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喚我兒來!」


  王允一聲令下,史上大名鼎鼎的閉月貂蟬便隨兩青衣侍女的帶領,款款而來。


  她天生花容月貌,此時經過精心籌備,盛裝下的妝容艷麗更是美得令人無法直視,身姿窈窕曼妙,腰肢不盈一握,眉眼間不似尋常女子見了驕勇的虎將時露出怯意,而是不卑不亢地悠悠下拜。


  「噢。」


  可有了相貌出眾得叫世人驚艷的燕清所給的震撼在前,對這濃妝艷抹,又跟居心叵測的王允蛇鼠一窩的貂蟬,呂布就只是平平靜靜地瞥了眼她,權作欣賞了。


  還立即看向了旁座的燕清。


  果然不出所料,這裝醉躲懶的膽大謀士眼見著好戲要上演,自然不願錯過,趁無人把他注意,那歪傾的姿勢不知何時微妙地換了個方向,醉醺醺的臉好巧不巧地沖著上座。堂內光線本就黯淡,他只需悄悄抬一抬眼,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把這主公為角兒的戲給看個分明。


  呂布微眯起眼,煞氣十足地磨了磨牙。


  這小子,即使真有幾分神機妙算的本領,特意帶他來了,還當真把自個兒做了耍猴戲的給他瞧?

  對此毫不知情的王允笑道:「此乃小女貂蟬,伎藝極佳。若蒙將軍不棄,容她舞上一曲,為此宴助興可好?」


  呂布移回視線,對上了這妝容艷麗的姑娘羞澀好奇的視線,認真露骨地將她打量一番,誠摯稱讚道:「噢?竟是司徒大人的愛女!大人倒是生了個極漂亮的女兒。」


  王允被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若不是知這莽夫不怎通文墨,他就要以為對方是刻意諷刺自己的尊榮了:「將軍說笑了。她雖非我血脈,可我憐她容貌,又愛她才華,自收容至府中以來都是視若親女養大的。」


  呂布恍然大悟:「大人既有此美意,布就卻之不恭了。」


  王允暗暗擦了把汗,實在不想再節外生枝了,趕緊讓貂蟬領命起舞。


  只是悠揚的樂聲剛被奏響,池中美人的雲袖尚未翻飛,呂布便無端端地突喝道:「且慢!」


  這男聲當得是雄渾有力,可見主人有多氣血旺盛,無異於一道朗朗晴空劈下的響雷,剛巧趕在實打實的文官,司徒王允耳旁轟然炸開了。


  貂蟬還好,只是不知所措地愣在了當場,而施行計劃的王允本就緊張,經這一驚一乍,差點失儀到驚叫出聲,險險穩住,強壓著怒火問道:「請問將軍,有何不妥?」


  燕清猛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很快就得到應驗了,只聽呂布懊惱地拍了拍膝,道:「司徒大人有所不知,布這謀士身子羸弱,放任他酒後卧倒於席上可是萬萬不妥。」


  王允勉強笑笑,乾巴巴地道:「既然如此將軍大人體恤下屬,允便遣人將燕先生帶下去歇息吧。」


  呂布喜道:「如此再好不過!」


  這與計劃中的不一樣哇!


  眼見著就要被強行退席,燕清再裝不下去了,只好在被侍女小心翼翼地試圖搬動時,極巧地揉著眉心醒來了。


  對上自家主公幸災樂禍的目光后,燕清彷彿迷糊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連連執禮,愧疚萬分道:「都怪清一時貪杯,竟失態至此,還請主公與司徒大人見諒。」


  呂布關切道:「先生切莫勉強,還是去通風處稍作歇息吧。」


  然而燕清臉皮極厚,對此非但視若罔聞,還義正辭嚴道:「主公尚在席上,臣下又怎能厚顏先行退下呢?清再厚顏,也不該心安理得受了這番好意,還請您莫要再在清身上耽擱功夫了。」


  呂布薄唇一掀,皮笑肉不笑道:「好罷!」接著向臉色鐵青的王允道歉道:「實在是不好意思,令大人久等了。」


  這話還好,他神色卻是充滿敷衍,擺明了不將自己看在眼中。饒是王允隱忍功夫夠足,也緩了片刻才笑出來:「怎會,奉先將軍眼重了。」


  又匆匆沖被冷落許久的貂蟬使了個眼色,總算讓這一波三折的歌舞演下去了。


  貂蟬微微噙首,不氣不惱地應了。燕清也因禍得福,不用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地觀賞絕色美人那似層雲般翻卷的彩袖,驚鴻宛轉的舞姿恰恰勾勒出腰肢的纖細裊裊,霧氣氤氳的黛眉不待看清,壓腰后呈於皎潔面龐的是一泓盈盈水光,羞澀地向座上英雄的暗送秋波。


