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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殘局

  「不錯,李重延這個假太子和我們沒有仇,他身邊的王公公也沒有,躺在那裡的曹飛虎更沒有。但是,只有用他們的死,才能換得李厚琮露出破綻,我才能和溫蘭裡應外合成大事!要怪只能怪他們把自家性命稀里糊塗地綁在了慕雲氏的身上!至於那個太子妃……」


  葉知秋哼了一聲:「夫人還不知道吧,她爹金泉駙馬就是李厚琮的孿生哥哥,都是當年璟妃的兒子!她和李厚琮一樣,身上都流著慕雲氏的血!本來我還沒打算今日把她給收拾了,李重延這個蠢貨竟然將她一併帶來了,如此機不可失,我又怎麼會錯過?她母親再三不許她嫁來碧海,可她就是不信她母親的識人斷面,非要嫁這麼個草包,也是命比紙薄了。」


  「你……你為了你所謂的復國之計,不分青紅皂白殺了那麼多人,你覺得我爹若還在,會坐視你這般喪盡天良嗎?!」


  葉知秋笑了。


  「你爹他會的。倒不如說他知道我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替他完成心愿,才放心將你交給了我。你今日有此一問,看來還是太不懂你爹。」


  葉夫人絕望地搖了搖頭:「你如今已是走火入魔,早已忘了嫡庶尊卑,我在你眼裡又算得了什麼?既然阻礙你的人都會被你一一拔出,你何不索性把我也殺了……」


  葉知秋一聽「忘了嫡庶尊卑」六個字,忽然一改儒雅的風度,臉漲得通紅,他隨手拿起一壺酒對著牆上奮力砸去,只聽「嘡啷」一聲,頓時砸得稀爛。


  「嫡庶尊卑?你我不過都是慕雲氏腳下的螻蟻罷了!國且不能復,何來的尊卑?日日躲在這帝都東南最偏僻的一角,不敢輕易靠近西面的皇宮和太師府半步,只能窺得這方寸天空,猶如牢獄一般的日子,何來的尊卑?坐視著這等紈絝無能之人成了日後的國君,繼續卑躬屈膝地苟延殘喘,何來的尊卑?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夫人,我並非忘了嫡庶尊卑,而恰恰是我不敢忘,才費盡心思苦熬到今日!倘若你真覺得我可恨,倘若他日大業能成,那麼復國之後哪怕你要我即刻死在你面前,顯你我嫡庶之尊卑,亦有何不可?」


  葉夫人已無力再和丈夫爭辯下去,她知道這就像兩條從不曾相交的線一樣,將來也永遠不會。


  忽然陳麒朝葉知秋投去一個疑惑眼神,似是聽到了什麼聲音。


  葉知秋大喝一聲:「什麼人,出來!」


  只見窗外抖抖索索地出現了一個腦門,慢慢地才露出半張臉來。


  葉知秋蹙緊了眉頭。


  怎麼把這個傢伙給忘了……


  裴然滿臉驚恐地看著葉知秋,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屍體,心裡拔涼拔涼。


  怎麼也沒料到葉知秋會在今日擺下這鴻門宴,真是地獄無門我偏闖。


  這下完了,這羊肉爐子要吃出老命了。


  他想使勁兒擠出些笑容在臉上,然而心中叫苦不迭只能擠出一堆褶子,那笑得比哭還沮喪。


  「葉,葉大人……我……」


  葉知秋還是像平


  日見的那樣和善模樣,微笑道:「裴大人,廬外天寒地凍,怎麼坐在那裡賞雪?何不進來靠著火,與我共飲一杯呢?」


  雪廬已經塌了一半,其實廬外廬內幾乎沒什麼區別,都是冷風颼颼,不過靠近烤肉的地方倒確實還挺暖和,畢竟有明火。


  裴然哪裡敢靠近他,何況太子李重延的屍體就橫在火邊不遠處,他連看都不敢再看,當下小心地擺擺手道:「這……這裡雪景好,一點兒都不冷,我還是在這裡坐著吧。」


  剛說完,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其實他早就快被凍僵了,除了頭上身上頂著一堆雪,褲襠里的尿浸著棉袍都結了冰了,真是「內憂外患」有苦難言。


  葉知秋哈哈大笑起來,他高聲道:「康叔!將夫人扶回房去早早歇息!今晚多派些下人守著,莫要有什麼閃失。」


  康叔哆哆嗦嗦地應了一聲,上前去扶主母。


  葉夫人頭上被拔了簪釵,已是披頭散髮,她看著滿臉不在乎的丈夫,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得搖了搖頭道:「知秋……你會遭報應的。」說罷,撐著康叔的手拖著步子出了雪廬。


  葉知秋聽見那話,只是淡淡一笑。


  報應?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說辭而已。


  大街上凍死餓死的人年年都有,佛堂前供奉的海燈里的香油卻從未窮盡過。


  有錢人寧可把錢捐了香油求份慰藉,也不會施捨半分給活活餓死的人。


  報應在何處?

