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陳溫,字元悌,汝南人士。任揚州刺史,曾供兵於曹。


  雖於群雄並起的東漢末年,奉了朝廷旨意出任一州刺史,他卻未創下任何亮眼功績,也不曾有過不切實際的野心,庸庸碌碌的一生由疾病給平淡地畫上了休止符,之後也只在史冊上留下如此寥寥幾筆。


  與那些個名傳千古,被後人紛紛作書立傳的英才勇將相比,就是個徹底的路人甲。


  可他的死卻成了根當之無愧的導.火索,甚至使得同時期發生的曹操以少勝多,一舉平定兗州的黃巾之亂的巨大功績都相形見絀,沒那麼亮眼了。


  在朝廷商榷出新的揚州刺史人選,且派來此處前,最先坐不住的,並非離得最近的幾州軍閥,而是在河東深陷與公孫瓚之間的苦戰的袁紹。


  在伐董聯盟解散多時后,他當自己依然如那時一呼百應,擺著盟主的譜,一廂情願地任命了被人譽具「冠世之懿、干時之量」的從兄袁遺來接管此位。


  不得不說,也就袁紹一派的人會有如此想法,著實太甜了。


  外人尚未明著反對,早對這個因被過繼去而走了大運的曾經庶兄看不順眼的袁術,見他現不但風風光光地打著袁家旗幟,在外大肆招兵買馬,收錄人才入自己麾下不說,還完完全全地凌駕到了他的頭上,將自己更為高貴的血脈襯托得黯淡無光的舉動深感不忿。


  此時袁紹還自以為是到要派人來搶自個兒嘴邊的獵物,可不正是新仇加上長年累月積下的舊恨,哪裡會甘心放手?

  可想而知,旁人還未決定究竟要不要趟這趟渾水,冒著得罪河北霸主袁紹的風險搶奪地盤時,結果頭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他的親弟弟袁術,索性就樂得在旁看笑話了。


  二袁競食的好戲即將上演,卻無人知曉,早在任何人反應過來、且採取行動之前,剛剛得到陳溫病逝的消息就清楚接下來大致走勢的燕清,就已請呂布急聚要將到議廳一敘了。


  待人到齊,燕清率先語出驚人:「此為我等殲滅袁術一勢,奪取揚州之天賜良機,切不可錯過!」


  這話的效果不亞於石破天驚,呂布尚未開口,其他武將們就震驚地炸開了鍋,也就賈詡和徐庶稍微平靜一點,可也一時沒能跟上燕清跳躍過頭的思維。


  徐庶輕咳一聲,他與燕清私交甚篤,因此就算覺得極為不妥,也只是非常委婉地表示了質疑:「此時出兵,會否太過倉促了些?不如待開春再決,一來便於觀望,二來也好養息。」


  賈詡也皺眉,不甚贊同道:「此時局勢未明,怕是不宜妄動。」


  燕清搖頭道:「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兵貴神速,需趁的就是師出有名,搶佔旁人準備不周的先機。」


  他知要說服眼前這些人,定是一場硬仗,可一想到這背後所代表的機會,和他們此時此刻恰恰具備的足夠戰力,他就不由得心潮激蕩,索性站起身來,走到輿圖旁邊,眸光燦燦地指著揚州轄郡,侃侃而談:「朝廷雖已式微,諸侯欲奪受其任命之刺史陳溫之位卻也師出無名,然他一死,揚州轄權自然旁落,正如牽一髮而動全身,定將叫大局震蕩。」


  「縱觀全盤,論兵強勢大之西涼馬騰、韓遂,威震邊疆之幽州公孫瓚,或是四世三公之前聯盟盟主袁紹,要麼鞭長莫及,要麼戰事連綿,自身難顧。真正有一爭之力者,除去我軍,唯揚州周邊諸侯也。」


