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司徒王允派來的侍從求見后只傳達了一個意思,那就是明日他將在府上設宴,盼望能請到豪勇無雙的中郎將大人,這樣他也將深感榮幸,面上有光。
正如演義中所說的那般,司徒大人精心策劃的圈套已然展開,呂布戲貂蟬的好戲就要上演了。
不得不說,在殘虐無道的董卓手下都能混得風生水起的王允,絕對當得起能屈能伸的讚譽。他有心拍馬,呂布雖嗤笑,聽完轉述後到底是允了:「回去吧!通知司徒大人,我將到場。」
侍從一走,燕清按捺著不可告人的小興奮,神情淡淡地掃了四周一眼,穩聲道:「主公,可否聽我三問?」
呂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旋即屏退左右,只留下一個高順:「問。」
燕清先道:「主公可知,司徒大人相邀的目的為何?」
呂布不假思索:「不知。」
燕清:「……」
這人似乎有點熱衷於不按常理出牌,就不能讓他完整地裝個逼嗎?
呂布哼笑道:「去便知了。」
燕清無奈,他不知道呂布是有恃無恐,真不在乎王允的圖謀,還是純粹要耍自己玩:「那主公認為,能令司徒大人嘔心瀝血,誓死匡扶的,是漢室天子,還是……」
他無需問完,呂布也自然會知曉他指的是哪方勢力,冷哼:「自然是當今聖上。」
燕清最後道:「主公睿智。然而有您相助,本就權勢滔天的太師大人更是如虎添翼,那依您所想,司徒大人會樂見您與他親近和睦嗎?」
呂布的眼珠子微微轉了一下,沒有接下去。
燕清見好就收,淡笑著退回座上,抿了抿冰涼的清酒:他並不指望難聽進諫言的呂奉先會完全信他,可先埋下一顆戒備的種子,本就多疑到連忠心耿耿的高順都不全信的呂布就不會因聽了王允溢美之詞的蠱惑,錯把對方當做可推心置腹的人了。
燕清的目的不是要讓呂布死心塌地地繼續護那自己作死早晚狗帶的董太師,恰恰相反的是,在他的計劃中,在世人眼中死不足惜的惡棍董卓必須死,而且同樣是死在呂布戟下,可卻不該是因為美人,甚至不能浪費掉這個大好機會,化被動為主動地當眾請纓誅賊,一道撈個「大義」的名頭徹底洗白,跳出這個火坑了才好接下來行事。
不過,這一切還停留在紙上談兵的層面,在他能真正謀划這一切之前,還得順水推舟地借用一下王允和他養女貂蟬的計劃,適當地刺激起呂布的反叛之心才行。
況且只要控制得當,美人就禍害不了昏了頭腦的英雄,便只能當個花瓶般的美妾,起到養眼解悶的作用了。
燕清心不在焉地抿完第三口酒,呂布那堪稱漫長的思考也結束了,他揚了揚下頜,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張在跳躍的燭光下更顯得精緻絕倫的臉,恍神片刻后道:「依你之見呢?」
燕清不賣關子:「酒過三巡,司徒大人多半會先開口試探主公的態度,主公大可以順水推舟地賣幾分對太師的不滿予他。憑他心機深沉,緊接著並不會就此和盤托出,更不會淺顯地挑撥幾句打草驚蛇,卻會因此鬆懈警惕,放心地以毒餌相飼。」
呂布頓了頓,重重地重複:「毒餌?」
燕清笑了,不自禁地帶出幾分狡黠來:「美人鄉英雄冢,恭喜主公,若清所料不差,司徒大人約會將國色天香的女兒相贈,屆時大可笑納,便知他要祭出什麼花招了。」
呂布唇角露出個嘲諷的弧度,倒不是沖著說出這話的燕清來的,他略一思忖,簡明有力地命令道:「為證實你所言非虛,明日你與我同去赴宴。」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一想到即將見到有「閉月」之美稱的貂蟬,近距離觀賞她使出渾身解數勾引呂布的一幕,哪怕雙方處於互相利用的暗敵對立場,也讓燕清心裡感到雀躍期待之至,幸虧他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之術,面上只寵辱不驚地拱手:「清遵命。」
呂布不耐煩地甩了下手,把他與高順一同趕出去了。
次日赴宴時,呂布自然是不耐煩坐車輿的,騎上虎虎生威的赤兔馬,後面浩浩蕩蕩地跟著殺氣騰騰的將士,正要出發,突然想起這回還帶了個弱不禁風的文士。
他回過頭來,見容顏姝麗得引得連軍紀嚴明的隊伍都忍不住紛紛側目,卻毫無自覺的燕清穿著一身飄逸的青衫,施施然地走到一匹雄壯非凡的高頭大馬面前,仰頭看了一會兒。