  這世間人人度己,殺伐決斷時哪裡還會想著報應,不過事後添上幾兩香油錢的事兒罷了。


  他揀了一張小桌几擱在火堆邊,轉身又尋了兩個酒杯斟上酒。


  「裴大人,來,這長夜漫漫,離天亮還需要些時辰,咱們邊喝邊聊。」


  裴然剛想尋機推辭,忽然看見葉知秋身邊的陳麒眼中一道凶光,嚇得忙滾進窗子爬了過來。


  「我來,我來!」


  葉知秋遞過酒去,又從羊身上細細地切了些肉片放在他跟前。


  「哎,時光荏苒,裴大人吶,想想咱們倆人同朝為臣已經過去多久了?」


  裴然見他絲毫不提眼前之事,卻開始回憶往昔,心裡琢磨不出他到底想要幹什麼,但似乎沒有立刻要一刀結果自己的打算,多少略心定了一些。


  「是,是啊……我雖然比葉大人虛長了幾歲,但是葉大人當年可是出了名的英才,年紀輕輕地就任了禮部侍郎,在朝中的日子比我可長多了。我怎能……怎能與葉大人相提並論呢?」裴然其實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是覺得嘴裡說出來的話好像純屬本能一樣,都不用經腦子就出去了。


  「哪裡哪裡,裴大人這是自謙了。俗話說,疾風知勁草。我葉某人在朝中冷眼看了這些年,覺得裴大人的本事實在讓人欽佩,無論當年太師府的慕雲佐對裴大人如何欺凌,裴大人都能屹立不倒,試問這朝中能正面扛得住太師府的大臣,還能有誰呢?」


  「這


  ……」裴然的腦子裡轉得飛快,他方才在窗下隱約聽見葉知秋與葉夫人的對話,說是對慕雲氏有仇,暗忖葉知秋必然是恨透了太師府。既然當初自己總被慕雲佐踩在腳下,那麼至少可以證明自己對慕雲氏也是仇視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難道是因為這樣,葉知秋才沒一刀殺了我?

  裴然決定試探試探,回道:「太師府驕橫跋扈,本就是朝中一大心患,奈何尾大不掉,我裴然不得已才忍辱負重,實則……實則是為了國家安泰啊!」


  裴然想的是,葉知秋連太子都敢殺,又說溫帝也是慕雲氏,那麼當下最好別亂表忠心說自己效忠誰,甭管江山誰做主,我為了國家安泰這話總是沒錯。


  葉知秋點點頭,又替他斟了一杯:「裴大人說得很是,我也很喜歡裴大人這一點,既能掌得戶部這樣的國之命脈,又能審時度勢,實是不可多得的股肱之臣,只可惜那李厚琮……」


  裴然聽他直呼溫帝名諱,心中更加肯定沒猜錯,敷衍道:「葉大人謬讚,裴某不過就是會撥幾下算盤,看幾本賬,心裡只想著國庫里的那幾兩銀子還夠不夠用。說實在的,朝中那些明爭暗鬥的事兒,我裴然腦子蠢笨得很,也摻和不進去,葉大人要不……要不讓我喝完這杯酒,就放我回家?」


  說著,忽然擱下酒杯,一臉苦色地連連磕頭哀求道:「葉大人,我今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我……我剛才實在是喝多了才爬到窗外去的。是了,我在窗外看鴨子,結果迷迷糊糊睡著了,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啊,葉大人!」


  葉知秋忍俊不住,笑出聲來,他指了指一旁的屍體道:「裴大人,你說你在窗外睡著了,可現在你坐在這兒喝酒,難道也沒看到那躺著的是誰么?」


  裴然自然知道葉知秋指的是李重延,當下緊緊伏在地上把臉埋住,只苦苦哀求道:「沒看到,真的沒看到,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葉知秋笑看著裴然,猶如貓戲老鼠。


  「裴大人,我又沒有說要你的性命,何故如此驚慌呢?」


  裴然一聽,驚疑地抬頭問道:「你……你沒想要殺我滅口?」


  「裴大人,還記得當初在烽火台上我與你說過的話么?」


  「什麼話?」裴然在腦中努力搜索了一下,然而儘是茫然。


  「時值我剛從碧海出使回來,與裴大人說起那碧海國的戶部尚書陸文馳死後趙無垠接手的事兒,還問裴大人採礦鑄幣的事如何歸了戶部。」


  「哦……哦,是是是,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


  「葉某那時便感慨,以裴大人的經緯之才,莫說一個戶部,就是把碧海的戶部一併拿來,必定也能料理得風生水起……」


  「噢,對對對。葉大人確實說過!」


  裴然終於想了起來,當初在烽火台上他與葉知秋閑聊,葉知秋沒來由地說了那麼一句,當時他便覺得頗有深意卻不解其義。


  當然,他現在也依然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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