  「光憑荊州劉表,徐州陶謙,南陽袁術,和雖然極具將才、卻初下青州,立足未穩之曹操,皆都不足為懼。」


  這正是燕清不得不急的原因,曹操這人用兵如神,又有戲志才荀彧等大智謀士為他出謀劃策,讓他降服了為數眾多的青州兵,緩過這口氣來,就不是一般的棘手了。


  「然袁紹此人早有篡漢不臣之心,與其弟袁術皆有自置冀州刺史之劣跡在前,又有私定曹操為兗州刺史在後,絲毫未將天子顏面,朝廷威嚴放在眼裡。這回雖離得更遠,他定也不膩再來一次自領自封的把戲。慣來自傲的袁術豈會言聽計從?他既可乘地利之便出兵東行先擊,又有北盟公孫瓚相助拖住袁紹的手腳,如敗可安然退走,若成可得一沃地蓄兵養銳,這等合算買賣,他定無不做的道理。」


  「現有鷸蚌相爭,我等為何不做此漁人?急出兵,緩攻城,不妨在細陽靜候佳音,等雙方兵疲懈怠,兩敗俱傷,塑成亂局之際,再火速拔營出兵,一舉拿下即可。」


  ……


  這些長篇大論的分析,乍一聽聞,只讓人覺猶如天馬行空,匪夷所思,狂妄離奇。可經燕清繪聲繪色,篤定萬分地一說,平白就多了幾分讓人信服的力量,更別提話內有理有據,竟是將諸侯的反應似對手中棋子般徹底掌握,又彷彿一切早已在眼前發生過一次的栩栩如生。


  賈詡與徐庶二人,越聽越感心驚肉跳,若非親耳聽聞,又親眼所見,怎會相信這世間真有如此見微知著,可窺一斑而見全豹的鬼神莫測之能?

  「重光所言在理,」與他相識最久的賈詡最快鎮定下來,細忖片刻,凝眉道:「只是術善合縱連橫,莫要掉以輕心。」


  「要施縱橫之術,光憑一張空口白說的利嘴,卻是遠遠不夠的。」燕清傲然笑道:「無大勢可借,又屢戰屢敗,日漸落魄的袁家嫡子,事到如今還能聯合誰?荊州劉表倒稱得上是近水樓台,然其一來現與紹交好,二來公路手下唯一可堪大勇之將才孫伯符與其橫亘著殺父之仇,若術膽敢透露出半分欲與劉荊州聯合之意,眷戀舊主的孫氏舊部怕是要最先反了他;兗州曹操雖已生自立門戶之心,明面上依與袁紹親厚;唯剩徐州伯陶謙與其後方之北海孔融,然而前者雖唯利是圖,卻優柔寡斷,見主公勢大,又與朝廷親近,易躊躇不前;後者一向忠君護漢,自負才氣,自不會無故與我等為敵。」


  「至於袁術本人,於行兵打仗一道,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名聲不及其庶兄,空有嫡子血脈,然屠董董不滅,殺兄兄不死,自己倒是越打越往後縮去了。誰敗了都去投他,卻不是因他有仁德美名,而是知他毫不挑剔的好胃口。帶著些一有不逮,就易潰思逃的敗兵殘將,又怎敵得過我等百戰的精銳之師?必敗無疑!」」


  賈詡一沉默,徐庶就蹙眉接上:「屆時朝廷定將另派人選管轄揚州,我等何必空忙一場,為他人做了嫁衣?」


  燕清淡淡一笑,不答反問道:「那元直可知,清為何不打旁人,卻非要打袁術?」


  徐庶不禁一愣,賈詡卻是猛一擊掌,較他早上一步,將燕清藏得極深的真實用意給大致明白過來,再回頭去想那些關節,就易通多了,不禁大讚此計精妙毒辣,再無反對之意,只在末了搖頭嘆道:「重光思慮之深,詡望之莫及,真乃絕世鬼才也!」


  徐庶忽有所感,不禁驚叫出聲:「莫不是為那傳國玉璽!」


  燕清笑道:「正是!那遺落多時的國寶,也是時候完璧歸趙了。」


  在時機未成,大局未定的時候,貿然稱帝,就跟袁術在史上的做法一般無二,純粹找死,還當了眾人眼中的跳樑小丑。


  燕清半點不想把這象徵意義大於實際用途無數倍的燙手山芋留在身邊,來考驗呂布的自制力有多強,而送還給劉協,無疑是最好選擇。


  沒有人會懷疑,在呂布在救駕后再立下送還玉璽的大功,大喜過望的皇帝劉協還會摳門到連個區區揚州刺史的官職都捨不得賞賜出去。


  哪怕王允等人要碰死在柱子上諫言明志,也攔不住他要慰勞功臣之心。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劉協無情無義,要來卸磨殺驢,堅持另派人選,連個虛銜都吝於賜予這一套,他們手掌揚州實權,燕清也有無數方法去架空這個空降兵。