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堆里,溫潤雅緻的他便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呂布抽了抽嘴角,準備吩咐部下準備馬車給他,就見燕清笑眯眯地拍了拍那哼哧喘氣兒的腦袋,原先因生人靠近而顯得煩躁的馬兒就安靜地低了低頭,乖巧地任他按著,瀟洒翻身而上,倒拿出了世家弟子善騎射的本事,穩噹噹地騎上去了。
「還愣著幹什麼?」見他有本事自力更生,呂布扭頭不再看,拍拍馬頸,喝道:「出發!」
穿越后體質被改變了許多,比如騎射就變成了一種本能,託了這個福,燕清輕鬆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他遊刃有餘地駕馭著馬,興緻怏然地借著位置的便利,打量身前是連背影都像把出鞘的劍刃般銳利兇猛的奉先大人。
一身黑漆漆的盔甲光看著都沉甸甸得緊,烏髮束著,鮮紅的盔纓高聳一截,又因慣性垂下,隨著赤兔雄赳赳的步子一顛一顛的,像是兩根粗壯的蟑螂須,又如兩條紅色的大辮子,引得燕清情不自禁地盯著看個不停。
越是行著,就越發覺自己這一行人惹得路人小販爭相躲避、驚慌害怕地目視的架勢不像是受邀赴宴,倒更像是打仗尋仇去的。
看來作為惡行昭彰董太師的頭號爪牙,凶名更甚的呂奉先是樽令小兒止啼的殺神無誤,名聲也跟著跌進臭水溝里去了。
任重而道遠啊,即便早有了這個心理準備,燕清還是忍不住惆悵地嘆了口氣。
不過司徒王允對此已然司空見慣,為了展示鄭重和誠意,他竟親自站到門口來迎接。見囂張跋扈的中郎將的愛馬赤兔像一座小山般,挑釁地幾乎是貼著自己臉剎住,累得他生生吃了不少被掀起的塵土,也處變不驚得很,僅僅是一笑而過:「呂將軍的到來,讓某深感蓬蓽生輝啊!快快請進!」
這份忍辱負重與橫行霸道的中郎將正成了鮮明對比,不僅落入了敢怒不敢言的民眾和王家僕從眼中,也被燕清給捕捉到了。
呂布居高臨下地笑了笑才下馬來,將韁繩拋到親隨手裡,大步流星地走進去:「司徒大人,別來無恙啊。」
其餘隨從都自覺地留在外頭,唯有燕清跟了上去。
王允錯愕地將目光轉向燕清,霎時被他端麗無雙的面容給晃了晃眼,話則是沖著呂布說的:「呂將軍,這……」
呂布彷彿完全沒聽出他的婉拒和為難,大大方方地道:「哦!此乃末將幕僚燕重光,帶他見見世面罷了,司徒大人不會吝嗇賜座吧?」
這明顯脫出了王允的計劃,可呂布理所當然的語氣里可沒有半點容許商榷的餘地,鋥亮的方天畫戟雖安安靜靜的,卻無形中為主人的咄咄逼人助陣。他極迅速地收拾了下情緒,客氣地笑著招呼燕清道:「原來是重光先生!裡面請。」
「幸會,司徒大人。」燕清微笑著還了一禮,並不和降尊紆貴地欲與自己虛情假意的司徒糾纏,徑直跟上了步步生風的呂布,也把狐假虎威這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儘管半路殺出來燕清這個不速之客,王允也沒有放棄實施計劃的意思。隨著美餚佳釀似流水般擺上,數輪有意的推杯換盞,不勝酒力的文士便俯卧在了酒桌上,人事不省。
王允也喝得面紅耳赤,見狀知時機來了,便跟只喝悶酒,鮮少開口的呂布感嘆道:「呔,呂將軍近日為何閉門不出?」
呂布的動作滯了滯,不著痕迹地掃了眼醉倒的燕清,惡狠狠道:「義父既心情不佳,我何必自取其辱?」
又在王允的循循善誘下,將自己無端收到的叱罵給和盤托出。
王允皺眉:「竟是這樣!若呂將軍不是愚忠愚孝之輩,可願聽允一勸?」
呂布的眼神極快地略過一抹古怪,嘴上卻只不耐道:「說罷!」
王允便慷慨激昂地說出了令裝醉的燕清差點綳不住臉的經典台詞:「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擲戟之時,豈有父子情邪!」
呂布恰到好處地重砸了酒樽,陰沉著臉應和:「司徒大人所言甚是!」
那可是他最心愛的一隻樽!
王允心疼得眼皮一顫。
能在董卓手下安然無恙地蟄伏多年,他可不是急功近利之輩,雖激起了猛虎的怒,卻未再加一把油,而是話鋒一轉:「允有一小女,能歌善舞,將軍可願讓我為您引見?」
「好吧!」呂布仍是意興闌珊,只是不想拂了方才開解自己的王允的好意,便勉強答應了。
王允喚貂蟬進來的當頭,卻沒注意到,呂布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不由得又瞟了自宴開場不久就裝睡偷懶的謀士燕清一眼——竟真被他屢屢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