賞。


  「聽說過,那與你們有什麼關係?」


  「那與我們……確實有關係。」秋月白皙的臉忽然紅了一陣。


  朱芷瀲一思索,恍然大悟。


  「原來,原來是你們在後面搞的鬼,是你們在不斷地資助紅毛海賊是不是?」


  秋月沒有說話,只是用尷尬的表情回答了這一問。


  「我大姐數次說起,說紅毛海賊很是狡猾,且狡兔三窟,有時明明快追上了,卻總遇到大霧就尋不見了。」


  「那是我們暗中資助他們的霧影散,是霧隱流中的獨門武具。我們白日里遁形於海上,全靠這東西。」


  「可你們為什麼要去資助紅毛海盜呢?」


  「我們筑紫半島與你們南疆實在太近,之前柳詹在的時候倒還好,相安無事。柳明嫣成了總督后實在太厲害,把海上清得乾乾淨淨,我們是擔心她清完了海盜下一個目標就是我琉夏國,畢竟琉夏國這些年一直沒有臣服於碧海,所以才想著用紅毛海賊擾亂一下。海賊能多撐一天,我們便安心一天,不過終究還是被柳明嫣給剿滅了。」


  「所以你們才不敢去見她,是不是?那先前說要送我去南疆總督府的也是誑我了是不是?」朱芷瀲有些不高興,她最不喜歡別人騙她。


  秋月見她臉有慍色,心中暗叫不好,當下把心一橫,忽然從頸中解下一物,奉在手中。


  「殿下,只要你肯出手救我族人,我願將此物奉上。」


  朱芷瀲一看,是一條不起眼的項鏈,繩上串著的一顆魚身形狀的勾玉。


  「這是……?」


  「這是八尺瓊曲玉,共有十二顆,是我琉夏國皇族的象徵,有此玉在手,琉夏國人無不聽從號令。本來是十二皇族各執一顆,如今只剩下我這一顆……」秋月忽然眼圈一紅。


  寧可捨棄皇族象徵的唯一信物,也要保得族人平安,朱芷瀲看他臉上滿是堅毅的神色,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他……他也是這般地為別人著想,全然不顧自己。


  真是又直又迂!


  朱芷瀲幾乎忍不住也要淚下,忙以笑掩淚,說道:

  「我答應你啦!我幫你。」


  「此言當真?」秋月聞言喜上眉梢。


  「自然當真。不過呢,我不要你的這個什麼玉,我只要你也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幫我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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