  想坐享其成,指望他們乖乖看那破皇帝的面子騰位子,無疑是在做千秋大夢。


  賈詡等人沒能猜到的是,燕清這狂徒也就看著斯文乾淨,實則野心極大,所圖謀的遠遠不止這些——正在袁術手裡被糟蹋的無價之寶,除了現還不在他本人手中的傳國玉璽外,自是那鼎鼎有名的孫吳奠基人,小霸王孫策孫伯符無疑。


  然而日後要平定江東,威震天下的「小霸王」這時連十八歲都沒滿,只能算是「小小霸王」,正茫然不得志地混著日子。


  哪怕他用盡方法也無法收孫策為呂布所用,又輕易不好殺他,也能讓他的迷茫期變得更漫長一些,延緩江東新興勢力的誕生。


  呂布默默聽著,不曾胡亂表態。見燕清連放大招,將有異議之人一一說服不提,還得了無數火熱的仰慕目光,又確定三位軍師都達成共識了,才清清嗓子,威風凜凜道:「諸位所言,正合我意,有妙策精兵,何愁不滅袁術小兒的土雞瓦狗?」


  當場點了軍師賈詡和三位將領留下,領三千人馬鎮守後方,其餘人則各自回營調兵,即日出發。


  誠如燕清所料,袁紹百忙之中得知揚州這的刺史空缺,忙不迭地派了信任的堂兄袁遺走馬上任。然袁遺到壽春還不出幾日,親自帶兵上陣的從弟袁術就把他打了個猝不及防,他被攆得棄城出逃,六神無主地在親衛誓死保護下,往小沛逃去。


  跑到半途中,這一行精疲力竭的零星人馬就撞到了一股看著就兵強馬壯,正優哉游哉地在營里生火做飯的軍隊,正是打著鮮艷「呂」字旗幟的豫州刺史呂奉先。


  不等逃得灰頭土臉的袁遺有閑暇震驚他們怎麼會在此地紮營,見著他們神態倉皇,傷痕纍纍,還拚死護著那弱質文人,燕清哪裡猜不出他們身份,連說話機會都不給,直接命人將他們拘下,嚴密看管起來。


  為保住高深莫測的架子,呂布當場憋住了沒問,回到營帳中,就可以放心說出口了:「若是怕他走漏消息,怎不直接殺了了事?」


  燕清不好告訴他,自己之所以事先選擇堵在這裡而不是從壽春去往下邳的路上,就是為了逮住袁遺,聽了這話后,無奈地看向自家殺.人不眨眼的主公,長嘆道:「此人雖不能為我等所用,然登高能賦,鷪物知名,有譽在外,又是袁紹甚信賴倚重之血親,怎能輕易殺了?」


  呂布唔了一聲,倒自個兒琢磨出了點名堂來:「的確,留著可與紹換些錢糧。」


  燕清心頭一動,有意擴寬他的眼界,提醒道:「錢糧不過是其次,袁紹忙於抵禦幽州之敵,已然相持經月,錯過秋收,正是糧草最為吃緊的當頭,縱使有心贖回,又能從牙縫裡擠出多少來?怕還要怨恨主公趁火打劫。況且縱觀天下諸侯,現能有哪家比得上我等的糧倉充盈?」


  呂布一聽覺得極有道理,虛心問道:「那依重光所見,留著他們究竟有何妙用?」


  燕清但笑不語。


  他本就生得極出挑俊美,尤其是帶了三份矜持地笑起來時,一雙含水明眸輕輕一彎,朱唇後有點點雪白若隱若現,更顯軒然霞舉。


  呂布這等粗人雖尋不出合適如『齒如編貝,又若瓠犀』來形容所見的極致美景,也被晃得眼前一花,心裡似被貓爪輕輕撓了一下,莫名癢得厲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