  這幅畫面著實有趣,也正與演義的作者所描述的「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契合。


  三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這貂蟬腰細足纖,卻是個胸有溝壑的奇女子,明明算計著脾氣暴戾的呂奉先,眉目傳情時卻看不出半分虛假,而是讓人面紅心跳的脈脈含情,不怪乎讓閱遍眾美的董卓父子都難逃一劫。


  燕清看得津津有味,不禁順帶偷瞄了被美人費心勾引的正主一眼,結果這一眼卻把他給結結實實地駭了一跳——呂奉先將軍不僅沒有看得痴迷入神、目不轉睛,還不知從何時起,就以高深莫測的目光盯著自己看。


  見燕清察覺,呂布似乎不屑地嗤笑一下,又將視線挪到貂蟬身上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惹他不滿了,約莫是不可對他看中的妻妾有半點覬覦之意?

  一想到這,燕清心下一凜,主公心眼本來就小,他還沒受到重用,又怎麼禁得起莫須有的猜忌?趕緊正襟危坐,看向如花似玉的舞姬時也收斂不少。


  待貂蟬一曲舞罷,扶風弱柳般退至養父身邊,含羞美目卻依然忍不住往這威風凜凜的將軍身上瞧。


  呂布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也火熱地追隨著她,看得她含羞頷首,抿唇不語,正是郎情妾意。看到這一幕,王允喜上眉梢,更遑論猴急的呂布接下來就主動提親了:「果真是舞美,人更美!就不知如此美人,大人可曾將許配給何人?」


  王允撫掌,哈哈大笑:「正有此意!正所謂美人配英雄,我這女兒別的不論,顏色極佳,技藝堪稱雙絕,有幸能成為妾室,陪侍在武勇之名天下皆知的呂將軍身側,既是天作之合,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了。」


  燕清恰如其分地扮演個不學無術的狗腿身份,迭聲道喜:「恭賀主公喜得佳人。只是司徒大人,就不知我們將軍何時能迎娶貂蟬姑娘呢?」


  王允摸了把乾瘦的鬍子,笑呵呵道:「還請待我選個良辰吉日,再為小女備好嫁妝,自然會送到將軍府上,請將軍稍作等候,靜候佳音。」


  等出了王司徒的大門,呂布便將臉上的笑倏地一收,冷冷喝道:「回府!」


  燕清本就是裝出的醉態,被這夜晚冰涼的冷風一吹,即便真有醉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聞言精神抖擻地上了馬,緊隨在後。


  只是走著走著,日行千里不在話下,連跋山涉水都如履平地的赤兔馬居然不知不覺地落後了一個半馬身,無形中與燕清的持平了。


  見他臉上依舊是淡定從容,唯有見到那歌伎時才顯露出幾分萬事足的愉悅,呂布本就陰雲密布的臉色又變黑了幾分。


  王允那詭計多端的老兒,嘴上說著要將才色雙全的女兒嫁給自己,顯是有展現拉攏之意,卻又在婚期上搞些名堂故意拖延,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


  更叫他氣不打一處來的,卻還是燕清。


  身為謀士,難道不該為主公分憂?只知不務正業地偷樂,不知識趣點替他解惑,著實可恨。


  再一細聽,燕清還輕輕地哼著曲調,那調子倒有幾分熟悉——再一回想,可不就是王允養女所跳的那一曲的調調。


  等回到都亭侯府上,呂布身上的低氣壓已經明顯到連還悄然回味著宴會的燕清都無法忽視的地步了。


  他想了想,覺得再出於謹慎,也不該就此不問,況且他原本就有話要私下跟其說,便默不作聲地跟在呂布身後,進了後院的小閣。


  呂布也不問他幹嘛跟著,直接往軟塌上一坐,方天畫戟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乾脆利落道:「坐!」


  燕清朗聲謝過,毫不猶豫地尋地兒坐下了,這擺出的是要秉燭夜談的架勢,他多站一會兒,就多受一會兒累。


  不過他比呂布本就矮上許多,如此就不得不抬起頭來開口道:「主公今日可算盡興?」


  燭光一晃一晃的,耀得呂布面上輪廓更加深刻,他聽燕清這時還要繞個彎子,剛降下的火氣便又提了些許上來,不冷不熱地譏道:「尚可。遠不如重光先生來得逍遙自在。」


  燕清不以為忤,還讚揚了他的表現一番:「多虧主公發揮精彩,配合了司徒大人,才落得皆大歡喜的散筵。只是您想娶得美人歸,恐怕還得經歷一番波折。」


  呂布輕哼一聲,被勾起幾分好奇:「喔?」


  燕清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這時妄作猜測,未免為時過早。主公接下來只需留心司徒大人府上,又態度鄭重地迎來了哪位客人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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